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呢?


    葉寒涼迴到寒涼殿,端坐在殿中那張久不落坐的檀木雕花大寶座上,小小的他,大大的寶座,極不相襯。


    冬兒正在擷芳殿陪那鳳大小姐,鳳小姐醉了酒,發著酒瘋,丫頭們都被她打了出來。


    今晚,你約她到明月湖畔的青石邊來,我和她之間的事,是該做個了斷了。


    葉寒涼倚靠在寶座之上,微微閉上雙目。古樸且闊大的圓形漏窗,落下一縷淡淡的天光,水一樣潑在光潔的地板上。波光粼粼。


    玲瓏應了聲:喏!垂手站在一旁,偷偷摸摸打量那微醺的少年。眼前人畜無害的少年,順勢側臥在闊大的座椅之上,橫抱著手臂,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渾身上下散發著清冽的果子酒香。一張俏生生的臉頰上,那道鮮紅的疤痕,像一絲花蕊,竟有些說不出來的妖冶味道。


    原來,他麵具不離身竟是因為那道疤痕。


    主人。


    玲瓏顫巍巍地喚出那兩個字。


    他隻是一動不動地瞌睡著,安靜得像一幅畫。那麽美好,卻泛著難言的憂傷。思及曾經紅綃羅帳中的旖旎風光,顛鸞倒鳳的瘋狂,那邪魅狂狷的少年,才是她心中所愛啊!


    可如今,他卻變成一副稚子模樣。


    玲瓏,你很好。至少,你不曾讓我失望過。


    他呢喃細語道。那溫聲軟語令她瞬息失了神。


    主人。


    玲瓏望著他,雙目含情。


    他卻再不予以迴應,竟沉沉睡去。


    那女子歎息一聲,緩步離去。


    行至大門前,見小丫頭茱萸捧著一束雪白的花兒,站在門外。


    掌事。


    玲瓏點了點頭,與她擦身而過。


    茱萸將手中花束插入案上花瓶中,一一擺弄好。轉身望見寶座之上,沉沉入睡的白衣少年。心中驚愕不已,那巍巍寶座,是除宮主以外,憑誰都不可觸碰的。那少年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地睡在宮主寶座之上!


    喂……


    茱萸伸手推了推那睡得正沉的少年,白衣少年輾轉反側,一張俏生生的臉正對著她,那道鮮紅的疤痕如一道閃電,撞擊在她心頭。


    不是他死,便是你亡!


    在她初入昆侖宮之時,師傅絕然背對著她。


    你的機會很快便來了,待葉寒涼將近十八歲時,他會逆生長三十六日,那時,便是你除掉他的絕好時機!


    她的心顫抖到無以自抑,是了,他馬上便要十八歲了。她的機會來了!


    那寶座之上的少年,人畜無害的樣子,卻猛地睜開眼睛,目露精光,右手迅疾如風地在她心口重重地點了三下。茱萸立刻如爛泥般癱軟在地,渾身乏力!


    叮然一聲,那把寒光熠熠的匕首便掉落在地。


    小小的葉寒涼盤腿坐在寶座上,冷冷地望著她。


    茱萸驚駭不已。


    你想殺我?


    那少年一腳支起一腳微曲,懶懶地斜靠在寶座之上,目光幽幽地望著那怒火中燒的綠衣少女。


    我恨不能食汝肉,寢汝皮!


    茱萸目露兇光,恨意懷滿地道。


    本宮與你無怨無仇,也不曾虧待過你,你何來的恨意?


    無怨無仇?哼,十七年前,清風穀朱家滿門一百三十六口被葉霓裳一夜屠盡,隻因為我爹爹不肯降服昆侖宮。我爹爹,我娘,甚至我三歲的哥哥,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被那瘋女人屠戮殆盡。我被我娘藏進水缸裏,我才撿得一條賤命。若非我師傅及時出現救了我,不然我……


    茱萸聲淚俱下,她恨極怨極,一雙杏眼如刀,恨不得立馬就殺了這小賊。


    你是清風派朱炳的後人?


