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蕪的視線早已模糊成一片,她分不清是雷劫讓她眩暈,還是眼淚讓她看不清楚。


    除了眼前人的麵孔,周遭的背景都是模糊的,她張了張嘴,勉強發出聲音:“阿絕……”


    天雷劈在長絕背上,可他的笑顏卻始終未變:“是我,阿蕪。”


    幻蕪隻感到一陣冰涼從胸中蔓延開來,驅趕了身上的灼熱。她怔住了,看向長絕的胸口,那裏升起一股近乎透明的藍色,緩緩地飄向自己,在自己周身縈繞。


    那是長絕自己的水靈,可以用來抵擋天雷的灼熱,可他卻把水靈渡給自己了。


    幻蕪的腦中一片空白。


    倆人的身子挨得極近,她伸手推了長絕一把:“我不要你的靈力。你走!”


    “阿蕪,別趕我走。”長絕一動未動,每個字都說得格外堅定:“無論在你怎麽趕,都趕不走我的,哪怕你煩我煩得要死,也隻能忍一忍了。”


    幻蕪一直忍著,可此刻鼻腔的酸澀感卻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是煩你……”


    “我知道,阿蕪,我都知道。所以我根本不敢離你太遠,一直在穀外逗留,可即便這樣,我還是來晚了。”長絕眼睫垂下,擋住了眸光,卻遮不住眼中的心疼。


    他複又抬眼,眼中恢複了一片清明:“阿蕪,我的罡氣可學得比你好。”


    長絕的身後一片金光綻出,將二人都包裹其中。一道道天雷劈下,被正陽罡氣擋住,金光也隻是微微蕩漾。


    幻蕪心下稍安。


    可天劫也是遇強則強的,幻蕪隻感到地麵都在震顫,雷光再次降下,整個灰暗的天空都亮如白晝。


    周遭的樹木都被劈的歪七八扭的,長絕的背部似有巨大的羽翼劃過,再次撐起結界。


    可天劫半分喘息的時間都不給,白光一閃,有一道天雷劈下,長絕的身形微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絲鮮紅。


    “阿絕!”幻蕪一聲驚唿。


    “沒事,剛才是我大意了,未想到兩記天雷一起劈下。”


    幻蕪驚駭莫名:“兩記……別再給我靈力了!”


    長絕卻隻是笑看著她:“很快就結束了,不用擔心。”


    他低垂著墨色的眸子,神色十分安詳,被他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讓幻蕪完全忘記了自己置身於何種境地。


    忘記了恐懼憂愁,忘記了情愛,甚至忘記了生死,她隻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匍匐在神祗的腳下,乞求他的救贖。


    幻蕪覺得自己的神思都縹緲出竅了。


    雷光唿嘯著,攜裹著萬鈞的重壓狠狠地劈下,幻蕪心裏一顫,伸手抓住了長絕的衣擺。


    她害怕長絕在下個瞬間就能被劈成碎末。


    雷電與長絕凝出的罡氣罩相撞,發出刺耳的轟鳴聲,仿佛金石相撞。


    長絕麵色始終安詳,甚至帶著溫和的笑意,可他額角的汗珠卻出賣了他。


    “阿絕……”幻蕪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隻是下意識的喊著他的名字。


    “我在。”雷光繼續劈下,一次比一次快,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


    長絕表情未變,低垂的眼眸裏寒光閃爍,鳳族的天劫果真兇險,這不是曆劫,而是送死。


    這天劫,就是要他們鳳族灰飛煙滅啊。


    再次看向幻蕪,眼光卻隻剩溫柔。幻蕪的目光一和他對視,眼光瞬間就紅了。她麵色蒼白,額發被汗水打濕了,凝在臉側,更顯得她一張小臉仿佛一朵潔白又柔弱的梔子。


    可她不是梔子,她是堅強又勇敢的冬青。


    她知道這天劫對他不公,明知兇險卻願意替他受苦,毫不退讓。天道不公,可天道又讓他遇到幻蕪,這麽一想,他對天道的怨恨頓時就消弭無蹤了。


    能遇到幻蕪,讓他受再多的苦難兇險,他也甘之如飴。


    長絕伸手撫向幻蕪的下唇:“阿蕪,別總是咬嘴唇。”幻蕪一害怕一緊張就習慣咬唇,於是這樣的動作,也成了他的習慣。


    他每次都會提醒她別咬唇,可幻蕪每次也總是忘記。


    “以後沒有我,你可別再咬唇了,會疼的。”


    “不,我會忘記的,沒有你……我怎麽辦?”


