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三日的雪,將荼夢穀染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高大的樹木被包上白色的羽紗,連雜草也裹了晶瑩,整個天地都被凍住了似的。


    今日雪終於停了,還難得地出了太陽,樊曉曇隻覺得心中的陰霾也被掃去了,她推開房門,大大的唿吸了一口凜冽的空氣。


    “不冷啊你。”樊曉曇聽見這聲,轉身剛想迴嘴,一件鬥篷便兜頭罩了下來。


    霖淇燠直接上手幫她係好帶子:“到時候凍病了又哭唧唧,可別指望我伺候你。”


    樊曉曇本來想迴嘴的,可低頭看到霖淇燠幫自己係帶子的指尖,又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心裏有暖流淌過。


    “唉……也不知道長絕怎麽樣了?”


    霖淇燠手指一僵,忽然有種別扭的感覺:“你還真是關心他啊。”


    樊曉曇愣了一下,才從他的語氣中品出什麽來:“你想什麽呢,我是擔心幻蕪和長絕他倆。”


    霖淇燠:“哦。”


    “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


    樊曉曇本來是想等著看霖淇燠惱羞成怒的樣子的,卻不曾想被他這樣冷淡又直接的駁斥了,鼻頭一酸,當下也耍起橫來,將鬥篷一解就扔到霖淇燠懷中:“這鬥篷我還是要不起,省的老被人說我沒皮沒臉的,挨凍也比看人白眼強。”


    “你!”


    “你什麽你?放心吧,我就是凍死也不會要你管!”樊曉曇不理霖淇燠,踩著沒到腳踝的雪就出了院子。


    “臭霖淇燠!豬頭霖淇燠!討厭你!”樊曉曇一邊罵,一邊踢著積雪。積雪蓬鬆,硬生生被她踢出一條道來。


    一直到心裏的惡氣都抒發出去了,樊曉曇才停下來。四野開闊,入眼都是白茫茫的雪色,雪花這麽幹淨,卻又能包容一切,無論是堅硬的石塊,還是形態各異的草木,都能被她包裹在懷中。


    冬天,就是白雪統治天地萬物的時刻啊。


    樊曉曇抓起一把落雪,待雪在掌心融化成水,指尖也被凍紅了。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確實不是那樣好相處姑娘啊,又刻薄又任性,沒人喜歡也是正常的啊,有什麽好難過的呢……


    樊曉曇兀自發著呆,沒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迅速靠近,抓著她的手就把她從雪地裏拎了起來。


    “你又發什麽瘋呢?!”霖淇燠還握著她被凍紅的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可吼完又後悔起來,他是不是太兇了?


    樊曉曇垂著頭,吸了吸鼻子:“霖淇燠。”


    霖淇燠被她這麽嚴肅的叫了一聲,忽然有些害怕聽到她要說什麽。


    樊曉曇可不管他,接著說道:“幻蕪跟我說,我們活在這世界上,‘開心’不是唯一的目標,情愛也不是唯一的追求,有些東西,甚至比生命更重要。也許她說的是對的,盲目地最求不屬於自己的愛情,丟掉了尊嚴,讓別人也難堪。”


    “你是說過你不討厭我,可你也不喜歡我啊。都是我自作多情,我總覺得,我在你心裏是特別的……可我現在清醒了,也許長絕也清醒了,所以他放下了幻蕪,離開了這裏……可我才到這裏小半個月,就開始舍不得了,我就在想,若我是長絕,心裏應該很難過。可難過又有什麽用呢,沒有人在乎的難過,隻是讓自己更加卑微而已。”


    “我還說我是要遊曆中原呢,其實,我就是想著你,想要見到你才來這裏的,為了見到你,我一個人離家,舍棄了臉麵,還說了很多謊話,現在想想真是太蠢了……”樊曉曇眼睛紅了一圈,可眼淚始終沒有滾落,她倔強地抬起頭看著霖淇燠:“所以霖淇燠,我現在也決定離開這裏了,也許,我就該像自己一開始說的,去真正的遊曆中原大地,去看看自己不曾了解的生活,而不是任由心中的執念將自己困住,變得越來越討人厭。”


    霖淇燠還以為樊曉曇會繼續無理取鬧,可沒想到她卻如此冷靜淡然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還說自己要走了。他突然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他抓緊了她的手:“不行,你不能走。”


    樊曉曇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麽不能走?”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樊曉曇隻覺得委屈極了,她那般委屈求全,還說了那麽多,已經算是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可他卻不放過自己,難道自己狼狽的模樣就那麽可笑嗎?


