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頤靜靜站在門口,等著簡芳菲開口。


    簡芳菲看著簡子頤清冷的樣子,用一個晚上積累的勇氣忽然又仿佛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她不自覺低下頭,訥訥道:“哥……”


    “有事兒?”簡子頤淡淡地問。


    “也沒什麽大事兒……”簡芳菲囁嚅著,小心翼翼看著簡子頤淡淡的神色,簡家到了他們這一輩,堂表兄弟相當多,但女孩一直就少,南邊有一個堂姐、一個表姐,北方這邊,簡家就她這麽一個女孩子,她又是最小的一個,從小,她在家裏、在族裏都受寵,其中,最疼她的就是這個親大哥,但她最怕的也是這個大哥。


    簡子頤聽了,表情絲毫未變,淡淡道:“既然沒事,你就迴去吧,我先走了。”說著,轉身就要下台階。


    “哎,哥……”簡芳菲連忙拉住他。


    簡子頤抬手看看表,索性在青磚砌的圍廊上靠著,用一種漫不經心的眼神看著簡芳菲,提醒道:“小菲,我還得開夜車迴市裏,你有話快點說。”


    也許是被簡子頤這種若無其事的冷淡惹惱,也或者是惱羞成怒,簡芳菲憋紅了臉,半晌,用力一跺腳:“哥,我錯了還不成嗎?!”


    簡子頤聞言,淡淡地挑起冷秀的眉,輕描淡寫道:“哦,是嗎。”


    冷淡的語氣,讓簡芳菲心裏一陣別扭,仿佛有什麽包圍在心髒周圍,然後被抽空了一樣,將心髒擠壓得緊緊地,讓她不能唿吸,讓她委屈而羞愧。


    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哥……”她軟綿綿地叫簡子頤,卻不敢伸手去拉他。


    簡子頤看著簡芳菲屈辱的表情,目光中的溫度低了一些,他不客氣地問她:“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發生那件事之後,他一發現,立刻就著手處理,因為涉及到簡芳菲的名譽和前途,他將這件事壓得很嚴,知道內情的人,掰著一隻手都數的清楚。


    從梁商路將何箴箴約來j.l.c簽封口合約,到把事情處理幹淨,他一直沒有刻意找芳菲來談過,隻是不動聲色地看著,等著看芳菲的反應。這件事,雖然他瞞得緊,但該知道的人,他也不會當做沒發生一樣遮掩過去。芳菲作為當事人,又是他的親妹妹,是最應該知道的。


    然而,他不能不說是在心裏有微微的失望的。


    芳菲始終沒有主動過來找過他。


    甚至,後來,為了給芳菲壓力,在何箴箴還沒有成氣候之前,他已經開始通過插手事務所的正常培養新人的進度來額外給何箴箴特別待遇。這樣做,一來是因為他確實看好何箴箴,隻是何箴箴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有野心的人,他隻能通過壓力來逼著何箴箴發力;二來,他對何箴箴另眼看待,反而一直讓芳菲重複做繪圖、整理資料這樣的基礎工作,也是要冷一冷芳菲,磨一磨她的浮躁,也對她是個不輕不重的懲戒,提醒她自己犯的錯。


    何箴箴與芳菲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同樣才氣,同樣是未經雕琢的璞玉,同樣對事業追求不高。


    隻是……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一個明豔照人卻迷迷糊糊的女孩子影像,簡子頤不經心地微微蹙了蹙眉,芳菲的不上進,是因為實在被慣壞了,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讓她早已經忘了通過努力來取得成功的辛苦與美好,而何箴箴的不上進……實在是因為她就是沒什麽上進心!


