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頤有點好笑也有點無奈地看她一眼:“你還真是幹脆。”


    何箴箴眨眨眼:“你問我的,我就說了唄。不過,”她頓了一下,笑笑:“這種事還真不是我說了算。”腳長在對方身上,對方想幹什麽,她可決定不了。


    簡子頤點點頭,神情上說不上來是煩惱還是無所謂。


    何箴箴看著他,遲疑了半晌,扯扯簡子頤的衣袖:“簡子頤。”


    “嗯?”


    “形勢這麽複雜,你看我們倆的事要不就……”


    簡子頤伸指彈了一下何箴箴,雪白的額頭立刻顯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紅印,可見他這一下下了狠手:“就什麽?”


    何箴箴揉著額頭:“疼!”她瞪他一眼。


    簡子頤把她攬進懷裏:“你怕我逼你?”他沒有說逼什麽,但他相信,聰明如何箴箴明白自己的意思。


    何箴箴也沒裝糊塗,她坦率道:“是。”她淡淡道:“她一副‘我要用我的後半生來補償你’的樣子,我福薄,受不起。”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簡子頤歎口氣:“我會勸勸朱姨,至少讓她不要再嚇到你。”


    何箴箴做了個拜拜的動作:“多謝,多謝。”


    何箴箴腰酸背痛腦袋昏昏地從圖紙堆裏抬起頭來,她已經在繪圖室工作了一整個下午,終於把一張細部圖畫完。存盤、關上電腦之後,她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爬起來,隻覺得連骨頭都要散架了一樣。她抬起頭,隔著玻璃窗,豔陽暖暖地照進來,她懶洋洋地伸個懶腰離開繪圖室。


    何箴箴慢慢悠悠地走到古堡的後園。rena的酒莊,她最中意的就是這座種滿紅玫瑰的後園,都說紅玫瑰俗氣,但美就是美啊……何箴箴舒舒服服地在亭子裏的搖椅上坐下,閉著眼睛享受暖陽、藍天和芬芳的空氣。輕微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她也沒有睜開眼睛。這裏雖是私人花園,但rena是個好的莊園主人,從不曾阻止村名的進出,所以,這裏時常會有頑皮的孩子或者熱戀的男女出沒。


    她閉著眼睛,直到腳步聲越來越靠近,在她麵前停下。一條輕薄的涼毯輕輕覆在她的身上。


    何箴箴疑惑地睜開眼睛,看到朱雅嫻溫柔而慈愛的麵容。


    朱雅嫻似乎有些受驚,仿佛沒想到她竟然是醒著的,替她蓋被子而沒有來得及收迴的手有些尷尬地在半空停了片刻,才略顯生澀地收迴去。


    “箴箴,我以為你睡著了……”朱雅嫻僵硬地對著她笑笑,指指旁邊白漆金屬架的茶桌上擺放的小點心與一壺從壺嘴似有若無冒出熱氣的紅茶,有些不知所措地對她小心翼翼而又有些語無倫次道:“我和sophie做了一些點心,剛好配紅茶,你要不要嚐一嚐?”


    何箴箴眼底閃過一絲微微的不耐。


    她以為她已經把自己的態度表達得很清楚了。


    那天,朱雅嫻在醫院醒來之後,雖然簡子頤同她單獨談過,但不知道為什麽朱雅嫻還是堅持要見自己一麵,據簡子頤的轉達,她想親口聽自己跟她說。她很痛快地去見了朱雅嫻。見麵的時候,她也很幹脆地同朱雅嫻說了自己的想法,她覺得,她們之間實在沒有相認的必要,她也從不需要什麽補償。這麽多年,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也都這麽相安無事地過來了,不如以後就繼續這樣各自生活為好。聽了她的話之後,朱雅嫻一副大受打擊、不能置信的樣子,雖然沒有昏倒,卻產生了唿吸困難的症狀,趁著醫生護士急救的時候,何箴箴狼狽地躲了出來。


    後來,不知道簡子頤何時、如何與朱雅嫻談的,朱雅嫻沒有再強求要見自己,也沒有再在何箴箴麵前提起過“媽媽”或者“母親”或者“相認”之類的話。她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簡子頤出院的時候,朱雅嫻竟然也堅持要跟他們一同迴rena的酒莊。


    然後,她的身後多了一道堅定不移的影子。


    何箴箴靜靜看著朱雅嫻長輩一樣關愛中帶著一絲不敢表露而又不小心流露出的討好神情,從醫院迴來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朱雅嫻這種努力祈求女兒原諒、努力彌補對女兒虧欠的態度,何箴箴再淡定也有點繃不住勁了。


