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外麵烈日炎炎。


    吃完一盤美味的葡萄,鍾未央帶恩姐兒去洗了手,然後和她一起搭木房子,小家夥這幾天很喜歡擺弄這些。


    青梅院的丫鬟青竹突然飛奔了來,氣喘籲籲地行了禮後,連忙稟報道:“歐陽夫人來了,夫人讓少夫人去見一見客人。還說,恩姐兒不用抱過去。”


    趙嬤嬤顯得比誰都緊張,連忙端來了梳妝鏡,一麵幫鍾未央整理鬢發,一麵問:“少夫人換身什麽樣的衣裳?”


    鍾未央先吩咐丫鬟給青竹端一張杌子來,讓她坐下,然後吩咐如許:“如許,找一件月白色衣裳,玫瑰色裙子。”古人喜歡把淺藍色稱為月白色,她也入鄉隨俗。


    如許的專長就是刺繡,並且審美觀很端正。“是,少夫人!”答完話,她就走進內室去挑衣裳了。腳步從從容容,秀秀氣氣的,仿佛天生不會著急。


    鍾未央目光離開鏡子一會兒,看向青竹,問:“歐陽夫人是誰?”


    青竹手裏端著茶,靜靜地坐在杌子上,微笑著答道:“是當朝左將軍的夫人,常來咱們國公府喝茶。”


    常來喝茶,意思就是關係親厚了!鍾未央在心裏思量著。


    不一會兒,打扮妥當了,鍾未央親一下恩姐兒的臉,吩咐她聽孫嬤嬤的話,見她點頭了,又親了她一下才走。


    出了門,已有一頂肩輿在外麵等著,仿佛特意告訴鍾未央要趕時間一樣。


    鍾未央沒有拒絕,上了肩輿。四個粗粗壯壯的婆子抬著肩輿,速度飛快地到了青梅院。


    下了肩輿,鍾未央把手裏的團扇遞給丫鬟拿著,院子裏的丫鬟已經大聲問候:“九少夫人來了!”


    進了屋子,鍾未央先看國公夫人,然後目光把客人的大致情況收在眼裏,端莊地行禮道:“母親!歐陽夫人!”


    “嗬嗬……”國公夫人和歐陽夫人相視一笑,國公夫人滿臉愉悅,歐陽夫人朝鍾未央緩緩招手,笑道:“小九媳婦遠看著亭亭玉立的,快走近來,給我仔細瞧瞧!”


    鍾未央走過去,對著歐陽夫人微笑。歐陽夫人目光直白地看她,她也不動聲色地打量歐陽夫人。


    四十來歲、臉龐紅紅潤潤的歐陽夫人笑道:“果然!我也喜歡!”


    國公夫人聽了,笑聲裏又是一陣喜悅。


    果然什麽?鍾未央在心裏說著悄悄話,一麵走到國公夫人的身後站著,元嬤嬤連忙微笑著把位置讓出來。歐陽夫人的目光追隨著鍾未央過來,然後才含著笑意,正常移開了。


    歐陽夫人寒暄道:“我今天來的時候刁鑽了!這下午啊,天氣熱得讓人心裏發慌。實在是因為上午家裏突然來了客人,大兒媳婦坐著月子,我都找不到幫手!看來,得等彥兒娶了媳婦,我才能像你這般悠閑自在了!我可真是羨慕你,家裏兒媳婦個個拔尖、能幹!”


    國公夫人嗬嗬笑著,道:“你能者多勞罷了!”語氣竟有一點調皮!鍾未央無聲地笑彎了眼睛。


    歐陽夫人滿不在乎的神色,爽快道:“隨你怎麽笑話!反正我是看上你家十小姐了!”


    鍾未央跟著眼睛一亮,看上十小姐!這是要娶司徒玥音做兒媳婦啊?


    聊了半個時辰,鍾未央代國公夫人去送歐陽夫人出了門,然後仍舊迴了青梅院。國公夫人關心地看著她,問:“熱不熱?”