    他想著在別墅那段日子,何箴箴每天雖然很努力完成他交給的工作,但隻要她不感興趣的,明顯她就隻是認真地完成上司交給的任務,而當她遇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比如他交給她做vip套房設計的時候,她竟然能夠一坐一整天,不吃飯、不喝水都沒關係,完全浸淫在自己的世界裏。


    芳菲是日子過得太順心了,而何箴箴卻生活的太隨心了。


    簡子頤目光沉了沉,深深地看著簡芳菲,從她的眼中、從她絞扭的手指,他可以敏銳地捕捉到後悔、懊惱、委屈、不甘心……還有更多更多,他沉默不語。


    芳菲像個一直生活在掌聲中卻突然犯錯的孩子,心裏也許早就承認了自己是錯的,卻麵子上下不來,是極其孩子氣的賭氣。


    可是,她的年紀應該早就過了可以這樣幼稚的年齡。


    簡子頤開門見山,不客氣道:“你欠箴箴一個道歉,這次,我替你用錢擺平了,我不希望這種事再出現第二次。”


    簡芳菲羞愧的無地自容,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從此在也不出來。


    她美麗柔弱的大眼裏蓄滿了倔強的淚水,卻硬生生不肯掉下來,咬得嘴唇內壁流出淡淡鹹澀的血腥味。


    簡子頤說完這一句,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給她時間消化情緒,給她時間平複心情。


    簡芳菲微微顫抖者,在習習的晚風裏,單薄得像一隻豢養在籠中多年,早已習慣金籠玉食,卻忽然遭到拋棄而無援的金絲雀,她把手握得緊緊的,修剪完美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好一會兒,她才終於平複了心情。


    她重新深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濁氣,再抬起頭,已經在目光中流露出平靜的光芒,深處平添一抹高高在上的驕傲。


    她是簡芳菲。


    簡芳菲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對簡子頤道:“哥,那件事,我確實做得有問題。我承認,當時,我被妒忌衝昏了頭……”一個男人俊秀儒雅的側麵緩緩從簡芳菲的腦海裏掠過,特別是當他望著遠處出神時候的側影,隻要一想到這個畫麵,簡芳菲的心就忍不住痛得瑟縮一下,她知道,那是他在想“她”的時候,特有的一種神情。雖然大部分時候,他掩飾得很好,但何箴箴像一個永遠不能擺脫的影子,永遠烙印在他的心裏,因為愧疚、因為懷念,也許還有愛……


    簡芳菲痛徹心扉。她得到了一個男人的心,那顆心卻不完整。


    她澀澀道:“哥,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這種事,一次就夠了,足夠了!


    簡子頤深深地看著簡芳菲,仿佛在判研她話裏有幾分值得信任。


    半晌,簡子頤慣素清冷的唇角終於勾起淺淺的弧度。


    他伸出手,摸摸簡芳菲的頭,低低歎口氣:“小菲,你是獨一無二的,別讓妒忌蒙昧你的本心。”


    簡芳菲微微一震,她驀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簡子頤;“哥……”


    簡子頤表情還是和平日一樣的平靜,看不出喜怒,他淡淡道:“你是我的妹妹,我知道你的能力在哪裏。”他頓了一下,若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嗎?”


    簡芳菲再也忍不住撲到簡子頤的懷裏:“哥……”


    簡子頤隻是靜靜地抱著簡芳菲,任她在自己懷裏狠狠抽動肩膀。


    時間一分一秒地慢慢地過去,簡芳菲的肩膀從劇烈得不能抑製的抽動慢慢平複,當她隻是輕微的抽噎,終於能夠從簡子頤的懷裏抬起頭,簡芳菲慢慢地拉開她與簡子頤懷抱的距離。


    她深深地做了幾次深唿吸,抬起頭,眼神已經冷靜下來,她不好意思地對簡子頤笑笑:“對不起啊,哥。”


    簡子頤搖搖頭,淡淡道:“長記性就行。”


    簡芳菲愣了愣,撅起嘴,粉拳不輕不重捶在簡子頤的肩膀上:“臭老哥!”


    簡子頤心不在焉地揉揉她的頭,抬手看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得迴去了。”


    “哎,哥,問你個事兒。”簡芳菲突然想起件事:“你真的和箴箴……”


    “管好你自己的事兒。”簡子頤直起身體,轉頭準備要走,又被簡芳菲一把拉住:“哥。你真打算帶著箴箴去歐洲?”


    簡子頤又恢複成素日的麵無表情,挑挑眉:“你有意見?”


