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跟公主一起逝去了,輝羽城從世家貴族到貧民百姓,無不陷入一片哀慟中。


    翾飛的屍身永遠沉睡在大漠中,大兀鷹一族對他們王上不明不白的死了表示十分不滿,與羽族幾大世家爭執不下。公主也死了,王位繼任人選懸而未決,亟待解決的事還有很多。


    在這一片混亂的氛圍中,唯有公主的葬禮按部就班的舉行了,喧囂難抑的輝羽城此正式讓人感到些悲愴的意味。


    白羽和樊曉曇作為羽族的世家子弟,這幾日也忙得不行,又要出麵解釋,又要安撫上下,還要為各自的陣營贏取既得利益,也隻有公主出殯這日,才能平和的待上一會兒。


    十六匹白馬素裝裹身,緩緩地拉著公主精美高大的棺槨出了城,由五百士族組成的送葬團隊跟在後頭,高舉著羽族特有的經幡,或真情或假意的送著公主最後一程。


    百姓中傳出低低的啜泣聲,他們或許在真心緬懷這位高貴善良的王權象征,又或者是在為接下來自己難測的命運而慟哭。


    欒嫣的棺槨出了城,就要依照羽族的傳統在祭司殿前的大廣場焚燒。羽族人都相信,他們是屬於天空的,隻有化成青煙迴到故土,靈魂才能真正的安息。


    送葬的隊伍太長,幻蕪他們都沒有過去,隻是站在闕樓上,目送著他們離開。


    這麽多活人環繞相送,好像就能讓死去這件事變得不那麽可怕似的。


    “公主她,也不知道會不會寂寞。”白羽輕輕呢喃道,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幻蕪瞥了他一眼,見他從來都稚嫩的側臉此刻卻帶上了難掩的蕭瑟,心裏空蕩蕩的。


    人總要經曆什麽才能成長,可為什麽非要是苦難或者別離呢?


    長絕就站在自己身側,幻蕪沒有轉頭看他,可她的心裏卻滿是他的影子。


    幻蕪很清楚,長絕已經成長了,在自己身邊,自己正是見證著他成長的那個人。同時她更清楚的,就是自己的心,沒辦法再逃避忽視再自己欺騙自己了。


    那日聽長絕說出“我愛你”的時候,幻蕪沒有經過自己理智的壓製,差點就脫口而出的那份衝動,讓她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自己的真心。


    可她還是忍住了,她看到了從欒嫣手中滾落的那一對契合在一起的骨笛。


    也許在最後,欒嫣放手了吧。放過了曾經的愛恨,放過了自己。


    如果有來世的話,欒嫣還會選擇遇到翾飛嗎?那翾飛呢?


    沒人能迴答幻蕪的這個問題了。而且來生,本來就是那麽遙不可及的事。


    我隻有此生,卻還有比愛恨都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


    愛與恨都太難了,如果可以的話,讓愛與恨都來得更洶湧,洶湧到淹沒自己之前,就放手吧。


    幻蕪緩緩抬起了眼眸,漆黑的眼珠裏深嵌著淒楚:“翾飛在最後一刻,將欒嫣推出了地穴,不過是讓他們兩人一死都相隔著沉重難越的阻礙罷了。一個埋在陰冷的地下,一個卻要飛向與太陽最接近的地方了,真是……可笑呢。”


    遠處升起嫋嫋的白煙,升到高處,被風一吹,就散了。


    無論那思緒裏包含著如何明媚的舊日光景,如今也是置於浮萍上的殘花一葉,風吹過,灰飛煙滅。


    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


    幻蕪沒有再看,轉過身走下闕樓。


    白羽吸了吸鼻子,問長絕:“阿蕪姐這是怎麽了?”


    長絕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跟上了幻蕪。


    樊曉曇“嗤”了一聲,抬頭看著青空,眨了眨眼。片刻後,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已經走下闕樓緊跟著幻蕪身邊的長絕。


    “長絕!我喜歡你!”


    樓下兩人腳步都是一頓,幻蕪轉過頭來,看著高處的樊曉曇,她兩隻手圍在嘴邊,身子前傾,一旁的白羽張著嘴看著她。


    長絕卻沒有迴頭。


    “你聽著!我喜歡你!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都喜歡你!”


    喊完這句話,長絕還是沒有迴頭,但她也並無半點不悅,而是彎唇看向幻蕪,似乎帶著點滿足又挑釁的意味。


    幻蕪不知怎的,就看懂了她的意思——你不敢說的,我敢!你不敢愛的,不如讓我來愛!


    幻蕪的心灼痛了一下,不是嫉妒,而是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刺痛了她。


    她看了眼身後的長絕,他離自己不過兩步遠的距離,他總是這樣,不近不遠的跟在自己身後。


    “她說她喜歡你呢,不迴答一下?”