    鍾未央笑著把手腕伸過去,輕快道:“您摸摸看!”夏天再熱,她皮膚也是涼的,熱也是心裏覺得熱。


    “哎喲!可真涼!比我這坐在屋裏的人手還要涼!”國公夫人微微皺眉,握著她的手,看著她道:“那冬天可怎麽過?會不會怕冷?”體質偏寒的人不利於生孩子啊!元嬤嬤在一旁捏了把汗。


    鍾未央笑道:“夏天涼,冬天不涼。”


    國公夫人默默地鬆了口氣,道:“外頭太陽大,所以就沒叫你大嫂她們過來了,隻有你,歐陽夫人還沒有見過,所以讓你過來見一見。這都是通家之好,千萬別以後見麵還不認識。以後,這樣的次數可能會比較多,記得不要把恩姐兒帶來。”


    鍾未央沉默地點頭,臉上的笑容轉為內斂。


    “這會子別走了,幹脆陪我聊聊天吧。”國公夫人溫婉而和藹道:“等這陣日頭過去了,再坐肩輿迴去。”


    “好。”鍾未央笑著答應。


    國公夫人卻主動和鍾未央聊起了司徒玥音的親事,平和道:“說的是歐陽夫人的嫡次子,和小九是同年生的。”


    鍾未央點一下頭,心情敞亮,家世相當的嫡次子?司徒玥音是庶女,這麽一算,很不錯的親事!不過,重要的還是要看人品!


    國公夫人喝了口茶,接著道:“之前沒定過親,是因為大相國寺的高僧為他算過八字,二十一歲以前不可定親,不然就克妻。而且八字太過刁鑽,若是八字不合,又要無子!歐陽夫人拿了許多的貴女八字去找那高僧,高僧算過了,說玥音的八字最相配、多子。”


    八字?鍾未央實在是不明白八字的奧妙是什麽,偏偏古代的姻緣就一定要看兩樣:家世和八字!八字被人看得太重了!十分有可能,自己也是因為八字相配才嫁過來的!


    鍾未央不假思索,就在腦中跳出一場情景:鍾老爺花銀子買通國公府的仆人,讓通融通融,而後想盡辦法把自己的八字塞給了國公爺,然後高僧掐指一算,嘴巴抿動,說些人和鬼都聽不懂的鬼話,結論就是“天賜姻緣”!看似鄭重其事,其實何其荒唐、虛幻!


    鍾未央感歎道:“幸好隻是二十一歲!”要是被那“高僧”算成是六十一歲,那還得了?這一輩子就栽在這“八字”上了!


    國公夫人用手輕輕點一下鍾未央的額頭,目光帶著寵溺,像看小孩子一樣,笑道:“別人都愁白了頭,就隻有你還說好!”


    鍾未央不好意思道:“歐陽夫人臉色挺紅潤的!可能是苦盡甘來了!”


    國公夫人忍不住又是一陣笑,慵懶地靠在大引枕上,看上去十分愉悅。元嬤嬤也用帕子掩嘴笑,解釋道:“歐陽夫人平常愛喝藥酒,而且喝酒愛上臉,嗬嗬……所以每天都是紅紅潤潤的!”


    國公夫人拉著鍾未央的手,輕拍拍,笑道:“千萬不能讓她知道阿川的酒量也很好,不然,下迴在宴席上碰上了,你可逃不了喔!”


    元嬤嬤的笑點很低,又拿著帕子掩住半邊臉,偷偷地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兒。鍾未央看她一眼,也跟著忍俊不禁。


    --


    三天後,媒人就上門來了!隨即,司徒玥音定親的消息也在府裏傳了開來。


    “十小姐命可真好!”婆子們大都這麽說,豔羨之情,溢於言表!


    鍾未央沒受這個影響,依然帶著恩姐兒去珍棋閣找司徒玥音學畫。


    司徒玥音看起來心不在焉,手握著恩姐兒的小手畫著貓,稍稍低著頭,突然仿若自言自語地嘀咕道:“三姐和四姐大我許多,卻都因為難產,早幾年就沒了。七姐和八姐都對我很和善,但都隨姐夫去赴外任了。除了九嫂,其他嫂嫂都看我太木訥了,不大理我,我又不是母親親生。”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鍾未央疑惑地看著她。司徒玥音卻一直低著頭,不看鍾未央,鍾未央發現她的手腕有點抖,仿佛很尷尬、窘迫。這還是第一次!平時,在鍾未央眼裏,司徒玥音都是很冷靜、認真的人。


    “十妹妹,需要我幫忙嗎?”鍾未央猜著問,語氣裏帶有稍許不確定。


    司徒玥音仍舊腦袋低著,卻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同時,筆尖在紙上發了一下抖,在貓的腦袋上畫出了一根長毛,她很壓抑地發出一聲:“嗯!”


    鍾未央偏著頭,往下低去,去瞧她的臉色。司徒玥音卻突然像個小媳婦,把臉愈加往下躲,襯托得鍾未央仿佛是那調戲小姑娘的不正經人!鍾未央臉上雖笑,但咬著唇不發聲。她看到了司徒玥音的小半邊臉,小姑娘確實是臉紅了。


    不想讓司徒玥音太尷尬,鍾未央連忙很正經地把頭抬了起來,腦中繼續猜:司徒玥音想讓自己幫什麽忙?


