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遷善窟,幻蕪堆在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她看了一眼等在原地的侍者和鹿車,很想自己一個人走一走。


    算了,她又不認識路,亂闖的話很容易闖出禍,在仙界還是謹慎一些好。


    她認命地坐上鹿車,再也沒有剛來時那股子新奇勁兒了。


    因天帝有命,幻蕪便直接住到了司藥府中。說是仙府,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小院,看上去和荼夢穀中的小院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這個小院遍植各種仙草神花,其間靈氣四溢,尤其是幻蕪這樣的草妖,一踏入院子便如墜雲端,通體舒泰。


    幻蕪覺得,要是能在這裏懶散地住上百年,也不是什麽太難以接受的事情。


    她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看著院中仙草無風搖擺,仿佛一瞬間迴到了自己還是一株草妖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有師父陪伴,可現在……隻有她一個人了。


    同樣的,比起以前總是膽怯的自己,她的心被填得更滿了。給自己打完氣,幻蕪站起來,決定先整理整理居所,希望師父迴來的時候,至少不也會覺得自己的家變成了個雜草叢生的地方。


    “這仙家地方還真是幹淨啊。”幻蕪進屋摸了好幾把,發現這地方一塵不染,根本就不需要打掃。


    “那這滿院子的草可以拾掇拾掇吧。”幻蕪碼起袖子,眼睛來來迴迴在仙草中逡巡,決定見什麽看不順眼的就給它除了。


    小草們抱作一團,瑟瑟發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篤篤篤”,院門被敲響,剛好打斷了幻蕪的黑手。


    幻蕪去開門,就見遙清仙子站在門外。


    “仙子,你怎麽來了?我還想著過會兒親自去向你致謝呢。”


    “怕你剛來不習慣,所以來看看你。你這是在幹嘛呢?”遙清指了指她卷起的袖子。


    “我想打掃下屋子來著。”


    遙清淺淺一笑,幫她把袖子放下來:“你呀,都成了仙子了,怎麽還用凡間的法子呢?有什麽地方不幹淨了,掐個滌塵訣就好。”


    “知道了,謝謝仙子。”


    “不必那麽見外。”


    幻蕪點點頭,心裏卻覺得,這位仙子可比看起來熱情多了呀。


    遙清踟躕了片刻,問道:“你……去見過你師父了吧?”


    原來是來打探師父的消息呢……“是的,陛下寬容,剛剛才去見過。”


    “你師父他可好?”遙清身子前傾,一雙秀美的眼裏滿是擔憂。


    幻蕪看別人總是比自己要清楚,都這樣子了,很明顯是對自己師父又不一樣的情愫嘛,還說不是老相好?


    她看著遙清仙子,莫名有些同情的意味,點頭道:“師父他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也不知他還要被關多久?”


    遙清垂下眼,表情有些落寞:“沒事就好,我也去求過陛下,放我看薈明一眼,可陛下就是不允……還是你做徒兒的方便。也不知你師父的傷可有好些了……”


    “師父還受傷了?”幻蕪一把抓住遙清的胳膊。


    遙清也不在意她的舉動,反而因為幻蕪的急切而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司藥到處收集……洛昭的魂魄,妄圖篡改天命,這罪過其實不小,先要在領罪台受雷刑四十九道,才會被遷善窟收押。”


    “雷刑?我師父還受了四十九道雷刑?”幻蕪呆住了,而後就是長久的憤怒,“這是什麽狗屁天道!”


    遙清一驚,一把捂住了幻蕪的嘴:“不可妄言!”


    幻蕪冷靜了片刻,緊繃的身子漸漸放鬆:“是我失言了,可是師父……”


    “阿蕪,你要記著,以後可要謹言慎行。在這看似逍遙的天界,卻更該謹慎,無論是上仙還是小仙,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惹禍上身。你師父就是太急了,才讓天道窺破,陛下想保住他也是費了很多心思的。上次仙魔大戰留下來的問題太多了,天帝對眾仙管束得頗為嚴格,其實也是應當的。”


    幻蕪不懂難麽多彎彎道道的:“既然仙魔大戰那麽慘烈,以至於現在都遺禍不止,那複生戰神不是更加重要麽?”


    “可生死本就是天地間最重要的秩序,若人人都可死而複生,那還不亂了套,此例不可破,你師父這責罰一定是逃不掉的。可如你所言,這天界眾仙懶散慣了,一旦遇上戰爭,誰還是那魔道的對手。可經過大戰,一個能接任戰神職位的仙家都沒有,誰又不期望洛昭能重生呢?所以你師父隻需在遷善窟關上十天,此時已過了三天了,還有七天,他就可以出來了。”


    隻是三天,可幻蕪在人間已經過了三年,十天,就是人間十年。


    遙清見幻蕪還在發愣,覺得她始終是年紀小,便安慰道:“你也別怪陛下,若是真的不留情麵,你師父就不是關在遷善窟了,該是關在懲乂閣了。”


    “懲乂閣?那是什麽地方?”


