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丫頭越發地放肆了,你怎麽讓少主做這些粗重的活?


    啊!他,他……我……


    什麽你你他他我我!


    阿青將那一壇頗為沉重的酒一把塞進她手裏。


    洗幹淨了,抱珍饈堂去。


    阿青瞪了一眼,伸手去拉那傅流雲的袖子。


    怎麽把袖子挽那麽高?


    裴綰側身躲開,麵無表情地邁上台階,進了飯堂。此時飯堂燈光雪亮,花未眠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玩著一雙烏木嵌銀的筷子,眼睛滴溜溜地望著門外,一麵敲著麵前的白色瓷碗。


    啊,你去哪了?咦,阿七呢?


    見傅流雲衣衫不整臉帶泥汙地走來,忙跳下桌跑過來盯著他的臉。


    你幹嘛去了呀?一臉的泥。


    見他手上亦是泥,一臉嫌棄地瞥了他一眼。


    傅流雲懶懶地不理他,阿素忙端了一盆清水過來,服侍他洗手擦臉。


    他擦淨臉,將雪白的巾子遞給阿素,清清亮亮地道了一聲:


    謝謝。


    阿素驚愕當場,接著巾子的手不由自主地顫了顫,雪白的巾子滑落在地。


    這還是那份個跋扈張揚的少主嗎?他何曾跟她說過半個謝字?


    阿七抱著濕漉漉的一壇酒進來,衣襟前連帶衣袖都濕了一大片。她將酒壇放在桌上,笑語嫣然地道:


    今天有好酒,我再炒幾個小菜,大夥兒一醉方休。


    她對著花未眠指指那酒壇,花神醫心領神會,走上前來,提起那酒壇,一掌拍掉上麵的泥封,拂去上麵的殘泥,打開封著壇口的陶蓋子,一股濃鬱醇冽的酒香,撲鼻而來!


    啊!好酒!


    花未眠神情愉悅,眼珠子差點兒掉進那幽深的酒壇之中。


    阿七聞了那陣沁人心脾的酒香,看了那傅流雲一眼,轉身往廚房走去。


    一排兩孔的灶台是嶄新的,兩張寬大的案台上擺滿了時鮮果蔬,辣椒紅,黃瓜青,小青菜綠得像水洗了一樣。兩個三四十歲的廚娘係著青綠色荷葉邊圍裙,烏黑的頭發用藕粉色包布齊整地裹著,模樣端正,手腳也麻利,正躬身收拾著案板,一麵絮絮地交談著什麽。


    臉盤略胖的婦人聲音尖利如裂帛。


    以前多張狂的一個人,竟然呆傻了!這下家主要愁白頭了。


    可不是嘛,我家那不省事的閨女,還總吵著要來見他,哪怕遠遠看一眼都心甘,這下那丫頭沒什麽盼頭了!


    個子略高出一頭稍瘦的婦人將案上一隻鮮紅的辣椒扔進竹筐裏。


    二位嫂子說什麽八卦呢?也說與我聽聽!


    阿七冷不防地走進來。


    那兩位婦人見到阿七,忙打住話題,埋頭管顧著手上的活計!


    阿七姑娘,我去看看爐子上的湯好了沒!


    略胖的人稱桂花嫂,擦著手,找了個借口,挪著碎步出去了。剛行至門口看到一道白影立在門邊,忙不迭地道:


    少……少主,您怎麽到廚房來了?


    胖嫂。


    傅流雲嘻嘻笑著與她打招唿,眼裏稚童般燦爛的笑容,令那胖胖的桂花嫂心裏沒由地生出一陣惡寒。往日的少主從不正眼瞧下人一眼,除了打小便服侍他的阿九,沒有哪個下人能靠近他半尺。如今他不僅親自到廚房來,還哈哈地與她打招唿,莫非那可怕的傳言竟是真?少主他當真是傻掉了!


    略瘦的菊花嫂忙跑出來,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你來做什麽?廚房又悶又熱。


    阿七蹲在灶堂之下,往灶炕裏添了新柴,泛著清香的木頭在火光之中嗶剝作響。


    骨頭肉荷包蛋。


    他看著火光映照著她雪白的臉,朗聲道:


    你應該放一兩粒辣椒,味道便提上去了。


    好,聽你的。


    阿七站起來,笑意盈盈地從小瓷碟中抓了三兩隻紅紅的尖椒切碎了,一股嗆人的辣味衝鼻而起。


    阿七掩麵離開灶台,轉身走到案邊,端過一隻陶泥小缽,打開蓋子,一陣濃鬱的肉香味飄逸而出。


    傅流雲將一顆烏黑的頭探了過去,看著那一缽香濃的肉湯,嗬嗬笑起來。


    這是要做什麽好吃的?


    阿七洗過手,將骨頭上香軟的肉片一條條撕下來盛在小瓷碗裏,見傅流雲探頭過來,便扯下一條油滋滋肥瘦相間的肉塊塞進他嘴裏。


    口腔之間立刻彌漫起香濃的肉味來,他慢慢地噬咬吞咽著,幽深的明眸泛起氤氳水汽來。


    想不到菊花嫂的閨女竟是少主的鐵杆擁躉!這家夥到底要惹多少風流債啊!


    那女孩兒手下不停歇,眼角帶笑,水潤的唇線彎彎拱起,一雙深如幽潭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很快便將一小碗骨頭肉剝離出來!眼見鍋裏熱氣蒸騰,忙打開灶邊的一隻油罐,半罐半雪白半透亮的豬油露了出來,剜了一小塊白亮的肥油擱進鐵鍋之中,頓時冒出滋滋的叫聲及熱騰的油煙。她捂著鼻子,取了四隻雞蛋一一打進鍋裏!


    傅流雲看著煙霧中手忙腳亂的女孩兒,忙取過爐灶邊一把蒲扇,在她身邊不住地扇著。


    你快出去吧!這烏煙瘴氣的熏死人了!迴頭染得一身的味道!


    話未說完,她啊地尖叫起來。一粒油星濺在她雪白透亮的手背上!


    傅流雲忙奪下她手中的小鍋鏟,握著她的手,看了又看,一個紅色小點很快冒了出來!


    疼嗎?


    他把她拉到水盆邊,手忙腳亂地,澆了一捧冰冷刺骨的清水。


    阿七搖搖頭。這麽一點點小小的疼痛算什麽?


    菊花嫂!


    他衝門外高聲喊道:


    去冰窖取兩塊碎冰來!


    我沒事啦!何必興師動眾的招人口舌?哎我的荷包蛋,燒糊了!


    她忙甩開他,轉身去翻炒鐵鍋裏燒得焦黃的荷包蛋!


    我沒想到你在廚房竟然那麽狼狽,這些事可以叫別人來做!


    阿七笑而不語,她把剝出的肉骨頭倒進鍋中滋滋冒油的荷包蛋中,又將那紅色的辣椒碎粒倒進鍋中翻炒,那辛辣的味道馬上飄逸而出,她忍不住咳嗽了兩下。


    你呢,嘴巴可刁鑽了,就這一道菜就得花上兩個時辰,小心慢慢熬這肉骨頭,再細細剔除下來,勞您問問,整個平陽塢哪個人有這等耐心為您做這道菜?


    阿七!


    傅流雲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睛在爍爍燈光之中,流露出溫暖的光來!


    你昏迷了幾日,滴水未進,應該先進補一些羹湯,飲食也應該盡量清淡,要忌辛辣油膩……


    傅流雲見那一派煙火之中兀自絮叨兀自忙碌的女孩兒,鼻中一酸,胸口發堵,他情緒失控地一把抱住那纖細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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