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透過眼皮在眼球上投射出一片紅色的光影,細密的眼睫似兩扇黑色的小扇子一般微微顫動。片刻後,兩扇小扇子緩緩掀開,露出一雙閃耀著珍珠色澤的眼睛。


    這雙眼睛在睜開的一瞬間爆射出駭人的殺氣,但瞬間卻染上了一絲迷茫。


    兩扇小扇子上下顫動,隨後扇子主人如玉般細嫩的藕臂撐著身下床榻抬起了上半身。


    “小姐!”撐著頭在一旁桌子上打瞌睡的丫鬟猛然驚醒,看到眼前的一幕驚叫一聲紅了眼眶。


    “您快躺下,我去叫夫人!”丫鬟立刻起身,把迷茫的人兒再次按迴床上,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跑出了閨房。


    床上的人兒聽見丫鬟的喊聲更加摸不著頭腦,隻覺得腦中傳來如針紮般綿密的刺痛,不禁抬起纖細的手指按住了額頭。


    急促的腳步自門外傳來,過不多時便來到近前。


    “霜雪!”伴隨著一陣香風,一位妝容精致的夫人踉蹌著撲到床前。


    這聲‘霜雪’似乎暗藏詭異的力量,就在夫人的唿喊傳進床上人兒的耳朵裏時,她的眼前猛然出現了幾片破碎的畫麵。


    她看見和她少年時長著八分相似麵容的姑娘麵帶決絕的喝下了一碗藥湯隨後便昏倒在屋內,待貼身的丫鬟發現她時已然麵色青紫,唿吸微弱。府內上下亂成了一鍋粥,眼前這夫人和一位中年男子麵容驚慌,忙不迭的差人去請了大夫。最後她到了一位青年男子,麵容俊秀眼神卻透著幾分邪氣。


    “霜雪,你別嚇娘啊!”夫人扶著床上人兒的手臂轉頭對丫鬟喝道,“速去請張大夫來溫府!”


    床上的人兒聽見夫人的喊叫,不禁如遭雷擊僵在原地,她是叫溫霜雪,可她的娘親分明不是眼前這位夫人!


    “霜雪!”溫霜雪在那些畫麵中見過的中年男人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衝進房間,站在這位夫人身後焦急道,“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爹!”


    溫霜雪呆呆的看著中年男人,隨後眼中爆出了驚人的煞氣。她的父親乃大元先帝景帝,這人怎敢口出狂言以下犯上!


    “是爹不好,你要怪就怪爹,是爹的錯!”中年男人見溫霜雪直勾勾的盯著他也不答話,以為仍是因為前幾日賜婚的聖旨想不開,便蹲在她床前握著她的手淒然道,“聖上這是在整治我呐!他分明知道你與梁大夫的公子交好,卻仍然下旨把你許給慧王。這具是因為我上書進言請他遵循長幼之序,莫要依個人喜好廢長立幼,廢了大皇子的東宮之位立七皇子為太子惹惱了他啊!”


    溫霜雪越聽越是茫然,皇兄什麽時候有七皇子了?她離京之時,皇嫂不是才剛懷了第二胎?


    “你……”溫霜雪剛想說話,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大夫背著藥箱由丫鬟引著進了門。


    “張大夫,您快來給瞧瞧!”中年男人和夫人趕緊讓開位置,讓老大夫來到近前。


    老大夫拉過溫霜雪的手腕,寬大的袖子隨著她的動作垂落在手肘處,露出了小臂上一道足有三寸長的疤痕,看樣子像是長刀劈砍出的舊傷。


    老大夫眉頭一跳,隨後就把她的袖子撫平,蓋住了那條駭人的痕跡。


    “霜雪,你胳膊上是怎麽迴事!”自稱是她娘的夫人眼尖的看到了那片舊傷,頓時驚唿一聲捂住嘴巴。


    溫霜雪麵色不變,平淡道:“不小心。”


    “梅香!你是怎麽照顧小姐的!”夫人對著方才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丫鬟大聲訓斥。


    “奴婢該死!”梅香嚇的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臉色慘白,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小姐可有不適?”張大夫對眼前的一幕置若罔聞,深宅大院裏的糾葛不是他一個外人所能染指的。


    溫霜雪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幕,但她知道,她所在的地方似乎是眼前這對夫妻的府邸。而這對夫妻似乎也把她認作了他們的女兒,並且他們的女兒也叫溫霜雪。


    “並無不適。”溫霜雪沉聲道,“這裏是何地?馮維儀呢?”


    張大夫瞳孔一縮,片刻後迴頭看著背後的男子。


    “溫尚書……這……”


    溫尚書麵色同樣變得異常難看,急聲問道:“這裏當然是溫府!馮維儀是誰?”


    “溫府?”溫霜雪皺眉。


    “霜雪,你不記得了嗎?這是你爹!北昭三品吏部尚書溫謙之!”夫人眼眶通紅,“我是你娘,姚玉荷!”


    “北昭?”溫霜雪更加迷茫,“北昭是哪裏?大元呢?”


    溫謙之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我國國號北昭,大元已經亡了近千年了!”


    “霜雪啊!你這是怎麽了!”姚玉荷急的眼淚都下來了,“怎麽連我們都不認識了!”


    “千年……”溫霜雪麵色突然慘白,心髒如遭重錘,連帶著喉嚨裏都泛出了血腥的氣息。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道理她不是不懂,但亡國之事一但出現在自己身上就變得不是那麽容易接受了。尤其是她為了這天下征戰多年,吃了那麽多苦,流了那麽多血,死了那麽多將士,大元怎麽說亡就亡了?他們的血白流了嗎?黑水河畔是否至今仍有大元英靈哭嚎?


    張大夫眉頭緊皺:“小姐氣血不穩,我再開兩副藥平複一下氣血。”


    “大夫,小女精神異常胡言亂語,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溫謙之急聲道。


    張大夫捋著胡子:“許是昏迷許久,精神仍未恢複。”


    “還要多久?”溫謙之繼續問道。


    張大夫歎了一聲:“那要看小姐自己能否調整好心情。”


    “小姐,往日不可追。”張大夫語重心長。


    關於聖上和溫梁兩家的事京中早已傳開,都說伴君如伴虎,此話當真不假。溫謙之身處高位,貿然動他怕會引起朝野動蕩,聖上也落得個拒諫飾非的罵名。既然不能輕易動他,那就動他的掌上明珠。雖然看起來並沒有威脅到他本人的利益,但也足夠他惡心一陣子了。


    隻是苦了溫家小姐和梁家少爺,才子佳人竟因為一道聖旨此生再無半點緣分。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張大夫是想勸解原來的溫小姐珍惜當下放眼未來,可聽在現在的溫小姐耳朵裏卻變了味道。


    時光漫漫,現在的她與原來的她隔了千年的距離,斷無可能再迴去了。從今往後,她不是大元的武安公主溫霜雪,隻能是北昭三品吏部尚書的女兒溫霜雪。


    想到這裏,她的心底裏不可抑製的生出幾分驚慌。千年時光鬥轉星移物是人非,千年之前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在千年之後的現在,她就好似一個傻瓜,寄居在溫府的屋簷下無法掌控自己的宿命。


    好在露出舊傷的一瞬間讓她確定了這幅身體還是她的,以前的溫霜雪不知去了哪裏,但願那個與她有八分相似的姑娘去了一個好去處,不用再受世間疾苦。


    溫霜雪不禁握緊的拳頭,澎湃的內力激蕩在經脈之中,隻有在她意識到武功還在時才能生出一絲隱秘的安全感。在這樣詭異卻又荒誕的境況下,她隻信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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