    “仙人犯了大過,都是被關在那裏的,被關在那裏的仙人,每過一個時辰就要挨一個時辰的雷刑,那可不是多少道就完事的了。當年隱頤因為疏忽,放出鎮守之地的魔物,就是被關在那裏受刑的。”


    隱頤?那不就是長絕的父親嗎?幻蕪隻覺得天界著實冷酷的可怕,怪不得師父、緝熙都不愛待在天界,反而喜歡人間。


    遙清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怕幻蕪問起,隻好接著說:“你看著人人向往的天界,看起來那麽美好,實則人人自危。天道不會隨時緊盯著你,所以懲乂閣的存在,便是代替天道之罰的存在,天道不能降下罪責,反而任何人都能指責你的過錯了。”


    幻蕪隻覺得背後浮起一層冷汗。


    “我不能隨意下界,那有什麽方法可以知道下界的事情呢?”幻蕪見遙清要走了,忍不住問道。


    “小仙除非有任務,領命才能下界,上仙是可以不用通過批準隨意下界的,如果你想下界,可以等你師父出來帶你下界。”


    “可師父出來,人間已經過了七年……太久了。”


    “唉……”遙清憐愛地摸了摸幻蕪的頂發:“你若實在不放心,可以去司命那裏,司命手中有瑤光鏡,可以窺視人間景象,可借不借得到鏡子,就看你自己了。”


    幻蕪謝過遙清,目送她離開。


    司命仙君?那是上仙之一了,幻蕪這麽冒然上門叨擾,實在是欠妥,可是她等不了那麽久了。


    她現在隻想知道長絕好不好,受的傷重不重,其他的,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幻蕪抬頭看向格外近的天空,這一天實在是太漫長了,到此刻天色還是大亮著,她決定趁著時候還早,盡快去司命府上借那一麵仙鏡。


    可幻蕪走出院門,就止步不前了——這天界處處仙雲繚繞,司命府要怎麽去啊?


    要是把小玄帶來就好了,還可以載著自己到處飛,現在連路都找不著,莫不是隻能待在這一個司藥府中不成?


    這念頭剛起,幻蕪隻覺得眼前的浮雲忽然搖曳起來,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形狀。


    “鹿車!”幻蕪驚喜道,莫不是隻要靠腦袋生出個念頭來,就能有鹿車出現載自己?


    這神仙也做得*逸了吧?


    幻蕪坐上鹿車,撫了撫白鹿的脖頸,觸手仿佛摸到一團微硬的雲朵,涼涼的,還有些濕氣。


    “小鹿,咱們去司命仙君府上。”


    白鹿聽到幻蕪的吩咐,踏起鹿蹄,鹿角一擺就行駛起來。


    還真好用啊!幻蕪往車座上一靠,看向天空,日光已經往西邊斜去了,終是看到了些許改變,不然她都要覺得這天界的日月是不是永遠不會交替,這一天似乎要過上一輩子。


    這種感覺著實可怕,讓人覺得時光被定格,希望就永遠不會到來。


    神仙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可天天身處在這一片長久的光明中,應該也習慣了吧?


    沒有希望的感覺,也習慣了,所以他們看起來都無情無殤,不是內心冷漠,而是這流光溢彩的仙境,讓人隻剩下麻木。


    她想到了那高高玉輦上的天帝,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看慣生死的。跟這天界一樣,無論是最美的景致還是最美的麵孔,都是會讓人心生膽怯的。


    鹿車在幻蕪出神時就已經停下了,司命府已到。


    幻蕪整理了下儀容,上前敲門。


    過了片刻,司命府的大門就打開了,幻蕪一見來人,腦袋又是一暈——這仙界還讓不讓人活啊,這一個個的怎麽都這麽美?


    來人一派仙容華姿,長眸薄唇,在這張臉上卻無比清貴,他比起薈明,看上去更為冷淡一些。


    “你是何人?”這聲音如金玉相撞。


    幻蕪穩了穩心神:“小仙幻,謹幻,拜見司命仙君。”說完便要拜——“大司命不在。”


    可她一個揖還未做完,門就“啪”的合上了。


    幻蕪:……要不要這麽冷淡啊?


    她倒也不怵,幻蕪什麽人沒見過啊,冰塊一樣的人不算什麽,人間各種潑皮無賴多的是!


    幻蕪自己不就是個大無賴麽?反正她又不偷不搶,不要臉也算不上什麽罪責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夢長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我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我山並收藏幻夢長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