    正胡思亂想地猜著,司徒玥音又低聲道:“九嫂,我,我有點害怕。”


    “怕什麽?”鍾未央飛快地問。


    司徒玥音聲音大了一點,十分拘謹地道:“很久之前,別人就都說左將軍的長相很嚇人。還有個外號。”


    “外號是什麽?”鍾未央問,不禁十分好奇。自從來到國公府,她越來越發現自己是孤陋寡聞的人。


    “黑熊!”司徒玥音說得飛快,臉上沒有笑意,表情裏都是煩惱和憂慮。


    鍾未央也沒有笑,愣愣地想著,如果司徒明長得像黑熊,她會不會喜歡?會不會害怕?


    “十妹妹,兒子不一定長得像爹,我去幫你問問,你九哥應該見過--左將軍的兒子。”鍾未央想起那“黑熊”模樣的左將軍,說話變得有點別扭。


    “嗯。”司徒玥音輕聲地答應,心裏的窘迫還在,依然驅不散。


    鍾未央又安慰她道:“我昨天見過歐陽夫人了,她長得很漂亮,又大方,又和氣!”


    司徒玥音低頭答道:“我也見過。”


    鍾未央看看恩姐兒,發現小家夥隻沉迷於畫畫,沒有聽她們說話。她不禁思量著,小家夥這樣一心一意,倒也是個好習慣。


    --


    不想被別人聽牆角,忍到了晚上,鍾未央才開口問司徒明:“你見過十妹妹的未婚夫婿嗎?”


    司徒明正從浴房走出來,一邊在伸手係著衣帶,看上去心平氣和、清清爽爽的,答得不假思索:“從小就熟!你想問什麽?”說話間,他已經吹熄了燈,上了床來,和鍾未央一樣,安靜地在床頭靠著,身姿半坐半躺,神態慵懶、舒適。


    “長得醜嗎?”鍾未央問,語氣稍顯緊張。


    “不醜!他是次子,他大哥長相隨左將軍,他隨了歐陽夫人,正好一武一文。”司徒明眸子盯著鍾未央,猜著她怎麽這麽問。


    “那就好!”鍾未央鬆口氣,臉上帶著笑意,突然又問:“他喜歡花嗎?”在她看來,司徒玥音是惜花之人,如果找個同樣惜花的夫婿,那才真正是天作之合。偏偏這裏的姻緣都是按家世和八字來搭配的,對各自的喜好都沒有了解,就結為了夫妻,所以才造成了很多的遺憾。既然是從小就熟,那司徒明肯定很了解他。


    司徒明突然表情變得生氣,眼神微惱,瞪著鍾未央。鍾未央也惱了,手把被子拉上來蓋住,瞪著他道:“我不問就是了,我是想說給十妹妹聽而已。”


    --


    次日,換做是司徒玥音來了鍾未央的平蒙院。鍾未央正喂恩姐兒吃早點,小家夥吃得慢吞吞的,明明隻有半碗粥,她卻要吃兩刻鍾才吃得完,鍾未央在吃飯的事上,拿她很沒辦法,偏偏她模樣又那麽乖,吃得那麽認真。


    “十小姐來了!”丫鬟大聲道。


    趙嬤嬤連忙出去引了司徒玥音進來小花廳。司徒明不在院裏,他今天甚至沒去青梅院請安,可能是在外院,也可能是出去了。鍾未央沒有問過他的行蹤。


    一見鍾未央,司徒玥音的臉就紅了個徹底,打完招唿後,就尷尬地坐在一旁,看著恩姐兒吃飯的樣子。丫鬟送來茶,她伸手接過後,也隻放在一邊,沒有心思喝。


    鍾未央把恩姐兒的粥碗遞給孫嬤嬤,摸摸恩姐兒的小耳朵,告訴道:“吃完了,再來找我玩。”起身,牽起司徒玥音的手,去了暖閣裏。門口留趙嬤嬤守著。


    司徒玥音低頭扯著帕子,鍾未央開門見山道:“歐陽家長子肖父,次子肖母。”


    司徒玥音抬起頭,迷惘地看著鍾未央,神情並未輕鬆。


    鍾未央不明所以,圓滾滾的眸子也看著司徒玥音,突然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一種可能:司徒玥音可能不知道,和自己定親的是長子,還是次子?


