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澈華殿的途中,粥粥一路念叨:“好緊張呀。之前因不忍打攪你與爹爹浪漫的二人世界,所以我一直未曾見識到九重天的恢宏大氣,現在終於要見麵了,神仙叔叔兇不兇呢?神仙阿姨溫柔不溫柔呢?好害怕啊……畢竟是我爹爹成婚,而新娘不是我娘親,他們會不會說我是個私生子?”


    我嗯了聲,“私生子粥粥,以仙力搶親的話,你有幾成把握?”


    “一成吧。”


    “嗯,一成也好。”


    “娘親,我說的一成是指我們全身而退。你想啊,以你的仙力就算能打贏眾小仙,四大上神呢?爹爹斷然不會傷了我們,可雪世極是冷血無情,我們攏亂了天界喜宴,他必然不會輕饒了我們。”


    “誒,說到雪世,老娘想起來一件事。”


    “何事?”


    “在蕣安城,你外婆是雪世的女兒吧?”


    “什麽叫‘在蕣安城’?外婆本來就是雪世的女兒。外婆是招搖山中的祝餘花靈,五百年前被爹爹喚醒靈源,長成人身。後來爹爹沉睡的那兩百年時光裏,是雪世將外婆收為女兒,教外婆仙術與幻術,撫養她成人的。”


    “老賦怎麽會沉睡兩百年呢?”


    “不曉得。那時他在九重天,我被困在你肚子裏。”


    “哦……”


    如此說來,混沌之劫臨世後,賦懷淵並不是消失了,而是沉睡過去。


    他因何沉睡?


    是替我承受了混沌之劫的痛楚,而仙靈有損麽?


    這樣待我的男子怎會不是真心?他娶玉藻,一定有不得不為之的理由!


    今日的親,我搶定了。


    我彎嘴笑了起來,粥粥在一旁翻白眼:“娘親,自己的夫君都要娶別人了,值得如此開心顏麽?”


    “嗯,那個……我開心的是,雪世是我外公,是你的外祖父!屆時我們劫婚,他應當不會殺我們。”


    “才七年,你就忘了自己的外公天打雷劈你了麽??


    “……你不道出真相會少塊肉啊!”


    “我隻不過是點醒你而已,叫你莫要輕敵,莫要得意忘形!真是的,就這麽點智商,怎麽成了我娘親的。”


    “……”


    說話間,我們來到澈華殿前,腳邊碗口大小的花朵大片大片地盛放,顏色絢麗,形態奇異。紫色櫻蘭和白色雪裏圍繞著的宏偉宮殿,莊嚴肅靜、氣勢巍峨。白玉砌成的大門穩重氣派,上有三個端正的鎏金大字:澈華殿。


    冷冷清清,一個神仙都未看到,並無半點做婚宴的樣子。


    殿門上刻著相依相偎糾纏不清的樹藤,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粥粥見此樹藤,臉刷地就白了,直往我懷裏躲了躲,我拍了拍他的背,嘀咕:“好歹也纏一條紅絲帶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在辦喪事呢。”


    粥粥瑟瑟顫抖起來:“娘親……這殿裏、殿裏有好多……好多……魂魄……壓得我好難受……娘親,我喘不過氣來了。”


    “乖乖,別怕別怕,有娘親在。”我將仙靈渡給他。


    他過了半晌,才恢複了氣色,牽著我的手,往敞開的大門走去。


    “娘親,我們快些去瞧瞧,仙界聖地怎會有如此多的血魂與冰魄?”


    “血魂和冰魄?那是什麽?”


    “是被燒死和凍死的仙靈。”


    “仙靈也如此易死麽?”


    “非也……這要看是何事了。——如果是五百年前的混沌之劫的話,要仙靈死,輕而易舉。”


    “老娘倒要好好盤問盤問老賦,到底發生了何事。”


    原以為不相問,便是不生疑的信任,哪料事情越來越偏離軌跡,超乎想象地詭異,將五百年前的混沌之劫都牽扯了進來。


    牽著粥粥的手,隱身,跨過澈華殿的大門,迎麵遇上十多名手拿食盒的白衣仙子,統一服色,統一裝扮,似是仙婢。


    領頭的仙婢吩咐道:“玉藻仙子近來愛吃酸味,你們莫要錯拿甜食給她。”


    其中一人迴道:“可是前些日子我送給她酸梅,她發了好大的火,我臉都現在還疼著呢。”


    “現在不同了。她如今有了身孕,喜酸。”


    有人問:“喜酸?是個男娃娃麽?”


    “或許吧。記住,待會兒進寢宮時輕點兒聲,玉藻仙子正在困覺。”


    “都這個時辰了……”


    “有了身子的人挑食嗜睡都是慣有的事,待日後你有了夫婿便曉得了。——玉藻仙子這般……這般金貴的主兒,必須得伺候好了,否則懲罰必是少不了的,明白麽?”


    “嗯嗯,多謝姐姐提醒。”


    “謝謝姐姐告誡。”


    一隊仙婢走遠,我和粥粥默默在原地站了許久。


    玉藻近時極是挑食,愛乏,嗜睡。


    仙婢們的談話一遍一遍在迴蕩在我的腦子裏……


    粥粥仰起頭,一臉天真地問我:“娘親,怪阿姨莫不是要給我添個弟弟?”


