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亮,一縷霞光透過圓月漏窗,打在錦帳上,一道道支離破碎的光柱散落在荷綠色錦被上,錦被上紅色絲線繡出的一尾鮮活的小紅魚,似在碧波中遊弋一般。透亮的霞光照在她臉上,泛出一縷失真的炫光。


    阿七睜開眼睛,茫然地望著帳頂。


    你醒了。


    他嘴角微微上揚,綻放出一片明亮皎潔的笑意,如釋重負地輕輕吐了一口氣。


    我……我怎麽……


    阿七看著帳子上的小銀鉤,搖曳的,流蘇,手邊摸到那條微涼的小紅魚!


    啊呀!


    她觸電般地跳起來,爬下床的那一刹那,胸口一陣強烈的絞痛感狂風暴雨般地襲來!


    疼疼疼疼啊!


    她歪坐在腳踏之上,冷汗涔涔,烏黑如雲的發絲,一縷縷粘在額前,蒼白如蓮瓣的臉,滲漏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緩了片刻,她站了起來拂去額上冷汗。歉意萬分地對著那少年愴然一笑。


    阿七僭越了,還請少主見諒!


    她搖搖地往外走去,一身藕荷色衣裳清麗淡雅,像一枝芰荷,濯清漣而不妖。


    傅流雲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費力地拉開門拴,璀璨的陽光落在她臉上,照得她一身雪亮,像要融化在光芒之中一般!


    出……出什麽事了?


    她聽得院中嘈雜,全不似平日那樣寂靜。


    蘇婉兒死了。


    他歎息一聲。


    什麽?


    她立在門邊,扶在門框上的手顫栗著。


    昨晚估計鬧了一夜。


    他苦笑著。


    我叫花未眠給你瞧瞧。


    他轉身走到床邊,拉了拉錦帳邊上的一條紅色絲繩,一陣清越的鈴聲,陡然響起!她嚇了一跳!


    阿青匆匆趕來。


    少主。


    她施過禮,看了阿七一眼,眼裏那抹難以言說的光,未能逃過傅流雲的眼睛。


    請花神醫來。


    阿青猶疑著。


    衙門裏來人了,正著花神醫問話了,事關昨晚……昨晚表小姐之事!


    在哪?


    家主陪著呢,在朗月樓!蘇府也來人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擺擺手,冷冷淡淡地道!


    少主,您不去朗月樓會客嗎?


    阿青看著他走向門邊,小心在意地扶著那柔弱無比的女孩兒往外走去。


    昨晚我喝多了,什麽也記不得了!我去做什麽?今早吃什麽?我餓了!


    我……我可以自己走。


    阿七迴眸一笑,一臉淒惻。


    三人穿過院中的青藤花架,藤上爬滿了簌簌的白花,在風中搖曳生姿。院中數株紫薇花開得正爛漫無比。紫薇與青藤,交相輝映,滿院光影,搖落在臉上身上,如夢似幻。花架下安放著一張漢白玉石桌,數隻同樣雪白的鼓形石凳環繞著石桌,落滿了燦爛的花瓣。


    傅流雲抬起袖子將石凳上的落花一一拂去,扶著她坐下了。


    我真的沒事了,少主,您這樣……阿青要笑話了!


    你是病人,可要仔細將養著。你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做給你吃。


    阿青訕訕地笑著。


    他,當真和以前不一樣了。


    往日那少年對下人雖極寬厚並不苛責,但這樣溫言軟語百般溫存,實在不像他所為。


    阿七笑了笑。


    若有一碗白粥也是好的。


    她站起來。


    我去廚房看看。


    傅流雲一把按住她。


    你是病人,你莫要動。


    他將目光投向阿青。


    阿素哪去了?這丫頭又躲懶了!


    少主,阿素,阿素她……不見了。


    阿青目光躲閃,不敢看他。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他疑惑不解地望著她。


    昨晚……後……後半夜,人……人就不見。


    阿青咬著牙,目光渙散淩亂不堪。


    表小姐的死,會不會和她有關?不會的,不會的!阿素雖說脾氣不太好,可她怎麽有膽量殺人?


    閉嘴!


    傅流雲厲聲喝道!


    表小姐是自殺身亡,與任何人都無關!你下去吧!管好你的嘴!


    阿青被嚇壞了,縮著脖子,嚅囁著慢慢退了下去!


    傅流雲皺著眉,在心中默默盤算著昨晚發生的事。蘇婉兒服毒自盡,照她臨死之前的言語推測,似乎承認了是她在阿七的酒水中下了毒。是啊,是她親手斟了兩杯酒遞給她!她竟然恨她到了這種地步,要除之而後快。那阿素呢?她又為什麽要連夜私逃出府?他撫額歎著氣,全沒注意到阿七已起身離開。不多時,她端了兩碗粳米粥慢慢走來。


    桂花嫂隻熬白粥,隻能委屈少主就著小菜吃上一碗吧!


    他歉意十足地接過粥碗,阿七將烏木托盤抱在懷中,立在一邊看著他慢悠悠地攪動著手中的白色湯匙。


    你幹嘛?快喝呀!


    他伸手拉過她,看著她坐在鼓凳之上,神情拘謹。


    少主……


    你……唉,快吃吧!


    他歎了口氣。


    如今他是地位尊貴的少主,她是地位低下的廚娘。在他麵前,她怎能不戰戰兢兢呢?


    兩人相對無言,默默地喝著碗裏濃稠的粳米粥。


    門外一陣喧嘩,傅流雲忙站起來,阿七立於他身後。


    傅葉鳴領著一個身體滾圓的男人走了進來,來人一襲緋色官袍,油光滿麵,笑吟吟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小書吏,手捧書卷,極斯文極俊秀的模樣!


    哎呀,傅公子果然是個雅致之人啊,這小院布置得,真是秀麗別致啊!


    張大人過譽了,犬子不過是一介附庸風雅之徒,讓您見笑了!


    阿七見過家主,張……大人!


    阿七忙襝衽施禮道。


    這人怎麽來了?那張大人掌管九州城之司法,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這是……哦,免禮免禮!嘖嘖嘖,貴府真是藏龍臥虎啊,這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豔動人!


    那人打量著阿七,色眼迷離地讚歎道。一雙金魚眼焊在她身上一般。


    張大人謬讚了,隻是小小一個廚娘,入不得大人法眼!


    傅葉鳴打著哈哈,擺擺手。


    阿綰,還不見過張大人!


    傅流雲見那二人入院時,便飛快地端起石桌上的粥碗,擋著半邊臉,躲在那花簇之下,極孩子氣地道:


    阿爺,阿綰沒有偷吃,隻是肚子餓。阿七作證!


    那張原本俊秀明朗的臉,流露出十二分的傻氣,直把那張大人看得呆了半晌!他聽聞傅家那尊貴無比的少主突然間就瘋傻掉了,連那門人人豔羨的婚事也黃了。下邊的人又傳話來說,傅家的表小姐竟然喪命在那少主房內,他按捺不住內心的驚奇,天還沒亮便跑上門來,看傅葉鳴的好戲,也不知那名震九州城的傅大少爺是不是真的變成傻子了!如今親眼所見,才知傳言竟然非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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