    鍾未央連忙笑著告訴道:“長子確定已經娶妻,聽說歐陽家大少奶奶正在坐月子!”這還是聽歐陽夫人說的。


    司徒玥音神情明顯地一鬆,立馬又臉紅紅地顯得很不好意思,握著鍾未央的手,感激道:“多謝你,嫂嫂。”


    鍾未央帶著歉意,笑道:“可惜,我隻知道這些而已。高僧說,你們的八字很相配。”


    司徒玥音臉上的笑容漸漸開朗,變得歡喜。


    鍾未央笑一笑,沒去教導她關於八字太迷信的事,看著別人高興,她也覺得開心。有“贈人玫瑰,手有餘香”之感。


    屋裏安靜了下來,司徒玥音在低頭發呆。鍾未央也安安靜靜的,想著事情。突然趙嬤嬤在門外笑道:“哎呀!今天恩姐兒這飯吃得可真快!這麽早就吃完了!”


    鍾未央連忙笑著走了出去,看來今天小家夥是特意吃快了,為的是來找她呢!她心裏滿滿的都是歡喜!


    --


    五月十六上午,鍾未央正核對餘下的一本賬冊,突然有個不認識的小丫鬟跑進了平蒙院。


    趙嬤嬤出去問了話,把小丫鬟帶了進來。


    鍾未央出了暖閣,來到堂屋裏。


    小丫鬟緊張得手發抖,臉紅紅的,說話聲音帶顫抖地道:“請九少夫人安!我是外院管灑掃的小草,大門口的管接待的管事讓我來傳話,說有個自稱趙大太太的人想進府見九少夫人,因為沒有請帖,所以攔下了,還在門口等著。問九少夫人,讓不讓那位太太進來?”


    鍾未央笑道:“那是我大舅母。你別急,我派趙嬤嬤和你一起過去。”


    趙嬤嬤不需要鍾未央再吩咐,把那小丫鬟領了出去,先給了打賞,見她模樣可憐,又賞了她一盤果子,然後分派了幾個丫鬟在院門口等著。就在鍾未央以為她已經出門去時,她又返身迴來了。鍾未央看著她,目光帶著詢問。趙嬤嬤不急不忙地道:“少夫人,嬤嬤給你提個醒。”說完這句話,她又變得猶猶豫豫起來,嘴巴張開了幾次,都不說話。


    鍾未央催道:“嬤嬤,快點說!”


    趙嬤嬤不好意思地笑道:“待會兒,要是大太太又哭窮,少夫人千萬別答應。總不能讓她在太太那裏拿過銀子了,又來少夫人這裏拿,這樣兩頭都欺負!”她說著說著,嘴巴就嘟了起來,顯得生氣了。


    鍾未央臉色平靜,睜圓眼睛道:“嬤嬤快去吧!我知道了!”


    “哎!”趙嬤嬤放心地答應了,腳步匆匆忙忙地去了。


    果然,要自力更生,萬事不求人,才會不損尊嚴。鍾未央略帶悲傷地想著。


    --


    趙大太太坐著肩輿,從大門口一直到平蒙院,透過肩輿的窗口,她看著國公府的宏大和富貴,她心裏有著驕傲,也有著豔羨。


    聽到丫鬟稟報,鍾未央去了垂花門迎接。


    “大舅母!”鍾未央行禮。


    趙大太太連忙走過來,伸手扶住鍾未央,嗓門略高地道:“外甥女!真讓我好生想念啊!”


    鍾未央笑一笑,邊走邊說道:“大舅母先進屋坐,喝茶去去乏。”兩人挽著胳膊,進了屋。鍾未央事先吩咐了孫嬤嬤,讓她帶著恩姐兒在西廂房裏玩,不要出來見客。經過國公夫人的吩咐,她也明白了,國公府不想讓恩姐兒多見外人,可能也是不想讓別人議論國公府孫女不會說話的事。


    進了西側屋坐下,秋香捧來清茶,另有二等的丫鬟鬆林、鬆溪捧來點心、果品。


    趙大太太在炕上坐下,先微微仰頭,環視了屋裏一圈,大聲笑道:“我今天也算是長了一迴見識了!難怪往常別人說,國公府就跟皇宮差不多!”


    站在一旁的趙嬤嬤一聽,表情明顯地一急,手都拽成了拳頭,她覺得這話太大逆不道了!


    鍾未央聽著,目光閃了閃,連忙笑著招唿道:“舅母喝茶。”


    “好!”趙大太太的臉笑成了一朵花,伸手去端起了茶盞來喝。鍾未央和趙嬤嬤這時才注意到,原來趙大太太的十根手指上足足戴了十個戒指,而且個個模樣不同。


    趙嬤嬤睜圓了眼睛在看趙大太太,眉頭皺起,心裏憋著一股氣。哪家有頭有臉的夫人會做這樣的事啊?就算外家舅母不能給她家少夫人長臉,可也不能這麽拉後腿啊!