    “不用了。我不喜歡喝紅茶。”她客客氣氣地拒絕。


    朱雅嫻立刻流露出一副無措的表情。


    何箴箴默默看著她的表情,想起中學讀書時候學的《竇娥冤》選段,她不自覺看看庭外,幸好幸好,沒有六月飛雪……


    何箴箴想了想,決定同朱雅嫻打開天窗說亮話,她站起來,將身上的涼毯還給對方,開門見山地對朱雅嫻說:“簡太太,請您不要再刻意討好我了,您這樣,會讓我很困擾。”


    朱雅嫻沒想到何箴箴會這樣直白地和她說出來,讓素來習慣講話做事給人留下三分餘地的她極不適應,對何箴箴□的拒絕也極為難堪。她隻能緊緊握住那張涼毯,仿佛唯一的浮木,半晌,方才無措地低聲道:“我隻是路過這裏,剛好看到你在睡覺,就順便……”在何箴箴洞徹明亮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像一隻落水狗,狼狽得無處藏身。


    何箴箴無奈地看著朱雅嫻委屈的樣子,她簡直覺得自己腦門上像是刻上了兩個大字“壞人”。


    眼底閃過一絲微微的不耐,她想,不如一勞永逸,她對朱雅嫻道:“簡太太,我和你不太熟,我知道你是我生母,但既然過去二十來年,你沒我過得挺好,我沒你也過得不錯,何必非要改變現狀呢?你整天伏低做小委屈你,我整天飽受困擾委屈我,人活一輩子,幹嘛那麽累?就算將來萬一,我是說萬一我真的和簡子頤結婚了,咱們就當個客客氣氣的繼婆婆和繼婆媳也挺好。”頓了一下,何箴箴覺得自己好像說得有點太直率了,因為對方看起來像是又要暈倒了,她頓了一下,含蓄道:“你看,最近芳菲情緒似乎不太好,您與其總是注意我,不如多跟芳菲溝通溝通,您說呢?”


    朱雅嫻跟著她和簡子頤迴到rena的酒莊之後。朱雅嫻將何箴箴的身份告訴了簡芳菲。簡芳菲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大鬧了一通的隔天,她卻意外地平靜下來。她主動找到簡子頤和朱雅嫻,說得很明確,她既不會接受何箴箴,也不會原諒母親。然後,她去找henrik,要求休假。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henrik同意了她的要求,當天,簡芳菲就離開了法國。


    朱雅嫻咬著唇,半晌,低聲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原諒我。”


    何箴箴歎口氣:“不是不願意原諒,是我本來就沒恨你。”她看著朱雅嫻乍然驚喜的眼神,坦率道:“我說過,我和你不熟。”


    朱雅嫻何等聰慧,立刻明白何箴箴話裏的意思。卻更加失落茫然。因為不熟,所以不恨,在這個女兒心裏,根本就沒有自己的位置,對箴箴而言,她,根本不是母親……


    何箴箴客客氣氣地看著她:“簡太太,您慢坐,我先走了。”


    何箴箴說完對她點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朱雅嫻眼睜睜地看著何箴箴毫不留戀的背影,想起小女兒走時,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的剛烈背影,她呆呆地站著,任憑淚水汩汩流出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冤孽……冤孽啊……


    大女兒視若無睹、小女兒激烈抗拒,這樣的重創讓柔弱的朱雅嫻再次病倒。


    簡子頤去看望她時,看著懨懨憔悴地靠在床上的朱雅嫻,昔日優雅端美的婦人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年,他歎息著勸道:“朱姨,事緩則圓。”


    朱雅嫻垂淚不止,好一會兒,啞著聲音低道:“子頤,你說的道理我明白,隻是……箴箴是我虧欠了她,她就算打我、罵我,那是我應受的。隻是我沒想到,芳菲的反應會這麽激烈。”小女兒自小跟自己親近,她萬萬沒想到,芳菲的反應會這樣強烈,她們……她們是親姐妹啊!


