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絕和巴蛇一起撞入山中,就隨著整個島漸漸下沉,眼看就要被海水淹沒。


    巴蛇頭頂還插著破雲,它閉著眼一動不動,看起來就像是死了一樣。


    它的頭壓著長絕,深深地嵌在山石中。


    大半身體被壓著,隻有一隻手在外麵,長絕既拔不出破雲,又推不開巨大的蛇頭,他感到海水已經淹沒到他的腳踝。


    此刻的他應該用盡全力掙脫的,可不知為什麽,他忽然覺得好累。


    身上劇痛傳來,讓他完全不想動彈。


    翻湧的海浪拍打山體的聲音就在耳邊,他卻半分不覺得恐慌,反而有種異樣的平靜。


    月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切,長絕抬起頭,透過被砸出來的大洞,看到了一輪羊脂玉般的圓月斜斜的掛在半空。


    月色澄淨如洗,就像幻蕪的眼眸,不含一絲世間的汙濁。


    幻蕪……


    “阿絕……阿絕!”


    長絕迷迷糊糊地聽到幻蕪的聲音。


    他聽到她在焦急的喊自己。


    ……是幻覺麽?


    “阿絕,你醒醒啊……別睡。”


    臉上有涼涼的觸感,他伸手一抓,抓住一隻柔軟的手。


    “阿蕪,真的是你?”


    “當然是真的,別怕,我來救你了。”海水以及漫上來,小翔就浮在海中,幻蕪站在它的背上,大半身子爬了進來。


    “阿蕪……我沒有力氣了。”長絕拉著她的手,緩慢地喘著氣,“這島,很快就要沉了。”


    “你沒有力氣,我有啊!沒事的,我拉你出來!”幻蕪直接跳進來,一隻手去夠長絕的肩膀。


    “阿蕪,我好痛啊。”


    “你忍一忍,等我拉你出來,我給你療傷,很快就不會痛了。”


    海水已經漫上長絕的大腿。


    幻蕪還在努力的一點點地把長絕往外拉。


    “阿蕪,我有話想跟你說。”


    “先別說,我們出去再說。”幻蕪用腿踹著巴蛇的頭,想讓縫隙更大一點。


    長絕笑了一下,認真地看著眼前之人:“阿蕪,我喜歡你。”


    幻蕪愣了一瞬,手上的動作也停了。


    “現在不說,我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我承認我很懦弱,非要在這種時候,才說出這句話。”


    幻蕪沒有吭聲,繼續去抓長絕的肩膀處,架著人往外拖。


    “你生氣了?”長絕看著幻蕪的臉色,有些忐忑。


    “是,我是生氣。”幻蕪咬著牙,手上的力氣也大了許多,“你要說這種話,那就出去再說啊!非要現在說嗎?!”


    “你這算是什麽意思?是交代遺言嗎?你要是真喜歡我,那就給力一點,不要死在這裏。”幻蕪雖然努力保持著冷靜,但眼圈還是漸漸紅了。


    “阿蕪,你別哭。”


    “你那隻眼睛見到我哭了!”幻蕪朝長絕死死地瞪大眼睛,“你以為我會像漪涵那樣傻嗎?我才不會呢!你要是死在這裏,我迴去以後,我就馬上嫁人!我我我……我嫁給淩嶽!”


    長絕看著幻蕪難得的“兇狠”樣子,突然笑了起來:“淩嶽遭此變故,怕是短時間裏辦不了喜事了吧?”


    “笑!你還有閑心笑!我不管!我就隨便找個人嫁了!”


    幻蕪怒了,一腳踹向巴蛇的頭頂,隻見巴蛇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幽幽地轉了轉。


    “糟了,它不是要醒了吧……你趕緊的,自己也挪一挪啊!”


    本來應該是又危急又緊張的時刻,卻偏偏被幻蕪弄得搞笑了起來。


    長絕自己動了動,似乎不是那麽疼了,他咬牙抽出被壓住的右手,撐著身後的石頭把身體往外挪。


    地麵忽然震動了起來,海裏傳出磬磬之音。


    “是小玄的聲音,我們要加快了!”幻蕪急了,把腿伸到小翔嘴邊,“小翔,幫忙拉!”


