“……所以,你就……不好好學習、抽煙、喝酒、打架、泡遊戲廳、蹲班、混小混混……?”何箴箴呆呆地看著何正,因為這個就自甘墮落?!……值得嗎?!犯得著嗎?!……虧不虧啊!


    何正苦笑:“你別用‘你腦殘嗎’這種眼神看我……雖然現在想,我那時候的行為確實挺抽風的,但我那時候真的覺得世界末日一樣,覺得自己……自己……”


    “沒有存在的價值,是不是?”何箴箴靜靜地接道。


    何正聳聳肩沒說話。


    何箴箴點點頭:“我存在的價值到底是什麽,這種事情我從懂事的時候就在想了,隻不過年紀小的時候,不會用‘存在價值’這麽深奧有學問的詞兒。”


    何正看著何箴箴一本正經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但很快又把嘴邊的弧度收了迴去。他笑不出來。


    他低著頭,用鞋尖踢地上不存在的石頭,低聲道:“我特別恨你和你媽,恨了好多年。這事兒誰都不知道,後來我還專門兒跑去看你親媽了。可惜沒想到,你媽嫁的人身份那麽高,我連人家公司的大門兒都沒進去,人家家裏更進不去,離著小區還老遠呢就讓人給攔下來了。你媽嫁給了大人物,夠不著、摸不著的,但你不一樣……而且,你什麽都優秀,又漂亮……”說到這裏,何正低下頭,忽然紅了臉,又窘又羞又愧,恨不得挖個牆縫鑽進去一樣,他低聲道:“那時候我跟他們混的那幫人,都說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還說你學習好、長得漂亮,像公主一樣。還有人聽說我是你弟弟之後,讓我給他們製造機會接近你。有一個當時特有地位的混子,你知道不知道?在咱們區那時候都是叫得上號兒,綽號叫‘船長’的,他特地找人搭上我,說欣賞我,我當時真以為是我這個人混得好,讓老大看上了,等我跟了他,他讓我幫他跟你製造機會的時候,我才知道,他之所以看上我,其實是為了利用我接近你……我媽在爸的心裏,一輩子都被你媽踩在腳底下,現在,我又成了你的腳下泥,因為你,我的存在才有意義。知道這事兒之後,我就,我就……我真的是瘋了……”何正痛苦地閉上眼睛,倔強地不肯哭出來,眼角滲出的液體到底濕潤了睫毛。


    何正緊閉著眼睛,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直到他終於將洶湧澎湃的情緒平複,他深吸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睜開眼睛,麵對著何箴箴站直身體,定定地看著何箴箴的眼睛:“姐,你打我吧!隨便怎麽打都行!”


    何箴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說的。”何箴箴隨手丟下手裏的提包到一邊兒的地上,脫了外套丟在提包上,擼起袖子,捏捏手指,清淨的午後、僻靜的小巷裏,手指關節發出的“哢哢”聲居然格外清楚。


    “……不能打腎!”何正看著何箴箴,忽然想起何箴箴當年在社區打工,跟著空手道老師練了好幾年,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兩腰。


    何箴箴立刻放下手,冷冷地看著他。


    何正在何箴箴的目光中,慢慢放開捂著腰的手:“你打……啊——!”


    不等何正說完,何箴箴一拳揍在何正的肚子上,把他揍得抱著肚子,痛苦地彎下腰。


    接著,何箴箴撲上去照著何正身上蒙頭一頓爆捶:“混賬!色狼!淫賊!王八蛋!你奶奶的熊……”


    何箴箴的花拳繡腿掄起來,看著柔弱,一拳一腳卻實打實地都落在何正身上,力道十足,完全不偷工減料。何箴箴這頓爆錘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直打到何箴箴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大口喘著氣,一下一下,冷冷瞪著旁邊蜷縮成一團,隻是用雙手護住頭,卻自始至終一語不發、一拳不迴的何正,她重重地喘了好一會兒氣,平複了喘息,她撐著腿站起來,順便在何正的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腳:“混球!還不給我起來!”


    何正老老實實地爬起來,灰頭土臉、鼻青臉腫地站在何箴箴麵前,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一樣,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何箴箴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重重歎口氣:“原諒你了!”


    何正一愣,呆呆地看著何箴箴。


    何箴箴撣撣身上的土,看他一眼:“給我把包拿起來。”


    何正連忙把何箴箴的包和大衣都一並撿起來,還仔細地把土撣幹淨,遞給何箴箴:“給你。”


    何箴箴接過包和衣服,穿好大衣,拎好包,準備離開巷子。


    “哎姐——”何正連忙一把拉住她,一臉不能置信的糊塗。


    “幹嘛?”何箴箴瞪他。


    何正立刻鬆開拉住她的手,手足無措地站在她麵前:“哎……”他又“哎”了一聲,還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何箴箴的反應完全不在他的猜測與預料。


    “有話就說。”


    “……你就這麽容易原諒我?”挨一頓打就行?