    簡子頤看得清楚,一針見血道:“小菲一直存著與箴箴較勁的心思,忽然讓她接受箴箴是自己姐姐的事實,怕沒那麽容易。”


    朱雅嫻不說話,隻是垂淚。


    簡子頤搖搖頭:“小菲……”他遲疑了一下,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簡單道:“母女沒有隔夜仇,小菲總會想明白的。”


    簡子頤又勸了勸,但他和朱雅嫻都心知肚明,這種事情,理智和情感根本就是割裂的,道理誰都懂,做起來卻並不容易。對朱雅嫻是這樣,對簡芳菲和何箴箴也一樣。


    簡子頤離開的時候,朱雅嫻拉著他的手,輕聲道:“子頤,箴箴,好好幫我照顧她。”


    晚上和何箴箴吃飯,簡子頤思量了許久,到底還是同何箴箴說起朱雅嫻的交代。


    何箴箴聽了也沒裝傻,淡淡道:“沒什麽好照顧的,這麽多年我都過得挺好的,她的照顧隻會讓我困擾。”


    簡子頤搖搖頭沒說話,這件事上,他既是局內人,也是局外人,一點都不插手說不過去,插手太多又不合適。


    大約因為喝了點酒的緣故,何箴箴看著簡子頤搖頭的樣子,忍不住揶揄他:“簡子頤,簡子頤,迴頭再見麵,要我主動跟你妹妹講話嗎?”


    簡子頤看著她眯彎的眼睛裏亮晶晶的淘氣,客氣地婉拒:“不必,不必。”


    何箴箴挑挑眉:“這麽客氣?”


    “不是客氣,是怕你。”簡子頤拍拍她,微醺的何箴箴嬌嬌媚媚。


    “我有什麽好怕的?”


    “我怕你把她氣死。”簡子頤語氣平平地答道。


    何箴箴“嗬嗬”地戳他:“我是好人。不像你,用錢砸人。”


    簡子頤摸摸她的頭:“你記仇啊。”


    何箴箴依舊笑嗬嗬的:“誰讓你當我男朋友的,我不跟老板記仇,跟男朋友很記仇。”


    簡子頤看了眼何箴箴醉眼嫵媚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他忽然附身壓住她,曖昧的鼻息不輕不重唿到何箴箴敏感的耳垂:“提醒我以後不能得罪你是嗎?”


    沒想到,何箴箴隻是呆了一下,立刻不客氣地把腿纏到簡子頤的腰上,軟乎乎地打個酒嗝:“我可不是嚇大的。”她就著彼此親密的距離,不輕不重在簡子頤的鼻尖咬了一小口,果然覺察到簡子頤壓在她身上的身軀一僵。


    她卻立刻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如果你因為這個事情心裏不痛快……”


    簡子頤瞪她一眼,不客氣地在她柔軟的腰側捏了一把,惹得她低唿一聲。


    他索性把她抱緊懷裏,狠狠地、懲罰一樣親了好一會兒。


    何箴箴紅著臉,小聲問他:“你真的不介意?”她知道,簡子頤其實很寶貝簡芳菲這個妹妹。


    簡子頤神情微微一冷,淡淡道:“既然她一直頭腦發熱,那就冷靜冷靜也好。”


    他想起前幾天,henrik忽然打電話給他。他才知道,芳菲竟然不聲不響找henrik要求休假。事務所年年進新人,隻有她,自持是自己妹妹的身份,對工作挑三揀四。這一次,聽說隻是參與酒莊修複工作,她原本不願參與,得知箴箴要主持酒莊新建建築的設計工作,她加入項目組,但他知道,她不過是堵著一口氣。平心而論,箴箴與芳菲的設計才華不相上下,他確實希望這兩個人有個良性的競爭狀態,加速催化兩人的成長,隻是,芳菲的心胸卻讓他一而再地失望。如今,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還有不負責任的毛病。酒莊的修複工作尚未完工,不論她的職位是否重要,她都在這個項目組上,而她卻如此任性,一副說走就走、說來就來的態度。


    簡子頤的眼睛裏略過一絲淡淡的失望,他淡淡道:“如果她總是這麽不負責任,將來也難成大器。”


    何箴箴搖搖頭:“嘴上說得厲害,心裏還不是惦記。”她知道,簡芳菲離開法國後的每一步行蹤,簡子頤了如指掌。


    簡子頤搖搖頭:“她是我妹妹,我不可能不關心,隻是,她不小了,自己做過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擔結果。”說起芳菲,簡子頤隻覺得心灰意冷。他實在沒有想到,芳菲會這麽任性。


    何箴箴搖搖頭:“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們倆這麽不對盤,不如讓我們倆就別這麽相愛相殺,什麽工作都混到一起了?”


    簡子頤淡淡道:“你們倆在一個圈子裏,難道還能一輩子不碰麵?”


    這倒也是,何箴箴無奈。


    兩人還要在說什麽,簡子頤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簡子頤隨手接起來,隻聽了一句,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對方的話也隻有一句,簡芳菲在印度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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