    小翔也不拖遝,叼著幻蕪的腳踝使勁,幻蕪拉著長絕的兩隻手,大半個身子被拉了出來。


    巴蛇也聽到了小玄的聲音,它睜開了雙眼,看見兩人就在自己嘴邊。


    可再這麽狹窄的空間裏,它也很難動作,更何況它的頭頂還插著長絕的刀,直直地刺穿到它的下頜。


    巴蛇不顧疼痛,忽然將頭高高揚起,直接擊穿了頭頂的石塊。


    它想用頭將兩人一起砸死在這裏!


    可它的頭一動,長絕沒了壓製,小翔一個使力,就將兩人一起拉了出來。


    巴蛇見目標沒了,剛想將身子撤出來,整座山體忽然被抬高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巴蛇的身體就被蛇骨給刺穿了。


    海墓中的蛇骨階梯刺穿了巴蛇,卻沒停下來,還在不斷地上升,百餘丈高的階梯穿過海門山,直接冒出了海麵。


    巴蛇哀嚎一聲,頭重重地砸了下來,再無聲息。


    幻蕪跟長絕趴在小翔背上,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雲夢不僅沒有下沉,還被抬高了;沉睡在海中的海蛇之墓,直接被抬了起來;原本高聳的海門山,被蛇骨階梯代替了,聳立在海中央。


    因為海蛇之墓的升高,海平麵沒有升高,慢慢地沉寂了下來。


    而巴蛇直接被蛇骨牢牢地釘在海門山山底。


    幻蕪籲出一口氣,總算是有驚無險。


    “嘩”的一聲,小玄躍出海麵,在半空中拍打著翅膀。


    “小玄,是你把海蛇之墓托起來的吧?”


    小玄歪著頭看著幻蕪,幻蕪也認真地看著它,摸了摸下巴:“你好厲害啊,你不是普通的海蛇吧?”


    小玄這迴沒有理她,扇著翅膀,在空中愉快的轉圈圈。


    這時長絕緩緩地站起來,縱身一躍跳進窟窿裏,從巴蛇頭頂拔出了破雲。


    他用衣擺擦幹淨巴蛇的血,忽然想到了什麽,直接切了一大塊蛇皮下來。


    巴蛇皮做的刀鞘,應該算是堅固非常了吧。


    淩嶽他們還在海岸邊嚴陣以待,就見兩人迴來了,長絕手中還多了一塊蛇皮。


    海難沒有發生,所有人都安全了,雲夢洲卻大變了模樣。


    百姓們歡唿起來,淩嶽也舒了口氣,癱坐在地上。


    霖淇燠一直在繞著小玄上看下看,小玄以為他在跟自己玩,也圍著他繞圈圈。


    幻蕪跟長絕並肩站在一起,看著初升的太陽漸漸染紅海平麵。


    “這算是劫後餘生吧。”幻蕪感歎道。


    長絕沒有說話,側過臉看著幻蕪。


    危急過去,幻蕪才想起來長絕說的那些話,突然就不知道怎麽麵對他了。


    幻蕪死死地盯著前方不看長絕,隻聽見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這下不用想著嫁給淩嶽了。”


    幻蕪:“啊啊啊,好困好累啊,我要去補覺了!”


    淩嶽:???


    三日後,幻蕪他們就決定動身迴荼夢穀。


    隻不過,除了來的三人,還硬生生擠上了一條蛇。


    “小玄,你真的要跟我們走嗎?”幻蕪問道。


    “那當然,當初我打碎融魂丹的時候,咱們可說好了,你要當我坐騎的。”霖淇燠當初趁火打劫的事這迴想起來了。


    小玄瞥了他一眼,默默地挪到幻蕪身後。


    “淇燠,看來它不想認你啊。”淩嶽來送他們,還幫霖淇燠打包了一堆雲夢特產小零食。


    “坐騎?沒有結靈契的話,不算坐騎吧。”長絕看著霖淇燠抱著一堆零食,連吃代拿的,無奈道。


    長絕瞥了一眼躲在幻蕪背後的小玄,心裏是很想把它丟出去的。


    動物也是情敵!


    “它想去的話,就讓它跟著你們吧。”淩嶽說道,“它應該很喜歡你們,無論是當坐騎,還是其他的,它想必都是願意的。”


    能跟著喜歡的人,自由的按照心願活著,不就是最幸福的事麽?


    幻蕪摸摸小玄的腦袋:“好吧,你要乖哦。如果我沒錢養你了,就把你扔迴來!”