    長絕麵色不改:“她知道的,我不喜歡她。”


    “她知道啊……是呢,可她還是敢說出心悅於你這樣的話來,我比不上她。”


    “阿蕪,你不用和任何人比!”長絕伸手想拉住她,卻被她輕輕躲開了,“在我心裏,沒人能和你相比。”


    “可是,阿絕,”幻蕪抬起臉,笑得燦爛:“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歡你,我一直都把你當做弟弟的。”


    說完,她頭也不迴地走了,沒給長絕半刻迴應的時間。


    長絕垂著眼,伸出的手在空氣中抓了一下,抓住的隻有劃過掌心的虛無。


    翌日,幻蕪的房門一大早就被敲響了,幻蕪睜開眼,拉開房門。


    “哎喲,嚇死我了,看看你這憔悴養,我還以為是那個怨鬼呢。”樊曉曇立在門前,直接把幻蕪推進了屋子。


    “怎麽?一晚沒睡啊?被我的表白打擊到了?”樊曉曇似乎心情不錯,扒拉著幻蕪的眼皮。


    幻蕪撤了腦袋躲開了,“怎麽早,有事啊?”


    “是啊,不早點怕你們走了。誒誒,你可別拿那種眼神盯著我,我是表白了,我也不是那種光說不做的人,作為情敵我會跟你展開公平的競爭,不過我來找你,可不是為了這事的。”


    情敵?幻蕪撇頭——有那麽明顯麽?我的戲那麽差麽?


    “你覺得這事結束了嗎?睡魔死了,公主死了,國主也死了,可是……”


    “有話直說。”昨天說得那麽直接,今天就對著我繞彎子?


    樊曉曇撇嘴:“別跟我揣著明白裝糊塗,你難道就不想去祭司殿看看嗎?”


    “祭司殿……”幻蕪咬住下唇,的確有很多問題還不明白,血咒的事,還有那個怪物的事,雖然陸離這次根本沒出麵,但確實到處都有祭司殿插手的痕跡。


    “你可不是祭司殿的護法嗎?怎麽這會兒竟然要挖自己主子的南牆?”幻蕪玩味地看著樊曉曇。


    “我,我還是有原則底線的人好不好?我是祭司殿的人,可我也是祈支的一份子,羽族的一份子啊!要不是阿姊,我根本不知道祭司殿裏竟然……竟然養著怪物這迴事。我也不想助紂為虐好不好?”


    樊曉曇說得誠懇,但顯然還有所隱瞞,幻蕪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你,哎呀,好吧我說,你也知道白羽原本就是雙睛鳥一族的下任繼承人,原本在祭司殿的應該是他才對,如今羽族上下沒了主心骨,亂成了一鍋粥。如果找到大祭司有問題的證據,能再次讓雙睛鳥坐上祭司之位,我也好過點不是。”樊曉曇見幻蕪有所動容,補充道:“我總覺得,跟著陸離吧,早晚有一天會死得很慘。”


    樊曉曇難得認真臉,幻蕪看著她笑了下。


    “你笑什麽?”


    幻蕪支著下巴,給自己倒了杯茶:“你也怕死啊?”


    樊曉曇沒想到她會這麽問,噎了一下,“不知道,如果突然死了,來不及害怕倒是還好。不過要是慢慢地等待死亡,總會害怕的吧,要死就死,我怕痛苦的死,白白的死,或者說帶著滿腔遺憾後悔去死。如果死之前已經沒什麽讓我放不下的了,我就不怕。”


    幻蕪輕輕地晃了下茶杯,看見茶杯裏自己的倒影,苦笑了下:“你總是比我透徹。”


    “你知道就好。”樊曉曇得意地笑了下,一把搶過幻蕪手中的茶杯,自己灌了進去。


    “好吧,我去。我還答應過白羽,去會會那個陸離呢。”


    “嘖,你這麽給麵子,不如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樊曉曇調皮地衝她眨巴了下眼睛。


    “有事就說,別亂放電。”


    樊曉曇“噗嗤”一笑:“你那根骨笛,我見過一模一樣的。”


    “在哪見過?”


    “祭司殿啊。”


    幻蕪抬眼:“你怎麽確定是一樣的?”


    “拜托,我是誰啊,我吃得骨頭比你身體裏的都多好嗎?那紋理那線條什麽的,我一般看上一眼就不會錯。”樊曉曇白她一眼,刁蠻臉上線。


    不管真的假的,看來這個祭司殿還真是非去不可了。


    “走!”


    “這麽快?”樊曉曇還在給自己倒茶呢。


    喊上長絕,三人就直奔輝羽城外唯一的恢弘建築——祭司殿。


    幻蕪左右看了看:“白羽呢?”


    “他啊,”樊曉曇轉了轉眼珠子,“迴族內了吧,他最近事情很多的樣子。”


    “那就不管他了,我們快走吧。”樊曉曇跟上坐在小玄背上絕塵而去的幻蕪,微微皺了皺眉。


    長絕幾乎在幻蕪離開的那一瞬就追了上去,還是緊跟在她身側。


    樊曉曇撇了撇嘴,那點疑惑的情緒瞬間就被酸澀的妒意替代,立馬飛過去,緊貼在長絕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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