    趙大太太的目的還真是為了不給鍾未央拖後腿,所以才精心地打扮一通,把她自己最好的首飾都帶在身上了!不過好心卻辦了壞事。在世家大族裏,這麽暴發戶的打扮,其實會讓人笑話。


    清江和鬆月早就引了趙大太太身邊的丫鬟、婆子去堂屋裏喝茶、吃點心,此時,鍾未央吩咐西側屋裏的二等丫鬟也都退下去。西側屋裏便隻剩下了趙大太太、鍾未央、趙嬤嬤、秋香和如許。


    寒暄了一會兒,趙大太太突然欲言又止,很明顯地拿眼睛瞥了瞥趙嬤嬤和兩個丫鬟。鍾未央看出來了,知道這是要說私房話,從善如流地吩咐了秋香和如許退下去。


    “舅母有什麽話,盡管說。趙嬤嬤不是外人,連我平時和母親說私房話,她也在的。”鍾未央輕言細語地微笑道,眼睛像會說話一樣,笑意真誠地看著趙大太太,仿若有安慰的意思在裏麵。


    趙大太太抿了一下嘴角,微微皺眉地看了一眼趙嬤嬤,趙嬤嬤在這裏,讓她有點擔心。垂下眼簾,微微思索片刻,再抬起眼看向鍾未央,見鍾未央還是滿臉真誠,她也不好意思再矯情了,先清了清嗓子,壓低著嗓門,低低地道:“外甥女,今天舅母有事相求。”


    鍾未央微笑著輕聲道:“舅母請說。”


    趙嬤嬤瞪起了眼睛,嘴巴抿緊,盯著趙大太太,拳頭也跟著握緊了,心裏十分警惕。


    趙大太太道:“趙家家計如今實在是艱難,外頭看著還行,裏頭硬撐著,你二舅母沒主見,家裏全靠我一個人張羅。”說著,她低頭歎氣,在腿上無目的地擺弄了兩下手裏的帕子,臉色落寞。


    鍾未央心裏也有些感觸,道:“此一時,彼一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大舅母這些年也辛苦了。等表兄他們出人頭地了,表嫂們又都學會了管家,那時舅母也可以含飴弄孫了。”


    趙大太太拉住鍾未央的手,滿臉感動,輕拍著道:“外甥女這話甚得我心!可是呢,現在的難關可是難度過去呀!”


    “舅母有什麽難處,不妨和我說。”鍾未央道。一旁的趙嬤嬤差點急得跳起來,她站在鍾未央的身後左側,此時連忙悄悄地用手拉鍾未央後背的衣裳。


    趙大太太謹慎地拿眼看一眼趙嬤嬤,趙嬤嬤抿著嘴,眼睛盯著趙大太太,仿佛是在警告她。兩人互相防備著,無聲地較著勁。


    趙大太太垂下眼簾,低聲道:“我們和你二舅並未分家,連上丫鬟、小廝、婆子們,家裏如今一共有二百人口,個個都得吃飯、穿衣,偏偏如今趙家沒有田地,連小菜、米、油、茶葉、臘肉、布這些零碎東西,樣樣都得去外頭買,養活兩百人口,也實在是個拖累。我是想著,外甥女正好田地很多,陪嫁鋪子裏又是賣這些東西的,所以這才勉為其難地來開這個口。”


    鍾未央眼裏不乏憐憫。一個家裏二百人看似很多,但隻要一個主子身邊跟上四五個服侍的人,以趙家的大小主子人數來算,這樣已經是捉襟見肘了。主要是男人身邊有小妾,小妾又生孩子,十分輕易地就增多了人口,增加了府裏的開支。這還真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趙府裏艱難,她早就在鍾太太那裏得知了不少,確實是實情。


    鍾未央真誠地道:“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我讓趙大明天去找舅母抄一份單子迴來。”


    這麽爽快地就說定了,趙大太太也有些意外,連忙笑道:“外甥女,舅母我記得你這份好!以後每月去廟裏,頭一炷香就是為外甥女祈福!保佑你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嗬嗬……舅母也跟著沾光!”


    唉!鍾未央在心裏歎氣,這裏的人就算是吃飯都成問題了,也不忘了去廟裏燒香、添香油錢。迷信倒罷了,偏偏還浪費家財,燒香拜佛真的有迴報嗎?明明迴報都是自己花心思、花力氣賺來的,卻偏偏要算在菩薩的頭上!


