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生死?”窅娘身上的冰雪融盡,卻也頹力在地,也不知是身上痛還是心裏痛,一雙眼湧出淚來,卻還是死死地瞪著端坐著的幻蕪。


    “現在我沒有愛,隻有恨,他人的生死又與我何幹?!”窅娘大吼出來,她雖心頭炙痛,卻不想讓自己太過狼狽的樣子,一隻手拂去臉上的淚痕,一邊站起身來。


    她似乎平靜下來,語帶戲謔地說:“當年我也曾耽於天道,一心努力修煉,唯恐行差踏錯。可我還是錯了,我愛上了一個人。”也許是太久不曾迴憶過往事,窅娘的眼神也有些迷茫起來。


    “他是那麽幹淨,那麽美好,我一直覺得我配不上他。可我哪裏又是那麽容易放棄的性子,我努力修煉,好不容易修煉成人身,可是他早已入了輪迴……我不甘心,我耗費了一半的修為煉成晶石,買通了鬼差,終於知道了他在人世的消息,我找到了他,可他卻早已將我忘記了,還愛上了別的女人!”


    窅娘的語氣突然充滿了憤怒:“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她都快要死了,為什麽還要纏著鈺郎不放!還有他!那個薄情之人!枉我一心待他,他竟然騙我!”


    “我以為他被我打動了,他愛上了我,可他卻趁我不備,在我心上紮了一刀。”窅娘悲怒交加,這會兒又突然平靜下來,一隻手按在心口處,似乎想從那裏找到那早已愈合的傷口給幻蕪看。


    “他為何要這樣?”一直沒說話的長絕突然問道。


    窅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我也這樣問過他。”明明是在笑,卻充滿了長絕看不懂的悲愴,“他那樣幹淨的一個人,即便是再世為人,還是那麽幹淨的一個人,滿手滿臉都沾滿了我的血,他明明怕得全身都在發抖,卻還是狠絕地舉起了匕首,隻是為了救他心愛的女人……他想剖出我的內丹,去救她。”


    “荒謬。人妖殊途,就算得到了你的內丹,也救不了任何人。”聽到此處,長絕忍不住罵道。


    “他們都是道門中人,他愛的人就是他的師妹,或許有些道法可以轉換我的內丹為人所用吧。”


    “大多數道家都有些修仙之法,確實可以煉化妖物的內丹晶石,或續命治病,或增長自身修為。”幻蕪為世人織夢,早已看多了這些愛恨情仇,看起來十分平靜。


    長絕卻不平靜,有不解有憤怒,甚至對窅娘都生出幾分同情:“可是,即便能救人,他也不該如此……那你把你的內丹給他了?”


    “沒有。”窅娘看向長絕,嘴角帶笑,眼光卻冰冷又決絕:“我把他殺了。”


    “可你不是很愛他麽?他傷了你是不對,可你也不該隨便害人性命。”聽到長絕的話,幻蕪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愛?我對他有愛,那他就對我有愛麽?從他在我心上紮了一刀的那刻開始,我對他就隻有恨!”窅娘瞪著眼睛看著長絕,對他所言十分不滿。


    “無愛就無恨,到底有沒有愛,隻有你自己清楚。”幻蕪自始至終就這麽坐在那裏,不知道是不是身上寒氣四溢的緣故,讓她看起來也格外冷漠,猶如一尊石像,無愛無恨無喜無悲。


    “他因為一己私心傷了你,妄想通過歪道救人性命,實乃大錯,他此舉違背天道,卻也因此喪命,這就是他的天道。”他目光平靜地掃向窅娘:“而你,因愛癡纏,明知人妖殊途仍然行不可為之事,好在並未傷人害人,既然故人已入輪迴,更該看清天道循環,理應放手好自修行,可你卻執迷不悟,此間的苦難,也是你該受的天道。”


    “好一個天道!”窅娘幾步上前,終是礙於幻蕪的寒氣,不敢靠她太近,“他自己就是修道之人,最該懂你這套道理,可他還不是自甘墮落,肖想我的內丹,難道他自己是人,他愛的人是一條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麽?!跟那些世人一樣,還不是滿嘴仁義道德的小人?!”她突然向後一揮,所指之人就是殿內那些被他綁來的人,原本停止不動的人,也開始慢慢往血池移動。


    “他道行淺薄,陷於情愛,過不了情劫得不了道,是他自己選擇的因果。天道大定,做選擇的卻始終是我們自己,一開始愛上一個凡人是你自己的選擇,不顧天道擅入輪迴也是你的選擇,即便見到他心有所屬仍舊執迷不悟還是你自己的選擇,如果一開始你就放手,或者之後你選擇離開,都不會是這個結局。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是天道的規則,但做選擇的人,是你自己,你自己陷入了心魔,怎能將怨恨加於無辜世人?”


