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橋鎮。


    他將那哭累了的孩子緊緊抱在懷裏,一步一步地朝三一巷走去。


    雪依然下著,似鵝毛,似柳絮,靜謐地下著,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


    五十八號甲。


    兩扇漆黑的院門半闔著,上麵落滿了積雪,門栓橫在院牆邊。階下趴著一個人,身上已被雪覆蓋,氣息全無,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的胸口有一劍傷,直接要了他的小命。從傷口的形狀和位置來看,這一劍是從他的背後刺進去的,劍法又快又準,顯然是個高手所為。


    葉寒涼將那死人翻了過來,那張鐵青的臉讓他莫名憎惡,正是阿福。他摸了摸那阿福全身,從他身上搜出一袋紋銀,一封書信。信封上畫著一片彎彎的羽毛,羽毛上長著一隻陰鷙而漆黑的眼睛。雪冰冷地刺著他的手,他展開信紙,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阿福竟是鳳吟穀的探子!他狠狠地抬腳踢了那混蛋一腳,如今他陳屍此地,他毫不為他感到惋惜或同情。


    雪依然在下著,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


    葉寒涼將信收起,拂去二丫頭上的一抹落雪,上了台階,進了屋。屋子裏冷得像冰窖,昏暗,陰冷,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兒。


    他將二丫放在床上,找到打火石,點亮桌上的油燈。淡淡橘黃的燈光照亮整個屋子,桌子底下倒著的那個女人,正是貞娘。


    貞娘。


    他扶起她,聲音異常溫柔。


    那瀕死的女人,微微睜開眼睛,眼裏的光正一點一點地散去。


    是誰傷了你?


    他將手搭在她後背,將內力一點點渡給她。


    宮主,你……你受傷了……


    她拉著他的手腕,臉上一抹淒苦流散開來。


    貞娘將死之人……宮主不要為奴耗費內力了。二丫,她……她……就勞煩宮主照顧……


    貞娘依依不舍地朝那孩子望去。葉寒涼趕忙將二丫抱來,她哭累了,又睡著了。


    二丫,阿娘……看不到你長大了。


    女人冰冷的眼淚滴在他手背上。


    我會照顧她,保她一世平安喜樂,你放心!


    葉寒涼幽幽地道。


    貞娘撫摸著孩子冰冷的臉,從懷裏摸出一隻小小的火紅的錦盒,塞在他手中。


    蒹葭……無臉迴昆侖宮了……


    葉寒涼看著那女人漸漸渙散慢慢冰冷的眼睛,心中一慟,胸口悶疼,眼前一黑。他扶著桌腿,單膝跪地,一隻手死死地抱緊二丫。想是用力過猛,二丫吃痛地哭起來。


    他踉踉蹌蹌爬起,將啼哭的二丫放於床,靜靜地盤膝坐在榻上,閉合著雙眼,調整著自己的唿吸。然而,胸腹間的疼痛卻依然如附骨之疽,無法消散。他的臉因為疼痛而扭曲著,額頭上冷汗淋漓。他緊緊地咬著牙關,隱忍著這無法承受的痛苦,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呻吟。


    他的思緒漸漸飄遠,迴到了那遙遠的過去。月光柔媚的明月湖畔,那女孩兒坐在他對麵,臉龐溫婉,笑容燦爛。他伸出手,試圖觸碰那抹暖陽一般的微笑,然而,她卻像流雲一樣,消散在眼前。他想她了,那份隱忍的思念,令他忍不住顫栗,胸口一陣激蕩,一口烏黑的血,狂吐了出來。濺在床榻之上,落滿地。不遠處的桌邊,是貞娘漸漸冰冷的屍體,以及一攤同樣冰冷的血跡。


    她與阿福同歸於盡。


    她不該把二丫交給他,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二丫又哭了起來。


    如那駱青詞所言,孩子哭起來,真的是夠煩的。


    他半死地靠在床上,看著那孩子。


    二丫,莫哭了。


    雪依然下著,他卻聽見院牆外輕微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他迅速地抱起二丫,翻出窗外,滑進了院後,藏身在那堵落滿雪的柴垛之下。


    抽噎的二丫瞪著滾圓的眼睛,滿臉淚痕地看著他。


    葉寒涼柔弱不堪地倚在土牆上,對著她豎起一根雪亮的手指,唇色蒼白。


    堂主,沒有活口。


    一個粗獷的聲音嘎然響起。


    都死了?


    輕柔悅耳的女人的聲音。


    是駱青詞。


    死得不能再死了,聽說他們還有一個孩子,未見蹤影!


    她的隨身侍衛是個又高又壯的絡腮胡。


    罷了,將人運出城埋了吧!終究塵歸塵土歸土!


    駱青詞一襲白裙,站在院中,伸出柔白的手,接住一片落雪,幽幽地歎息著。她將雪花捏碎,走進屋來,四下翻找著。


    堂主,穀主有令召您巳時前迴去複命,時候不早了,您得出發了。


    絡腮胡行禮道。


    找!一隻紅色木盒!


    駱青詞語氣急促,頗有些氣急敗壞。


    是。


    絡腮胡子把屋子翻了個底兒朝天。


    堂主,什麽也沒有。


    駱青詞一無所獲,雖心有不甘,還是轉身,準備離去。後院一陣輕微的響聲,傳入她耳中。她對手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一道烏黑的影子,慢慢遊移過來。


    駱青詞。


    葉寒涼抱著二丫從柴垛後走了出來,臉色鐵青,懷裏的孩子更是凍得瑟瑟發抖。


    你貴為一堂之主,卻連個不會說話的嬰孩都不放過。


    我說過,拿昆侖璽來換她小命!


    駱青詞一張俏臉凝著冰雪,紅潤的雙唇泛著冷冷寒意。那雙細白的手,緊握在腰間一柄短劍之上。她全身緊繃,纖長如竹。葉寒涼不會輕易罷手。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懊惱,葉寒涼虛弱不堪,顯然他昨日受的劇毒還未解,此人的戰鬥力明顯削弱不少。但葉寒涼大魔頭之名在北地邊城曆來令人聞之膽喪,他的真正實力從不為人所知。即便他一副病怏怏的鬼樣子,她仍覺得那種驚惶之情自心底汩汩而生。


    葉寒涼生平最恨,一,背叛,二,威脅!


    駱青詞見鬼地看著他,劍還未出鞘一半,手便被他死死鉗住,一動不能動。


    解藥。


    他的聲音冷如冰錐,在她心上狠狠刮過。在她晃神的一瞬間,他已指如驚風封住她身上四處要穴。


    絡腮胡子大叫著舉刀砍來,葉寒涼頭也不迴竟捏住刀尖,寒光四濺的刀刃將雪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


    空手奪刃!


    那隻手上好似有強不可摧的一股力量瞬間將刀奪了去,他隨手一拋,那雕著鳳頭的刀應聲入地。在巨大的慣性牽引之下,絡腮胡子朝他撲來。


    葉寒涼旋身避開,反手一掌斜切在他胸口。哢嚓之聲,不絕如縷,胸骨盡碎。


    絡腮胡子哎哎呀呀地撲倒在地痛不欲生。


    你……你不是中了斷腸散?


    駱青詞大為驚詫,她以為他即便不死也傷。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懷抱小孩的男人,心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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