    趙嬤嬤很生氣,咬牙切齒,眼睛都紅了,瞪著趙大太太。在她眼裏,趙大太太每年要去鍾太太那裏搜刮四五百兩銀子,每次趙家的女兒出嫁,鍾太太還會添妝!鍾太太作為出嫁的姑奶奶,居然還要倒貼這麽多錢迴娘家去,這已經很讓她心疼了!現在趙大太太連她家姑娘也不放過,欺負了太太,又來欺負姑娘,難道讓鍾太太母女來養著趙家一大家子嗎?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接濟,誰說得清會是幾年?鍾太太已經貼錢貼了八年了!現在還沒有到頭!


    見趙嬤嬤在一旁蠢蠢欲動,趙大太太很識時務地連忙告辭走了。


    鍾未央親自送到垂花門,吩咐鬆月和清江去送趙大太太到大門口。平蒙院外,肩輿也正等著,抬著趙大太太往國公府大門去了。坐在肩輿裏的趙大太太心情頗好,感覺自己今天收獲頗豐,心裏十分輕鬆。


    到國公府門口下了肩輿,她甚至吩咐貼身嬤嬤發雙倍賞錢給抬肩輿的婆子們,以及清江等丫鬟。再貪戀地看了片刻國公府的恢弘氣勢,她才轉身去了趙家的馬車前,登車離開了。


    這一個上午,對她來說,絕對沒有白來!


    --


    平蒙院裏,西側屋內,趙嬤嬤是真哭了!


    “少夫人,我想請半天假,迴家一趟。”她抹著眼淚說,控製不住地癟著嘴巴。


    鍾未央圓滾滾的眸子看著她,微微蹙眉,十分肯定地道:“嬤嬤,你想迴雪梨院去告狀!”


    趙嬤嬤連忙把手放下來,脖子一縮,眼神躲閃地道:“這事瞞著太太,不好。”少夫人年紀還小,容易上當受騙,但是太太不一樣。


    鍾未央無奈道:“我也沒想瞞著母親。你別急著走,我寫一封信,你帶去給母親,等母親看完了信,你再告狀。”


    趙嬤嬤很聽話地點頭答應了。


    鍾未央寫字很快,而且她也在東廂房裏給自己布置了一間小書房,跟司徒明的小書房是分開的。她去自己的小書房裏,由小丫鬟鬆林磨墨,她執筆在紙上龍飛鳳舞了一會兒,寫了一頁行書。寫好後,小丫鬟鬆溪很機靈地拿著扇子在一旁扇風,好讓墨跡幹得快一點。鍾未央看著兩個忙碌的二等小丫鬟,一時忍俊不禁。不過,這麽勤快又機靈的小丫鬟,她確實喜歡!看著省心!


    把幹了的信封在信封裏,趙嬤嬤拿了信,給鍾未央行了禮,飛快地轉過身,拔腿就走!


    鍾未央連忙喊住她:“嬤嬤,你等等!”


    趙嬤嬤迴過身來,很恭敬地問:“少夫人還有什麽吩咐?”她此時心裏很著急,很想快點去見鍾太太。


    “你幫我帶點東西給母親。另外,你對牌還沒拿呐!沒有對牌,門口的人怎麽會給你派馬車呢?”鍾未央心情有點無奈,腳步不急地進去內室裏,拿了一個精致的朱漆雕花匣子出來,裏麵放著六個玉鐲,都是她自己花錢買的。


    其實在府裏買東西也很方便,打著國公府的名號,讓商鋪的掌櫃把上好的東西拿進來,然後慢慢挑,她可以足不出戶。司徒明這些日子雖然也總是送貴重東西給她,但是她不打算拿司徒明的東西送人,她都登記好賬冊的,目前對於那些東西,她用著會不安心,還沒有踏踏實實地覺得那是屬於自己的東西。


    趙嬤嬤小心地把匣子抱在手裏,卻仍舊沒有去暖閣裏拿對牌,她堅定道:“我一個人走路迴去就行。”


    鍾未央哭笑不得,告訴道:“你今天是迴鍾家,不是迴自己家!何況匣子裏東西值錢著呢,萬一遇上搶東西的歹人,你怎麽辦?再帶上兩個丫鬟一起,你是我的貼身嬤嬤,出府也得有點架子才行!”