    “傻瓜……”長絕眼神一黯,輕輕吻上了幻蕪的唇瓣。


    天空中白光耀眼,幻蕪看著長絕身後的兇險的雷劫,感受著唇上微涼的柔軟,淚水滑落。


    隻是蜻蜓點水一般的觸碰,長絕臉上就暈染了胭脂般豔麗的顏色:“阿蕪……我,你別生氣,我隻是……”長絕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她,“我就是想親你。”


    話音一落,長絕隻覺得脖子被一雙手抱住下拉,唇上再次觸到那讓人心悸的柔軟唇瓣,一瞬即逝。


    幻蕪主動吻了他,他忽然覺得,此時此刻被天雷劈死,也再無遺憾了。


    周遭的重壓突然散去,轟鳴聲也逐漸隱去了。“雷劫過了嗎?”幻蕪已經分不清過了多久了。


    她望向天空,最外層黑壓壓的雷雲正在散去,天地間恢複了平靜,與剛才的動靜想必,仿佛一瞬從地獄道迴到了人間。


    她鬆了口氣,一把抱住長絕:“阿絕,天劫過了!”


    可長絕卻沒有反應,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筆直得都有些僵硬了。


    “阿絕?”幻蕪鬆開手,才發現手上已是濡濕了一片,長絕的背上早已被劈得傷痕累累,一道道的血痕似被燒紅的刀砍的,皮肉翻開,還帶著灼人的溫度。


    幻蕪不是個喜歡掉眼淚的人,可此刻的淚水卻再也止不住。


    她小心地拉過長絕冰涼的手:“別怕,阿絕,劫已經渡完了。”


    長絕有些渙散的眼神,再看到幻蕪的臉時才恢複了些許清明。


    “阿蕪……”長絕的聲音有些顫抖,顯出他正在極力忍耐。


    “別說了,阿絕。”


    “不,我要說。一直以來,在未遇到你之前,我都覺得我的人生大概就是那樣了……黑暗,再無光亮。是你,讓我看見了光,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擁抱到溫暖。也許你不相信,在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就覺得我的生命裏忽然出現了色彩,我想……從那一刻,我就愛上你了吧。”


    “感動也好,依賴也好,很多人說那都不是愛情,可我卻覺得怎樣都好,哪種感情都好,離開了你,不見了你,我隻覺得眼睛能看到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我沒辦法將你從我的生命裏剝離。離開了你,我會死吧,如果這都不算愛,那我大概一生也不會愛了。”


    “阿蕪,說我自私也好,無賴也罷,我隻想守著你,隻想護著你一個人。第一次在街頭與你分開,我甚至以為此生再也不會有機會與你相遇了,所以我一直留著那個荷包,沒想到……上天其實待我很好,讓我又可以遇到你,你的一切我都不願意丟棄,無論是殘花枯葉還是一片衣角,因為我害怕啊,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我無法與你並肩相立。可上天又給了我機會不是嗎?我原來也是可以,擁有守護你的力量的,所以這點苦痛,對我而言不值一提。”


    長絕伸手抱住了幻蕪:“所以,阿蕪,別難過,能分擔與你相關的一切,都是我的幸運。”


    幻蕪忽然不安起來,聽長絕的語氣,怎麽這麽像是在道別?


    “別說了,阿絕,我都知道,我們迴家吧,迴家治傷……”


    長絕卻沒動:“讓我再抱會兒吧,阿蕪,以前我一直以為,為愛而死才是至高的愛情,可現在不同了,我想我真正理解了‘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這句話,它是在說要為愛而生啊。我愛你,所以我才要堅強地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長長久久的和你在一起。”


    “所以,阿蕪,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放棄生命,不要為愛而死,要為愛而生。”


    長絕這句話剛說完,幻蕪還未迴過神來,隻聽見雷聲忽然響徹天際——天劫還未渡完!


    幻蕪也不知是被雷聲驚到,腦中嗡嗡作響,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幻蕪就被長絕撲倒在地。


    最後的天雷像龍的利爪一樣劈下,整個天空似乎都撕裂開來,幻蕪眼前紅黃相交的光芒大放,兩道赤色的羽翼展開幾乎遮蔽天空。耳邊隻聽見一陣破空之聲,是長絕化作四色鳳凰的展翅之聲,下一瞬,幻蕪就被長絕的真身牢牢地護在了身下。


    長絕早就知道天劫未過,以身做盾,牢牢地擋在了天劫和幻蕪之間。


    最終,還是長絕保護了她。


    幻蕪什麽也看不見,甚至連那撕破天空的聲響也聽不到了,她隻聞到一股焦糊味,嗆得她忍不住咳起來。


    喉嚨裏滿是鹹澀的味道,幾乎讓她不敢唿吸。


    她眼神呆滯,瞳仁緊縮,瞳孔裏的驚懼還未散去,就被一片紅色淹沒了,幻蕪也分不清,那是不是被雷電劈落的赤羽。


    一片羽毛落到幻蕪臉上,仿佛是長絕的手,正在輕撫她的臉頰,為她抹去淚痕。


    “阿絕!”


    幻蕪嘶吼起來,她緊緊抱住長絕被雷電劈得斑駁不堪的身子,長絕鳳眼緊閉,額上的青羽也耷拉著,再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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