    我勉強笑了笑,胸口似巨石壓著,不得喘息。


    這叫什麽事!才剛剛重燃了鬥誌,半路殺出個“身孕”之劫!


    “管他呢,娘親,我們先去澈華池瞧瞧。”


    “嗯。”


    我木訥訥地跟著粥粥前行,腦中一片空白。


    蓮香入鼻,我這才迴過神來,定睛一看,身處九曲長廊,廊邊一池白蓮開得正豔。


    這不就是那片同招搖山一般大的蓮花池麽?


    我疑惑地看著粥粥,他驚訝地高聲喊道:“娘親,你不會還不曉得這就是澈華池吧?”


    多年前,我同賦懷淵在澈華殿前行尊天之禮;多年前,我找賦懷淵找到這處蓮池來,與他隔塘而望,他雙眸如星,點亮我中頭之暗;多年前,賦懷淵在池邊的白玉階上,以指為劍,展開一卷微風;多年前,賦懷淵發上的白錦揚開,與一池淨荷融在了一起,驚豔了流光,在我心上泛起漣漪。


    如今……


    我笑笑,迴答粥粥的話:“我曉不曉得這蓮池叫澈華池不要緊,關鍵是……你怎麽事事都比我清楚?”繞過長廊走到池邊,坐在賦懷淵曾經坐過的石階上頭,伸手撥池水,漣漪順著掌心向外漾開,散去,逝而無蹤。


    粥粥歡快地在我身旁坐下,偏頭望我:“不要小瞧了小孩子,我們的世界遠比你們大人要來得透徹明晰,你們看不清的事物,我們一眼就能看穿。”見我笑望他未語,他臉一紅,結巴道,“你、你莫要再誇我,我聰明我自個兒是知道的。”


    “你的厚臉皮,我也是知道的。”


    “哼……厚顏無恥!”


    玉藻如銀鈴般的聲音自身後傳了出來,染著深深的諷刺。


    我身子巨震,沒有迴頭,繼續撐渾池水,淡淡道:“粥粥,哪裏飄來的味道?真臭!”


    “姐姐,你不僅真的來了,還帶了個這麽尷尬的小孩子來,你可知我現在肚子裏,懷的可是帝尊真真正正的孩子,你帶他來,我都替你感到臉紅。”


    “蒼蠅真吵。”我拉起粥粥,麵向蓮池站了少頃,轉過身,盯上玉藻氣急而略顯緋紅的臉,“怎麽?不是您親自下凡給我送請柬,邀我上天喝喜酒麽?”


    玉藻眼微眯,臉往旁一轉:“有些人沒有自知之明,沒有羞恥之心。”


    “昨夜還是‘姐姐長、姐姐短’,今日便成了‘有些人’,你腦袋是不是一半水,一半泥呀?”


    “懷了孩子,記憶自然大不如從前。”


    青色靈光閃出一道圓弧,鑽進玉藻的肚子裏,玉藻尖叫著,雙手捂住肚子,一臉懼意地望著我。我將施術的右手放下,指尖在衣衫上擦了擦。


    心中巨石變成一把利刀,將心窩攪碎,鮮血淋漓。


    玉藻後退數步,空出手將我一指,“好惡毒的女人,竟要謀殺我和帝尊的骨肉。”


    我迴過身,望著一池淨白藕荷,聲音平靜,“別怕,你現在有了身孕,我不會殺你的。”頓了頓,終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們……是何時同的房?”


    “你莫不是還想探知,帝尊在床第之間是如此溫暖對待我的?”


    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我深深吸了幾口氣,終是抵擋不住胸口肆意放大的痛楚,喉嚨一陣甜腥上湧。我忙閉目,以仙力自行調整。粥粥在一旁拉了拉我的手,我將他的手用力握了一握,以此方式告知他,我無事。


    粥粥鬆開我的手,道:“怪阿姨,我娘親仙源深厚,一揮手就可以打死你,你莫要把她逼急了,不然她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二十年前在花間城,有個嬸嬸偷聽了我娘的秘密,我娘將她藥昏,綁到了采花大盜的床上,等采花大盜盡了興,娘親又將那嬸嬸給毀了容,丟進青樓,低價出售。——誒……怪阿姨,你別跑呀……”


    我未睜眼,隻聞腳步聲遠去,玉藻花香散無影。


    一雙小手撫上我的雙頰,“娘親,你別難過,我們先去找爹爹將此事弄清楚。”


    “讓老娘先冷靜一下。玉藻懷了孕,老娘怕一個忍不住將她給跺了!”


    “那好……娘親先在這裏等著,我替你跑一趟。”


    “路上小心。”


    “放心吧娘親,粥爺我也不是好惹的。”粥粥在我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憤憤道,“三界也好,六道也罷,娘親隻允許給我一人欺負!”


    粥粥離開後,四周寂靜無聲,風止了吹動,心也止了跳動。


    我捏拳閉目,靜立在澈華池邊。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攀上了我的肩頭,我以為是粥粥,便未管,直到空中傳來淡淡玉藻花香,我才驚覺事情有異,堪堪凝起靈力,一切已來不及,青光未出,我的身體迅速向澈華池跌去。


    撲通落水間,餘光瞥見一抹粉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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