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二小兒在爺爺懷裏掙了一下,說:


    “爺爺,放我下來吧,爸爸看到了該生氣了。”


    “好吧,那你聽爺爺的話,慢慢走,別跑。”


    “我不會的,放心吧爺爺。”二小兒心想:我才不會跑著自己進屋呢,老爸還不拍死我呀?


    二小兒站到地上,就伸出手拉住了爺爺的手,朝自己家大門口走去。


    天色早已暗淡了下來,又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晚上,家家的屋子裏都點亮了燈火,大街小巷都傳出了菜香。


    盡管那時候依然還很貧困,但最艱難的那幾年畢竟過去了,現在,每天至少家裏都能吃上一頓飽飯了。


    於家今天晚上做的是,饅頭和大白菜燉土豆。


    盡管沒肉,可是那菜香還是讓久違飽飯的肚子,到了吃飯的時候,咕嚕嚕地叫響。


    家裏屋裏屋外的飯桌都放好了,可是於承祖不上桌,誰也不敢吃飯。


    於滿堂站在外屋的地上,不時地望著大門口,氣鼓鼓地心裏暗暗憋著勁兒,想著怎麽懲罰淘氣的二小兒。


    二小兒走到自己家大門口,剛想伸出手去推自己家半掩著的大門,突然他看到大門左邊有個人躺在那裏,二小兒不由得驚唿一聲:


    “爺爺,快看,一個人躺在這兒呢!”


    說著,二小兒就害怕地後退了一步,站在了爺爺的身後。


    於承祖聽到孫子的喊叫,就趕緊走上前一步,蹲下身去,伸出手在那個人的鼻口嘴邊探了探。


    然後於承祖轉過頭對身後的二小兒說:


    “二小兒,別怕,他沒死,就是昏過去了。


    趕緊去喊人,把他抬進屋子裏去。”


    二小兒看了看爺爺,大眼睛撲棱撲棱地眨了又眨,狐疑著沒動。


    於承祖伸手,扶起那個暈倒的人,讓他靠在大門邊的圍牆上。


    於承祖轉過頭看二小兒還愣在那裏,就說:


    “還不快去,剛才唱的歌咋唱的?你是不明白歌詞的意思,還是忘了?”


    二小兒聽到這話,看著爺爺慌忙地答應:


    “嗯,嗯!”


    然後撒腿就往屋子裏跑。


    不一會兒隨著房門的砰砰脆響,於滿堂和於滿江兩兄弟就先後奔了出來。


    於滿堂和於滿江兩兄弟來到父親的身邊,借著屋子裏透出的微弱燈光,看著父親扶著的那個人,眼神中充滿了錯愕。


    於滿江看著父親,問道:


    “爸爸,這個人這是咋啦?”


    “可能是餓的,昏過去了。你們兩,趕緊把他抬進屋子裏去。”


    於承祖說著站起身來,伸手示意讓於滿堂,繼續扶著那人的頭。


    兩兄弟聽到父親的話,就趕緊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於承祖也伸手,幫著把那人的兩隻手放到他的肚子上,然後向屋子裏走去。


    進得屋來,兄弟兩個人將那個昏迷的人放到炕頭上,於承祖撥開兩個兒子,走近那個人,仔細地看了看,說道:


    “沒事,估計就是餓的。


    先去拿點熱水喂喂他,等一會兒看他醒過來再說。”


    聞言,李雲舒趕緊拿起暖瓶,用桌上的大碗倒了半碗熱水,然後用另一隻碗,來來迴迴的倒騰了幾次。


    然後她用手摸摸不那麽燙了,才拿起一隻小勺,在於滿堂的協助下,慢慢喂給了那個人。


    這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穿著簡單。


    一身藏青色的套裝,已經很破舊了,袖口、領邊、衣邊,都裂開起了飛毛。


    前襟下擺和肘彎處都有很大一塊補丁,腳上一雙軍綠色膠鞋已經露出了腳指頭。


    瘦削幹淨的臉上帶著一副眼鏡,嘴巴緊緊地抿著,有一種難以說出的剛毅。


    隻是兩眼禁閉,沒有多少生氣。


    過了大約有一刻鍾的時間,那個人慢慢地張開了眼睛,醒了過來。


    他抬起頭,支撐著想要起來。


    於滿堂伸出手拉了他一把,然後扶著他靠坐在土炕邊上,對他說:


    “你就先坐著吧,別下地。”那個人就慢慢地坐了起來。


    那個人坐起來後,四處看了看,問道:


    “這是什麽地方啊?我怎麽在這裏?”


    “小夥子,這是我們家。你暈倒在我家大門口了,是我兩個兒子把你抬進來的。”於承祖接著他的話說道。


    那個人看著這大大小小的一屋子的人都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小夥子,你這是怎麽了?你叫什麽名字啊?怎麽跑到我們家這裏來了?”