    “你放手!你抓疼我了!”樊曉曇此刻隻想趕快離開,她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手上一鬆,樊曉曇忍住眼淚,轉身就要走,卻忽然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你不能走,你說過你喜歡我,就不能隻是說說而已啊。”


    樊曉曇被霖淇燠死死的抱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霖淇燠感覺到懷裏人忽然掙紮起來,越發用力地抱緊了她:“你要是想遊曆中原,我可以陪你啊!不要一個人走掉,你不能這麽不負責啊!”


    “放開……”


    “不,我就不放開!”


    “我……快要……憋死……了……”樊曉曇使勁錘了霖淇燠一下,腦袋才鑽出來:“笨死了你!你想謀殺我啊!”


    霖淇燠聽著這恢複生機的聲音,嘴角挑起:“我這不是,沒有抱過人麽?”


    “啊?”樊曉曇覺得臉有些熱。


    “你是我抱得第一個姑娘!笨蛋!”


    “你才是笨蛋呢……”樊曉曇控製不住嘴角上揚,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她還等著霖淇燠還嘴呢,沒想到等了半天,直等到霖淇燠說了一句:“是啊,我就是個笨蛋,才會差點讓你這個小笨蛋,從我身邊溜走了。”


    這個寒冷蕭瑟的冬天,總算是湧出一絲甜甜的暖意了。


    離年關不足十日了,長絕走後,幻蕪反而沒有那麽忙了。


    她整個人顯得格外平靜,成日坐在院中休憩。


    葛生和青猗都來問過,幻蕪也隻是隨便幾句就打發了他們:“他長大了,我完成了她母親交代我的事情,讓他離開再正常不過了。”


    可欺騙別人容易,欺騙自己最難。


    被她氣跑了之後,長絕再無消息。這不就是她的目的嗎?即便天劫不會要了她的命,可隻要洛昭複生,她就必須舍棄自己的一條命。


    那幅畫就是用自己的靈氣養的,也隻能用自己的內丹讓那幅畫擁有真正的生機。


    讓一個能維護六界安寧的戰神複活,可比她這麽一個隻能混吃等死的夢醫有用的多了。


    她這一生除了對師父付諸過最深厚的感情之外,總是在避免與人親厚,她隻把所有人,都當做生命中的過客而已。


    可沒想到臨了卻遇到一個長絕,而且,她還不由自主地愛上了他。


    她嚐到了真正的愛情的滋味,而不是自己曾經以為的對師父的那種糾纏依戀。


    真正的愛,就要學會放手。就像師父對洛昭,那樣的癡戀,可師父卻從未想過將洛昭占為己有,他隻想讓她開心而已。


    幻蕪以前不懂,知道長絕的出現,才讓她真正的懂得了師父的心境。


    她可以不顧一切地與長絕在一起,可之後呢?隻要擁有過美好,人就難免產生更深的執妄。


    她也許會舍不得自己這一條命,放棄複活洛昭,獲得暫時的愉悅。可若幹年後,她會後悔嗎?她從來不是走一步想三步的人,她不願意去憑現在的境遇去猜想以後,可以後天界若再次發生大戰,沒有了洛昭,是不是會死更多的人?


    她的師父會不會因此而死?她不敢去想。師父給了她生命,即便她愛長絕,可薈明始終是她最在乎的人。


    師父不僅是師父,也是愛護了她一生的親人啊。


    若真到了讓自己後悔的那一刻,那她又會不會生出心魔,將這一切怪罪到自己的愛情上,甚至怪罪到長絕身上呢?


    不能低估人性的惡。


    就算自己始終堅定地要複活洛昭,那麽長絕又該何去何從,一邊是她,一邊是自己的母親,置身於這個天平中間的長絕,無論做出何種選擇,對他而言,都是淩遲般的痛苦。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赴死,那他以後,要用怎樣的心情去麵對重生的母親呢?


    既然都要痛苦,不如把這樣的痛苦止於現在,留給自己吧。


    她踱步在山穀中,迴到了那棵榕樹下,她站在地上,透過層層疊疊的枝丫綠葉往上看,一縷紅穗若隱若現。


    她曾經因為師父薈明而生出的不甘,都在此刻徹底湮滅了,不甘是因為私自,是因為不愛啊。


    而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她能擁有真正的愛情,她滿足了。


    她從樹洞中掏出一個小盒子,裏麵放著一個小泥人,那泥人做的並不好,可這是長絕送給自己的生辰禮啊。


    長絕還堅持說,這個小泥人就是他自己。幻蕪彎起嘴角,手指戳了戳小人的腦袋——“阿蕪,你好嗎?”


    再戳戳小人的手——“不開心嗎?有我陪著你。”


    再戳戳肚子——“阿蕪,你想我嗎?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阿絕。”


    幻蕪覺得,哪怕之後長絕會忘記她,跟別的女子在一起,結婚生子,也不會再讓她難過不甘了。


    因為她是打心底裏希望,長絕能過得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夢長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我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我山並收藏幻夢長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