    小玄圓眼一瞪,滿臉無辜。


    “開玩笑啦,如果你想迴來,隨時都可以。”幻蕪惹了人家又連忙補一顆甜棗,“我會努力掙錢的!”


    這時候淩嶽遞上來一個大盒子:“長絕,這是給你的。”


    “啥?難道是金銀珠寶?”幻蕪湊上來,養蛇補給?


    “都是禦水的心法口訣。”淩嶽笑道:“現在的雲夢,可沒那麽多酬金給夢醫大人了。”


    長絕接過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心法口訣?”


    “當初答應過阿蕪的,何況這也不是什麽秘笈,不過是些普通的功法。不過這些也算是很全麵的禦水術了,送給你,希望你能好好修習。”


    長絕也不推辭,收下了這些書,向淩嶽道謝。


    “你有天賦,也算是它們的緣分了。這次的事情,其實是我該向你們道謝才對。”淩嶽抱拳,看向三人,“淩嶽再此謝過諸位了。”


    幻蕪:“有件事,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究竟是為何要偷漪涵的內丹,隻是為了增進修為嗎?”


    淩嶽苦笑了一下:“我的親生母親是個凡人,我一生下來,就是凡人的樣子。無論我怎麽修習,還是無法獲得海蛇的真身,我竊取內丹,其實是有人告訴我,要想得到海蛇的真身,就需要海蛇王族的內丹。”


    “誰告訴你的?”


    淩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人戴著鬼王麵具,看不見臉。但是,聽他說話,就像有種魔力一樣,會讓人忍不住相信他說的一切。”


    霖淇燠看了幻蕪一眼:“不會是中了什麽幻術吧?”


    幻蕪蹙了眉,也是疑惑:“他就這樣忽然出現,隻是為了告訴你這些?”


    淩嶽:“他要我給他水族中一個寶貝,叫幼清珠,以此來交換秘法。”


    長絕:“這個‘幼清珠’是用來做什麽的?”


    淩嶽:“其實如果不是那人提起,我都不知道我族中有這麽一個寶貝。在交給他之前,我也查過,這個‘幼清珠’據說有凝魂補魂的功效。凝魂就是成為暫時容納魂魄的容器吧,讓魂魄沒有肉體也不至於散。至於補魂,據說是如果有魂魄不全的人,將幼清珠置於那人體內,幼清珠就會自動吸納天地間其他散魂,補全那人的魂魄。”


    長絕問道:“這天地間不是隻有輪迴道可以為魂魄不全的人補全魂魄嗎?這個‘幼清珠’竟然這麽厲害?”


    淩嶽:“我也是看到書上記載的而已。通過幼清珠補全的魂魄,怕就隻是單純的讓那人像個正常人一樣行動自如罷了,至於喜怒哀樂恐怕就顧不上了,畢竟這是天道法則以外的寶貝,不像真正的輪迴道一樣,能塑造一個真正完整的人。”


    幻蕪點點頭:“那人指明要幼清珠,還專門找你要,就說明他應當很了解雲夢的情況。他處心積慮要這麽一個秘寶,究竟想要幹嘛?”


    “幼清……”霖淇燠沒說話,一個人靠在船舷上,忽然低聲呢喃道。


    “怎麽?你知道這個東西?”幻蕪聽到了,迴頭看他。


    霖淇燠搖搖頭:“沒有,隻是這名字有些耳熟啊。”


    算了,反正光靠想也想不出來。幻蕪迴頭,看向淩嶽:“淩嶽,我們走了,你好好保重,有機會來玩啊。”


    淩嶽笑了,仿佛這雲夢雨洗過的晴空一般,再不見陰霾。


    他點頭道:“等我重建了雲夢,我一定會來的。”


    長絕掂了掂手中的書,一把拉住幻蕪迴了船艙:“走了。”


    “阿蕪姑娘,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船艙裏傳出長絕不帶感情的聲音:“不必說了!”


    隻有霖淇燠站在船艙外,向淩嶽揮手:“下次來荼夢穀再說唄……哎呦!長絕!你竟然拿茶壺扔我!”


    淩嶽看著霖淇燠跳進船艙裏,小小的船艙立馬就活躍起來。他看著幾人越走越遠,雖然有些話還沒有說出口,但心裏卻並不覺得遺憾。


    雲夢洲經過這一番劫難,算是重生了。


    而他自己,也該是獲得了新生。


    人生中的苦難並不值得感激,真正應該感激的,是經曆過磨難後成長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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