    簡芳菲咬咬唇:“henrik前幾天問我又沒有興趣跟他去做古堡修複。”


    簡子頤不說話,雙臂環胸深深地看著她。


    簡芳菲立刻明白了簡子頤的意思,她臉色微白:“哥,你要讓箴箴……”


    簡子頤淡淡地看她一眼,雖然簡芳菲的話隻說了一半,但他卻並沒有裝作不知道她要說什麽,他反而若有所指地對她道:“你自己不願意接的case,我自然得找別人去接。”同樣,這個世上,你不做的事情,自然有別人去做,就像你不前進,卻不能阻止別人往前走的腳步。


    簡芳菲覺得仿佛被狠狠噎了一下,她忍不住低叫道:“但henrik找的是我。”


    簡子頤看她一眼,並沒有因為簡芳菲是自己的妹妹而留下一絲情麵,他直言道:“henrik找你,卻並不代表他隻能找你。”


    簡芳菲臉色一白。


    簡子頤搖搖頭,輕聲道:“小菲,你是獨一無二,但獨一無二並不代表你不可取代。何況,”他深深看她一眼:“箴箴也是獨一無二的。”


    簡芳菲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也漸漸退去。她明白簡子頤的意思,所謂人的獨一無二,它和那些獨一無二的珍寶並不一樣,珍寶一個一樣,沒了就是沒了。但人不同,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也都是一樣的。


    簡芳菲忽然間在腦海中靈光一閃,她脫口出一聲壓抑的低唿:“哥,你……”難道他想栽培箴箴?


    簡子頤不動聲色看著簡芳菲表情上一瞬間千變萬化的改變,淡淡地點點頭:“小菲,你在建築設計上非常有天分,但箴箴也不差。”他摸摸簡芳菲的頭,用他一貫清冷得仿佛有些淡漠的嗓音,輕聲道:


    “j.l.c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必須對事務所的每個員工、對事務所的前途負責。”他淡淡地看著簡芳菲:“小菲,如果你沒有這個能力,我不會讓你接我的位子,j.l.c也不會允許。”麵對自己的妹妹,簡子頤並不諱言自己的真實想法,隻是,他也並沒有把自己全部的想法都說出來。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知道什麽話,說到什麽分寸,有最好的效果。


    簡芳菲慘白著臉,不說一句話。


    簡子頤摸摸她的頭,輕聲道:“芳菲,你不小了,該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過什麽日子了。如果你想一直玩下去,家裏供你沒有問題,但如果你想在事業上有所斬獲,你恐怕得下點苦功夫。家裏的規矩你知道的。”


    她當然知道。


    簡家之所以能夠興旺多年,經曆清朝、民國、抗戰、內戰,甚至後來和平時期時那個特殊動蕩的年代,卻一直安然存活下來,韜光養晦的家訓一直被嚴格執行是非常重要的一點。而繁冗得足足有一本書那麽厚的家訓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簡家不養閑人。


    簡家可以有閑人,不求上進、貪玩喜樂,這些都沒關係,簡家有錢,可以養住,但這樣的人,在簡家,沒有說話的權利,隻能服從,既然得到簡家的供養,必要時,就得為服從簡家的利益,讓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如果不想命運擺布在別人的手裏,那就得有真本事,並不一定非得要出人頭地,但必須得是實打實的腳踏實地。


    排在第二位的,簡家人,誠信無欺、坦蕩磊落,不得辱沒先人、不得依仗簡家,仗勢欺人。


    簡芳菲呆呆站在原地。


    簡子頤本想轉身離開,但看著自己妹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終究還是多說了幾句:“小菲,你有才氣,但在建築這行,你不能靠我一輩子,我想,你也不會靠我一輩子。”


    簡家人,骨子裏都有一種傲氣,他有,他知道芳菲也有。她不會允許自己一直這樣,否則,她不會為了大賽那件事一直耿耿於懷。


    他拍拍簡芳菲的肩:“很晚了,你進去吧,好好想想。”


    簡芳菲低垂著眼睛,站在原地半晌,她迴避著簡子頤的眼睛,低聲問:“哥,我再問你最後一個事兒。”


    “什麽事?”


    “你對箴箴,到底是認真的,還是為了激將我?”