    葉寒涼坐直身子。


    當年之事,我很抱歉。


    他走下寶座,彎身撿起地上的匕首,點開她的穴道。


    你想複仇,我就在這裏。


    他將匕首遞到她手中。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茱萸緊握著匕首,目光流轉。


    葉寒涼半跪在她身前,緊閉雙眼,一副將小命交給她的架勢。


    想起朱家那一百三十六口冤魂,那血流成河的慘烈情狀,即便眼前不過是個小孩兒,她依然舉起那寒氣逼人的匕首,刺向了那少年。


    葉寒涼瞪大眼睛,望著那張被仇恨扭曲的臉。胸口的疼痛像潮水般湧來,將他淹沒殆盡。


    淋漓的鮮血順著刀鋒涓涓而下。


    你……你為何不躲閃?


    茱萸驚異不已,她後退數步。


    她本以為,以他的功力,她斷不能這麽輕易便刺中他。


    這一刀……我替她受了。在我反悔之前……你還是有多遠,逃多遠……


    葉寒涼自懷中摸出一塊宮牌來,扔在她腳下。


    這是出宮令牌,你走吧!


    說罷,他慢慢爬了起來,以指力封住心口穴道,護住心脈,捂著傷口,往殿門外踉蹌跑出去。


    鮮紅的血,滴落在草地上,跌落在花叢中。


    他撞開溫涼小築的院門,腳步虛浮地飄了進去。


    老沈……


    沈青月正坐窗前發癡,見到那少年一身血汙地闖進來,嚇了一跳,忙飛奔過去抱住他。


    阿寒,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葉寒涼搖搖頭,臉色慘白,倚在他胸前,一言不發。


    你別說話,我先替你療傷。


    沈青月將他抱迴內室,阿七聽到動靜,迷迷瞪瞪地坐了起來,看到重傷昏迷的少年,嚇得酒已醒了大半。


    他怎麽啦?是誰?


    阿七翻身下床,慌措不已。


    快把他放床上。我去拿藥。


    很快她翻箱倒櫃地抱了一堆藥瓶迴來。麵對那一把深切入他胸口的匕首,兩個人都束手無策。


    小狐狸,你覺得怎樣了?這匕首入你體內如此之深……


    阿七泫然欲泣,不知所措。


    無礙,你拔。


    小狐狸喃喃道。


    你來,我不敢。


    沈青月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額上沁出密密冷汗來。


    萬一拔出匕首,血流不止,他會受不住的。


    阿七渾身顫栗,兩束眼淚刷地流淌下來。


    別怕,我已封住穴道護住心脈,你隻管拔刀。


    葉寒涼反過來安慰她,阿七一咬牙,將那匕首波喇一聲拔了出來,鮮血立馬噴了她一臉。她啊地叫了一聲,癱坐床榻之上。葉寒涼吃痛地抓住她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阿七悶哼一聲,沈青月著急忙慌地為他上藥止血。


    阿寒,你在做什麽?快鬆開!


    沈青月猛地發現那少年惡鬼般噬咬著那女孩兒的手,滿嘴鮮血,淒厲無比,慘不忍睹。


    阿七疼得滿臉淚水,沈青月忙去拉開她,她卻搖搖頭製止了他。


    我沒事兒……


    一縷絲絲麻麻的痛楚毒蛇一般自手上漫延而來,那少年滿眼饑渴一臉貪婪地吮吸著她的血,如被困沙漠許久之人找到了唯一的水源。他似要把她吸幹一般。


    阿寒!你瘋了嗎?快住手!她會死的!


    沈青月再如何見多識廣也不曾見過這種駭人聽聞的陣仗。但那少年根本聽他人勸諫,失了神智一般,眼睛通紅,滿嘴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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