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臉白如朗月的女子便是他娘親了。她俯身溫和地告訴他,那是窮人家的孩子,家裏養不活他們,不得已就隻能賣了。


    他們好可憐,咱們家餓不到人,娘親,你把他們都買下來吧!


    就這樣,因著他一句話,他們便進了平陽塢,即便是低人一等的奴仆,也從此綾羅綢緞傍身,翠玉珍珠滿頭,過上了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貴生活。因她和阿素是孿生姐妹,兩人長相一模一樣,少主尤其喜歡她們。可是很快,她發現,他待那個叫阿七的丫頭才跟別人甚至跟她們都大不相同!最好最大的果子,他永遠留給她!最漂亮最可愛的小玩意兒,他也永遠想著她!


    轔轔的馬車停了下來,車夫朗聲道:


    阿青姑娘,到府了。


    阿青下了車道了謝,提著裙擺,盈盈走進了流雲閣。車夫見她臉色陰沉,和往日霽月清風般的神色大不一樣,再看看院子裏的大紅燈籠皆被取下,知道這是發生了了不得的事了!便長籲一聲,鞭子一甩,將車趕了離去了。


    阿青進了屋,見阿素鐵青著臉,站在窗邊緘默不語。


    花未眠盤腿坐在短榻上,咬牙切齒,要死要活的!


    這是怎麽啦?


    桌上放著一碗小麵,上麵灑著青翠細碎的蔥花,濃鬱的雞湯香氣撲鼻,還兀自冒著縷縷熱氣。


    我好心好意地去西院給他取了早餐,今早是雞湯素麵,這人說他不吃蔥花,把我罵個狗血淋頭,礙著我什麽事了?又不是我給撒的蔥花!


    阿素火山爆發一般,滿肚子火氣!


    我不要吃這個什麽素麵!堂堂平陽塢竟然拿素麵來招待貴客!


    花未眠指著那一碗晶亮雪白的麵條氣咻咻地嚷嚷著。


    阿素獨自翻著白眼,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麽。


    行啦!花大神醫,不吃素麵,卻要吃什麽?


    阿青拉過那隻素白的碗,撥了撥碗裏的麵。淡淡的油花上漂浮著星星點點的蔥花,煞是好看。


    珍珠羹。


    花未眠朗聲道:


    沒得商量!


    一大清早的吃這個也不怕被噎死!


    阿素搶白道。


    說來道去,你還是想著阿七那小丫頭。


    阿青一眼道破他心思。


    這素麵你當真不吃了?


    不吃。


    花未眠毫不退讓。


    可惜了,某人沒口福啦!這素麵也是那丫頭做的,你以為我們平陽塢的素麵就是外麵小攤小店賣的素麵嗎?那丫頭知道我們少主嘴刁得很,也不知道打哪學來的配方,做得這風味別致的素麵,聽說光這麵湯都要耗費不少功夫呢,用那沒長全乎的小雞抹上十幾種香料晾幹磨成粉,和麵粉攪拌發酵再做成麵條的,可費功夫了。就這蔥花都不是市麵上售賣的小青蔥,都是她自個兒在西院的菜園子裏種的。也就她有那份閑心思,在吃吃喝喝上挖空心思,我看呐,那丫頭就是窮怕了餓怕了。


    說著,便挑起一根麵條往嘴裏送去。


    花未眠眼疾手快,阿青隻覺得眼前一道白影飄忽而過,手中的烏木筷子和白瓷碗,早已不見蹤影!


    那花未眠聽她說了半天,早已口水滂沱了。他遠遠地倚在窗前,吸了根麵條,那種撓人心肺的鮮勁兒直往喉嚨裏鑽。隻三兩下功夫,他便吃完那碗麵條。然後端著空碗站在窗前花枝下,怔怔出神。


    這,絕對不單隻是一碗麵條。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貴府還缺大夫嗎?


    不缺!


    青素二婢異口同聲道。


    罷了罷了!把藥給那丫頭煎了吧!一副藥用清泉水浸泡半時辰然後五三一碗清泉水用紫砂藥缽煎三次最後取半碗藥湯即可!


    花未眠不帶句點地一口氣說完,便擺擺手。


    什麽?


    阿青未聽明白,阿素也沒聽懂。


    把阿七叫來,我親自跟她交待可好?謝過。


    花未眠踱步到桌前,一手一支筷子在碗沿邊敲敲打打,曲調悠揚婉轉動聽。


    眼尖的阿素突然驚叫起來:


    姐,他,他動了,手指……少主!少主你醒醒!


    花未眠一愣,沒道理啊!


    他忙扔下木筷,快步走到床榻前,一屁股坐下,把了把脈。


    離魂散藥性獨特,若是沒服下解藥,是絕對不會在白天醒來的!除非,那一曲《桃夭》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去把小七七叫來。


    花未眠將那隻微涼的手放進被中。


    阿素阿青卻動也不動,表情古怪。


    那丫頭哪裏得罪你們了?我一提她你們就古古怪怪的。


    是家主,家主曾明令,不得讓阿七靠近流雲閣接近少主!


    這是什麽狗屁命令!


    花未眠大為不解。


    曾有算命先生為少主算過命格,說他,命犯桃花,那桃花,直指阿七那丫頭。


    阿青幽幽地道。


    放屁!什麽狗屁算命先生,我一個字都不信!


    花未眠不覺提高了聲調,高聲罵道。


    阿素撇撇嘴冷冷哼道:


    你剛才拿筷子亂敲的曲子,叫《桃夭》,闔府上下甚至整個九州城的人都知道,那是少主給那丫頭作的曲子。當年那一夜花萼樓裏發生的事,哼哼,可是一夜之間轟動了整個九州城的!


    發生了什麽?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


    花未眠好奇心拉滿,他眼波流轉,像一片花瓣落入平靜的池塘,漣漪泛起,那清澈明亮的神采熠熠生輝。


    那位,喝得酩酊大醉,爬上花萼樓樓頂,說他有一支劍舞要獻給他最最最可愛的阿七。狂舞高歌,劍指長空,天上明月如雪,地上觀者若堵。一個個起哄地看他笑話呢!


    阿青努了努嘴,指了指榻上臥著的那位。語氣淡漠,像講著一則與他毫不相關的遠古傳說一般。


    這怎麽是笑話呢?咱們阿綰風姿卓越,那樣神仙一樣的人物,他即便不耍酒瘋,也足以令萬千美女為之傾倒。明月懸空,清風徐來,翩翩公子,且歌且舞,寒劍如霜……那般地恣意灑脫,除了他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了。咦,那關阿七姑娘什麽事?


    花未眠一番讚歎,隻怨爹媽未能給自己一個女兒身。


    他舞完劍,接著又說再有一曲聊寄相思獻給阿七,喏,吹奏的便是那曲《桃夭》,一曲未畢,他便從樓頂上滾下來,摔在地上……


    阿青語氣清淡,花未眠卻驚唿一聲,阿素卻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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