    “是嬤嬤我氣糊塗了!”趙嬤嬤低頭認錯道,這會子看上去格外可憐,不過,她的心情確實低落,接著道:“我帶鬆香和鬆江迴去吧。”


    “好!早點迴來!”鍾未央叮囑著,見趙嬤嬤帶丫鬟走了,她便去西廂房找恩姐兒。


    --


    下午,趙嬤嬤還沒有迴來,卻又來了兩位客人--鍾未亭和鍾未舞。


    上午剛招待完大舅母,下午又來了兩個庶姐,鍾未央深唿吸一口,感到有點累。偏偏大家是趕在了這一天來。恩姐兒也很不高興,嘟著嘴巴,小臉很委屈,因為她又被孫嬤嬤抱去了西廂房裏。雖然不知道她是否能聽懂,但鍾未央還是在小家夥麵前解釋了一番。


    由於鍾未亭她們倆也沒有請帖,加上國公府大門口管接待的管事又不認識她們,最後仍舊是鍾未央派丫鬟去接了她們來。


    “現在要想見七妹妹一麵,可真難!”鍾未舞下了肩輿,來到垂花門,當著鍾未央的麵,生氣道。在丫鬟清江和鬆月趕去之前,她們和門口的侍衛起了爭執,結果被侍衛們用眼神鄙視了,她們畢竟是做主子的,家世也不低,頓時覺得臉上十分難堪,心裏十分氣憤。


    “今天確實失禮,我給五姐和六姐賠罪吧!”鍾未央笑著,再次福了福身,很快就被鍾未亭扶住了。


    鍾未亭不安地道:“這次是我們來得太突然了,不關七妹妹的事。”


    鍾未央笑道:“先進屋,坐著喝茶再聊。”


    在丫鬟們的擁簇下,三人進了西側屋。鍾未亭和鍾未舞也都先是環視屋子,鍾未亭滿臉溫柔,含著淡淡的豔羨;鍾未舞臉上的怒氣還沒有消去,此時眼裏又多了幾分挑剔。


    屋裏沒有金碧輝煌,也沒有琳琅滿目。


    繪著戰馬的琉璃窗,淺紫色繡牧童放牛的錦繡門簾子,屋內沒有設香爐,牆上掛著一幅超過八尺的荷塘月夜圖、一幅清秀飄逸的行書書法。大炕裏側堆著一堆木頭,顯然是孩子的玩具,沒有放針線簍子。炕上鋪著竹席,炕頭放著兩個大引枕,一個月白色,一個鵝黃色,那竹席卻是她們從未見過地精良。炕桌沒有上漆,是紫檀木。牆角處一張如意小圓桌,是上好的花梨木,上麵卻隻放了茶壺和茶杯,沒有花瓶。屋裏那些杌子上的花樣,比她們團扇上的花樣還要精致、秀雅!屋頂的承塵雕漆彩繪,畫著雲彩和仙童。多寶格上放有紅珊瑚,顏色深紅,枝椏十分茂盛,明顯地價值萬兩,是罕有的珍貴。


    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東西貴而不多,卻透著溫馨和舒適。


    這是鍾未亭和鍾未舞所見,而依趙嬤嬤和丫鬟們所見,屋裏原本陳設簡單,但隻要她們的少夫人帶著恩姐兒在屋裏,兩個漂漂亮亮的人兒比那紅珊瑚還吸引目光,就像幹淨的天上出現一道七色彩虹一樣,比別人那富麗堂皇的屋子不知道要美麗多少倍!


    鍾未亭品了一口茶,而鍾未舞在鍾未央麵前還跟以前一樣不客氣,直接就道:“你快把丫鬟們叫出去!”


    鍾未央吩咐了二等的丫鬟鬆林和鬆溪出去,然後微笑著對鍾未亭她們道:“清江她們四個是我的貼身大丫鬟,不必避著她們。”


    鍾未舞瞪著眼睛,表情像是要發威。


    鍾未亭秀秀氣氣地道:“七妹妹,我們說些私房話,丫鬟們越少越好。”


    鍾未舞口氣霸道道:“讓她們都出去!”


    清江她們四個丫鬟全都微微皺眉,心裏對鍾未舞不喜。鍾未央繼續微笑道:“五姐和六姐放心,她們都是我的心腹丫鬟,個個都口風很緊,是絕對信得過的!平時,我也沒避過她們。五姐和六姐不必擔心。”


    鍾未舞口氣挑釁道:“什麽都不避著她們?莫非她們都做了通房丫頭麽?七妹妹可真賢良!”


    鍾未央笑道:“確定是貼身丫鬟,不是別的丫鬟!六姐別多想。”她也樂意在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上和她們打嘴仗,這麽來來迴迴地糾纏下來,等下午過完了,她們也就該走了!別的話也就不用說了!她們也是別人家的兒媳婦,又沒有當家作主,總不可能天天出門來找她。


    鍾未亭連忙勸道:“七妹妹千萬別誤會了六妹妹的意思,她是關心七妹妹,沒有別的意思!”


    鍾未央主仆五人一齊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鍾未亭這也太睜眼說瞎話了!