    於承祖看著小夥子的迷糊的樣子,又說道。


    小夥子聽到於承祖這樣問他,就虛弱地雙手抱著,衝於承祖抬了抬手,同時將自己的腿往地下挪著,似乎想拉住於承祖給他行大禮。


    於承祖見他這樣,趕緊又伸出雙手往土炕裏邊推了推他,說:


    “你沒有力氣快好好坐著,先迴答我的問題。”


    小夥子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堅定地抬起頭,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看著於承祖的眼睛聲音微弱地說道:


    “大叔,我叫曹謹行,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是你們救了我,所以我也不瞞你們。


    我是一個右派,五年前被下放到你們這裏下邊的一個小隊勞動改造的。


    今天來鎮裏辦事,因為兩天沒吃東西,所以……”


    曹謹行一邊說著,一邊掙紮著就要下地。


    於滿堂趕緊又一次伸出雙手抱住了他,將他又穩穩的推坐到了土炕上。


    曹謹行經過這一折騰,額角就冒出了冷汗。


    他看著於滿堂和於承祖,說:


    “你們讓我走吧,不然連累你們我會過意不去的。”


    “小夥子,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看著你餓死的。


    正好我們今天做了白麵饅頭,你先吃點再說吧。”


    於承祖看著這個年輕小夥子的樣子於心不忍地說道。


    於承祖說完,轉過身對站在身後的李雲舒說:


    “開飯吧,先給他一碗熱湯,然後再給他個饅頭。


    別讓他動了,就讓他坐在這炕上吃吧。”


    於承祖說完,就拉著二小兒往裏屋走去。


    於滿堂不放心地看看曹謹行,還把他推扶著,依著土炕西邊的牆坐好,然後才跟著於滿江和於龍走進了裏屋。


    李雲舒看到於承祖他們都進裏屋了,才拿起剛剛曹謹行喝水的碗,去廚房的大鍋裏盛了一碗白菜湯,又拿了一個大饅頭,遞給了曹謹行。


    “大兄弟,你先多喝點湯,少吃點饅頭,好吧?


    因為你說兩天沒吃東西了,所以這頓飯不能多吃。


    沒有粥,你就多喝點湯,等明天早上再多吃點就沒事了。你要慢點吃啊!”


    李雲舒說。


    “多謝了!真的謝謝你們!”


    依然是南腔北調的普通話,因為他的虛弱,所以說話比較慢,否則真不知道是否能聽明白。


    一頓飯,依然無話。


    曹謹行看著外屋裏的地桌和兩個女人兩個女孩子(於鳳和於滿江的女兒於蘭),有些奇怪。


    但他見所有的人似乎都不說話,加上自己餓的實在沒力氣,也沒問什麽,隻是端著自己那碗菜湯,慢慢地喝著。


    喝掉半碗湯,他才拿起手裏的饅頭吃了起來。


    曹謹行把那一大碗湯喝完,也吃掉了手裏的饅頭,他的臉色漸漸溫潤了起來,不再那麽蒼白,人也精神了很多。


    靠著牆的他放下手裏的碗,就下到地上搖晃著站了起來。


    這時候裏屋外屋的人也都吃完了飯放下了手裏的碗。


    孟玲玲收拾著外屋的碗筷,李雲舒走進了裏屋,去收拾屋裏的飯桌。


    於滿堂放下手裏的筷子,就往外屋走,想去看看曹謹行怎麽樣了。


    於承祖喊了一聲:


    “滿堂,去把那個小夥子叫進來吧。”


    喊完還對著於龍和於飛說道:


    “你們吃完了,趕緊出去玩兒吧,大人有事要商量。


    記住不要出去亂說。”


    已經十一歲的於龍,知道爺爺這是讓他出去把個風。


    所以趕緊拉著於飛的手,叫上外屋的兩個妹妹,就走出了房門來到了院子裏。


    然後於龍就帶著弟弟妹妹們,在院子裏玩起了躲貓貓的遊戲。玩兒之前還叮囑弟弟妹妹,不要大聲喧嘩。


    於滿堂攙扶著曹謹行來到了裏屋,於承祖打個手勢讓於滿堂把曹謹行攙扶到方桌的西側坐下,然後使個眼色讓於滿堂出去。


    於滿堂就隨即走出了裏屋的房門,並輕輕把房門帶上。


    於承祖看了看曹謹行蒼白瘦削的臉,一邊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杯水,一邊問道:


    “小夥子,看你的樣子不是本地人,好像南方人吧?怎麽來到我們這裏了?”


    曹謹行趕緊站起來接過水杯,說道:


    “大叔,謝謝你。我的確不是本地人,我是蘇州人。”


    “快,別站著,身子還虛著呢。”


    於承祖看曹謹行站不穩的樣子說道。


    曹謹行笑了笑,坐了下來。


    “蘇州是個好地方啊,不是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嗎?


    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從蘇州來到我們東北這裏的嗎?”


    於承祖說完,看了看曹謹行有些尷尬的臉色,頓了頓又說:


    “你別擔心什麽,如果你能相信我,就跟我說說你的事,我保證,我和家人絕對不會害你的。”


    曹謹行看了看窗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端起茶杯喝起了水,眼睛裏充滿了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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