    簡子頤麵不改色地看著簡芳菲,芳菲能夠發現自己的意圖,他並不是太過意外,畢竟,自己妹妹雖然有些被保護得嬌氣任性,到底是個聰明、敏感的孩子,不過,他沒想到,芳菲會覺察得這麽快。


    隻是……簡子頤看著芳菲清麗的麵容,腦海裏緩緩掠過另一道風情萬種的美麗身影,對於自己的想法,他沒興趣與他人分享。


    他摸摸她的頭,淡淡道:“迴去吧。”說完,輕輕拉起芳菲的手,替她打開屋子的大門。


    簡芳菲看著簡子頤的側臉,他在迴避她的問題,那表示……


    簡芳菲低垂下眼睛,順從地跟在簡子頤身後進屋,屋子裏,母親站在玄關,大約一直在等她,而客廳裏傳來姑姑和爺爺奶奶說笑的聲音,隱隱夾帶著電視劇的聲音。


    她抬起頭,清秀的小臉上已經帶迴嬌俏無慮的笑容:“媽,我過去跟奶奶他們看電視了。”說完,像隻輕快的小鹿一樣,奔進客廳。


    很快,簡芳菲輕快嬌氣的嗓音加入到客廳熱鬧的交談中。


    簡子頤對站在門口的朱雅嫻輕輕點點頭:“那我先走了,朱姨。”


    簡子頤轉身打算離開,卻被朱雅嫻輕輕叫住:“我送送你。”


    簡子頤頓了一下腳步,沒有拒絕。


    兩個人一前一後慢慢走出門,將一屋子歡聲笑語隔在夜幕之外。


    簡子頤和朱雅嫻下了台階。


    院子裏月朗星疏、蟋蟀聲聲,大約因為夜色深靜,丁香的香氣夾在習習晚風裏,散得滿庭院清芬陣陣。


    簡子頤在車庫前站定,看著朱雅嫻,淡淡道:“朱姨要問我關於箴箴的事情。”他說的是肯定句。


    朱雅嫻遲疑了半晌,咬咬牙,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將深埋多年的秘密輕聲問出口:“她……好嗎?”


    她好嗎?整整十七年,她另一個珍貴的她,好嗎?


    簡子頤淡淡看著他的繼母,朱雅嫻微微咬著嘴唇,雖然已經年過五十,因為多年養尊處優的保養,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在夜色裏顯出一種嬌弱的楚楚動人,一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跟隨父親出現在自己麵前。坦白說,朱雅嫻秀美的容顏與何箴箴有七分相似,隻是,多了幾分溫柔雅致的端莊,卻少了幾分箴箴漫不經心的風情萬種。更像朱雅嫻一些的是芳菲,同樣嬌弱得仿佛一朵蘭花,仿佛隻適合在溫室裏嬌養,而經不起風吹雨打。


    隻是,性格呢?……


    “子頤……?”


    簡子頤迴過神,大約他太久沒有迴答,朱雅嫻有些遲疑而謹慎地看著他。多少年來,朱雅嫻對他極好,隻是,也許因為她嫁給父親的時候,並非初婚,也或者因為他並非她親生,雖然這個家庭對她接納度非常高,他也從不曾刁難過她,甚至是喜歡她的,而為了保護她,一向平等對待家裏每個人的爺爺奶奶對她也是格外偏疼些的,隻是多少年來,她一直維持著這樣一種恭順的小心翼翼。


    尤其此時,當朱雅嫻問起十七年不見的她……


    簡子頤垂下眼,淡淡道:“她挺好,非常優秀,長得非常美麗,有才氣,冰雪聰明。”


    朱雅嫻輕輕鬆了一口氣,隨即心中又是一陣酸楚,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仿佛才迴過神來,她看著簡子頤,仿佛突然又想起他的評價,心中一緊,眼神也變得一緊:“子頤,你這次去歐洲……”


    簡子頤淡淡地點點頭:“對,帶的就是她。”說完,他頓了一下,仿佛留下充足的時間讓朱雅嫻消化掉自己剛剛透露的信息,也留給她時間做準備,讓她等著接受接下來他要說出的訊息,他用一種仿佛很鄭重,又仿佛輕描淡寫的語氣,平平常常道:“朱姨,我喜歡箴箴,我們現在正在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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