    鍾未亭在下麵偷偷拉了拉鍾未舞的手,又用眼神示意她,讓她別意氣用事,得先說重要的事。


    鍾未舞歎出一口氣,剛要說話,鍾未央趕在前麵說道:“五姐和六姐喜歡這茶嗎?要不要換一換?”


    鍾未舞立馬沒好氣道:“我們有很要緊的事和你說!”她以前就喜歡背著鍾太太欺負鍾未央,不過,一直也就隻是在說話時,口氣兇一點而已,而實際的欺負,她還不敢做。


    鍾未央微微笑,緩緩道:“六姐請說,我洗耳恭聽。”


    鍾未舞道:“對你來說是小事,你先答應我們!”


    鍾未亭連忙幫腔道:“是啊!七妹妹,我一直相信,七妹妹很善良。一點點小事,肯定樂意幫手的!”


    鍾未央眼睛眨一眨,心平氣和的樣子,道:“哪有什麽都不知道,就答應的道理?”


    鍾未舞終於忍不下去了,語氣兇巴巴道:“你借五百兩銀子給我們,就可以了!”


    鍾未亭表情委委屈屈地道:“是啊,七妹妹的嫁妝,我們沒法比。但是一時急著用錢,所以才來找七妹妹。”


    鍾未央臉色認真,冷肅道:“五姐和六姐的嫁妝先由府裏出,都有定例,然後是祖父祖母添妝,母親也添了銀票和首飾的!母親管家一向嚴明,絕無半點虧待你們的地方!嫁妝單子送去陶家和江家的時候,陶家和江家人都誇嫁妝豐厚的!”她身後的清江、鬆月、秋香、如許此時也是一臉正氣,冷眼看著鍾未亭她們!氣勢上滿滿的!


    鍾未亭愣了愣,低頭思索。她沒想到鍾未央會這麽不客氣地反駁她。


    鍾未舞還在那裏不識抬舉,氣唿唿地道:“你到底借不借?要是不借,我和五姐以後可就翻臉了,再不理你!”


    鍾未央平靜道:“借錢也有個緣由!六姐不妨說給我聽,我再說借不借的事。”


    鍾未舞“哼”一聲,這時卻不說話,表情別扭起來,還有害羞在裏麵。


    鍾未亭看一眼妹妹,然後輕緩地說道:“我和六妹在白馬寺求得一位活佛,隻要我們願意出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感化了佛祖,就可以給我們施法,讓我們頭一次就懷上兒子。七妹妹,你也知道的,我們成親大半年,還沒有消息,因此心裏十分著急。這等緣分乃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我和六妹妹都十分珍惜,希望七妹妹幫我們一幫。如果七妹妹也想快點有身孕,我們可以帶七妹妹去見見那位活佛。不過,隻有有緣人,活佛才肯施法。”


    鍾未央聽得差點奔潰!果然再聰明的女子,隻要碰上那些自稱“活佛顯靈”的騙子,也會變成傻子!何況這本就是個充滿迷信的地方!鍾未亭和鍾未舞她們竟然會去相信這個!不!她們還是很聰明的!擔心錢打了水漂,所以來找她鍾未央借銀子。價錢是五百,就借五百,她們自己是一文不出。


    鍾未央更擔心的是,如果那和尚給了什麽東西給那兩人吃,萬一吃壞了身子,那她鍾未央豈不是還要擔責任、受埋怨?


    鍾未央很堅定地道:“五姐、六姐,你們每人都有二百兩銀子壓箱錢,隻要再當掉幾件首飾,就可以湊足五百兩了!不需要找我借。何況,那個和尚說的話不可盡信,這個錢,我絕對不借。”


    “家裏婆婆和妯娌都用眼睛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實在是不能把嫁妝拿去當掉。而那壓箱銀子,不是我們小氣,實實在在是因為怕有了什麽萬一,會沒有銀子應急。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會來求七妹妹了!”用了“求”字,鍾未亭使出哀兵之計!


    最後鬧得不歡而散。鍾未央想了想,還是覺得需要把這事跟她母親鍾太太說一聲,鍾太太跟陶太太、江太太很熟,最好還是阻止鍾未舞她們去找那個“活佛”,免得出事。她寫下一封信,讓清江和鬆月去大門口找個小廝,讓小廝把信送去鍾府。


    清江和鬆月前腳剛離開,趙嬤嬤後腳就迴來了。就連那院門口看門的婆子也覺得,今天平蒙院裏進進出出,像走馬觀花似的。


    ------題外話------


    晚安了!我捂臉,潛水去!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祝今天生日的所有小夥伴,生日快樂!健康開心!


    明天還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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