    幻蕪的話說完,窅娘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又笑了起來:“是,是我自己選擇的,那我也是從心而為,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修道之人好多了,他們自詡清正,被我一勾引,還不都就範了,什麽修仙修道的,還不如當妖入魔來得遂心順意。那些狗屁道理,還不就是用來哄騙你們這些小孩兒的。”說到此處,窅娘用眼尾餘光瞥了長絕一眼,“你自己也是妖,難道就不這樣覺得?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饒是自己多麽努力,也始終夠不到他們的一片衣擺,他們清貴無雙高潔無塵,連看你的眼光也是悲憫的,或者是無情的,難道他們對你笑一笑,就是有情了,就把你放在心上了?”幻蕪聽得窅娘這話,愣了片刻,忽又疑惑地看向她,窅娘這話意有所指好像就是說給她聽的一樣,雖然意識到不對,可還是一字一句直直戳進幻蕪心裏,饒是她也忍不住動容。


    看到幻蕪這樣,窅娘心下得意,語氣越發輕柔,仿佛能魅惑人心:“夢醫大人,如果你是我又該如何?不,不用是我,你自己呢?如果你的心愛之人忘了你,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愛你,你會放棄麽?你會放他就這樣離開你的世界,放他與別人歡好麽?你又會不會急他所急,為了解他的煩憂,放棄自己的修為甚至放棄自己的性命?”


    幻蕪自己就是修習幻術的,火光鼠這點淺薄的魅惑對她而言毫無用處,可是不知怎麽的,她說的話就像一記接一記的烈火,直撲向滿身冰霜的自己,燒得她那自欺欺人的脆弱盔甲霎時崩裂破碎,忽冷忽熱的渾身疼痛難抑,可心下卻是寒涼一片。幻蕪忍不住低下頭,捂住自己的胸口,可冰冷的手卻是無論如何也捂不熱那片冰冷的。


    長絕看在眼裏,不知道幻蕪為何聽窅娘幾句話就會突然如此難受,不敢確定是不是窅娘用了什麽法術,急忙開口喊道:“阿蕪,你別聽她說的那些話!”


    窅娘冷笑一聲,隻一揮手,原本躲在殿內各處的老鼠突然就化了人形,與長絕纏鬥在一起。長絕自顧不暇,隻能在打鬥之餘分出心神盯著窅娘的動作。


    窅娘可不管長絕,隻顧盯著眼前的幻蕪,繼續說:“夢醫大人,可是被我說中了,你心中已有所愛之人?還請大人為奴解惑,若是大人你,是否會像奴一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否會為了所愛甘願違背天道,沉淪心魔,害人害己?哪怕那個人根本不愛你,一直在利用你?你會放棄自己成全他,還是像奴一樣,愛而不得,幹脆殺了他,然後掙紮於烈火地獄,生生世世忍受這般焚心之苦?”窅娘說罷,急全部之力凝於指尖,隻見她指尖燃起烈火,就要直戳向幻蕪心口。


    窅娘化出的那些鼠人不足為懼,就是數量多,為的就是困住長絕。他原本就一直分神盯著幻蕪那邊,看見窅娘的動作,連忙催動全力揮出一掌掃開鼠精,再凝起一掌打向窅娘。


    窅娘正要出手,就感覺側麵一股勁風,忙轉身去擋,難抵長絕全力一擊,飛出去許多。長絕也不管許多了,直接就攔住幻蕪的身子,飛出鼠精們纏鬥的範圍。


    窅娘氣息一滯,憤恨地瞪著長絕:“壞我好事。”一邊催動那些人王血池裏挑,一邊翻手化出更多鼠人。


    長絕接觸幻蕪身體隻是一瞬,手上還未結冰,隻是被凍得發僵,他隻能用蠻力擋住那些連綿不絕的鼠人,剛才的那一番損耗,已經讓他凝不出法力了。


    窅娘卻因為血池裏不斷融入的血氣而變得愈發精神,身體再次漲大,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撕裂,完全露出了鼠相,雙目通紅。


    那些人一跳入血池,就瞬間化成了血水,一絲煙氣都不留下,血池裏的血水不停翻滾,像是他們留在人間最後也最絕望痛苦的嘶喊嚎叫。


    怨氣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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