    “我不跟腦殘一般見識。”何箴箴慢吞吞道。


    “……”何正不說話,一臉猶豫與遲疑,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真的?”


    何箴箴反問:“那你還想讓我打死你嗎?”


    何正立刻一臉肅穆,低下頭,低沉地小聲說:“我犯下這種錯誤,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能說什麽……”


    何箴箴看白癡一樣看他:“……打死人要判刑的。”這種智商,怪不得用叛逆來對抗家庭創傷……何箴箴搖搖頭,打算離開。這麽笨的人,還是讓青青教育吧。


    “姐!”何正拉住她:“你知道我的意思。”


    何箴箴迴過頭,還想說什麽,不經意對上何正的眼睛,何箴箴一怔,那雙眼睛,其中有一隻大約在剛才被她那頓暴打中挨了她的拳頭,現在腫了起來,但那雙眼睛裏充滿了嚴肅,和一種萬死不辭也一定贖罪的堅定。


    何箴箴心頭微微一動,一陣暖流略過之後,又是一陣淒涼的黯然。他和她……不過都是在扭曲的家庭裏掙紮著求生存的人,她和他,走了不同的路來反抗,何正嫉妒她,她又何嚐沒有羨慕過何正……


    她歎口氣,難得語氣裏流露出一些唏噓:“你是我弟弟,而且,你到底沒真把我怎麽樣,這麽多年了,打你一頓解解氣算了。不然還能怎麽樣?”


    何正悔恨地垂下眼睛,痛苦地小聲說:“對不起……”他真恨不得一頭撞死。


    何箴箴悠悠唏噓口氣:“是啊,還能怎麽樣呢?……”她看了一眼何正,重新靠迴牆上,淡淡悠悠地說道:“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對於這個家庭,自己存在的價值在哪裏。”


    何箴箴看著天空,高高的天空,灰色遮蓋了蔚藍,空茫而遙遠。她慢悠悠道:“可想明白能怎麽樣?想不明白又能怎麽樣?日子總得過下去。你說爸心裏更在意的是我親媽和我,也許吧,但那又有什麽用?受到傷害的人還是我。他一直冷落的也是我。房子、財產……”何箴箴笑:“有當然好,都是白花花的錢嘛,但沒有也就沒有了。反正我現在也不缺錢。”


    她搖搖頭:“爸在意的是我親媽,其實我知道。爸走得時候,那段時間他在醫院裏,有一次是我守夜,當時他可能糊塗了,把我當成我親媽了吧。”何箴箴淡淡地說:“他先是對著我又打又罵又摔,都瘦成幹一樣的人,平時連勺子都沒力氣拿起來了,他卻能把暖壺啊、瓶子啊、杯子啊、飯盒啊、保溫桶啊……桌子上有什麽拿起來摔什麽,然後抱著我哭,一邊哭一邊罵一邊說他愛她。你說他圖什麽啊?一輩子,活活讓一個女人給毀了……也不對,其實是讓他自己給毀了,為了一個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女人,為了一個能夠毫不猶豫離開他的女人,值得麽?虧不虧啊!”


    何箴箴看著何正,指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雖然我是她和爸的女兒,但我好歹也是她親閨女吧,我聽說,當年離婚,爸曾經用我來做籌碼不想離婚,她為了能離開爸,連我她都能舍得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小時候無意中聽咱們家親戚過年扯八卦,說其實是她自己主動提出不要我的,就是怕影響她將來的家庭。這麽個女人,我不說她對錯,起碼,這個女人是真的不愛爸。不然她做不出這種事來。”


    何箴箴歎口氣:“這亂七八糟的,多糟心啊!你說我這麽多年,我容易嗎我?”


    何正也歎口氣:“但你沒像我一樣。”


    何箴箴白他一眼:“誰像你那麽抽風啊!”


    何正也白她一眼:“對,你聰明,你智商高行不行?”


    何箴箴聳聳肩:“智商這東西,誰知道這高低怎麽算啊,說是能測試,但出測試題的人怎麽知道這題測出來的就準啊?清華北大牛不牛?那還有拿硫酸燒熊的呢。我覺得我就是比你想得開。”


    她扭過頭來問何正:“那你說,他們都不疼我,我再不疼我自己?那我還活個什麽勁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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