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在青林山道之後,馬車轆轆聲越來越清晰。


    聽方才喊話的號子,不難分辨是黔西鄉音。


    想來是本地人,那必然是識路的。


    姐弟二人下了馬,牽著韁繩依在道旁樹蔭下,他們耳力過人,等了片刻,山道彎角凸出的岩石旁,最先頭便看到一匹頭直耳朵小的棕紅駿馬。


    這馬與北邊的馬相較偏矮小,但體格結實,行動敏捷,乃是山地馱乘兼用的優良馬種。


    既是本地的黔西馬,朝山道結隊出行的多半是客商。


    馬脖子下的鈴鐺晃動著,坡下青林古道,清脆的叮鈴鈴聲分外悠揚。


    商隊的人馬越來越多,排成了一條長龍!


    雖然盤州多有朝坡上草原趕皮貨的生意人,可這等規模的商隊,恐怕隻有涼都那邊才有。


    姐弟二人一眼掃去,便察覺到異樣。


    這商隊請來的護衛不同尋常,顯然不是一路人馬。


    “嘚嘚嘚”


    見前麵有兩人攔路,商隊前邊幾個騎馬的精瘦漢子先是放慢腳步打量,瞧清是少男少女後,心中自然放鬆警惕。


    有一名頭戴赤幘的中年人登時催馬,搶在其他人之前來到姑蘇姐弟身前。


    趙玉彥與他拱手,遞話道:


    “這位大哥,不知可是去盤州草原的?”


    中年人的聲音很粗:“不錯,小兄弟攔在這裏,可有什麽招唿?”


    “我們第一次到此,不辨路徑,”趙玉彥禮貌問道,“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們一路跟到坡上?”


    中年人擺了擺手:


    “不必客氣,你們跟著又不打緊。”


    他又掃了少男少女一眼,輕皺眉頭提醒:“你們這些初入江湖的少年人,往人多安生的地方見見世麵便好,少朝陌生險處走。”


    “近來盤州草原多有爭鬥,你們若真想去草原,最好等個一年半載。”


    趙玉彥知曉他一片好心,不由問:


    “有什麽爭鬥?”


    後麵的隊伍要跟上來了,中年人理了理頭上的赤幘,話語低而急促:


    “多的不說,與你們一道跟隊伍去草原的生客大有人在。”


    “早些離開這裏吧。”


    他言盡於此。


    再往下說,後邊人便要聽到了。


    這中年人顯然是商隊護衛,一口貴州鄉音濃厚,他說完便不再理會姐弟二人,往後喊了一聲響亮的號子。


    商隊中領頭的幾人看了看姐弟二人,應和一聲。


    商隊護衛之間的鄉音密語,他們自然聽不懂。


    隻是明顯能感受到,馬兒前進的速度變快了,一輛輛騾馬軲轆壓在土路上的聲音更響,伴隨著馬鈴,青林山道忽然嘈雜起來。


    姑蘇姐弟讓到道旁,準備縋在商隊之後。


    車馬所過,一道道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


    但並沒有多瞧。


    天下間闖蕩江湖的少年人比比皆是,沒什麽稀罕的。


    而趙玉彥與趙霏,也在打量著商隊。


    除了正經的商人、幫工護衛之外,還有他們請來的鏢師。


    從馬車軋路痕跡來看,車輛裏邊沒有重貨,偶爾有商人掀開車簾,但絕對大多數都是空車,看來是到草原上運貨的。


    這些正經的商隊人不多。


    能排成長龍,因為有許多不屬於商隊的江湖人也跟在其中。


    隻用肉眼看,便知龍蛇混雜。


    他們跟在隊伍後方,前邊是幾個腰掛長鞭、目色森然的長臉漢子。


    再往前一點,則是出現了一群紅衣喇嘛,他們頭戴金色絲質織錦製成的法帽,圓形尖頂,帽子兩側各有一條延邊長垂覆蓋了耳朵的兩側直到肩膀。


    這幫人一看就不是什麽良善,腰間各自掛著一柄白光晃晃的彎刀。


    “中間那幾個帶長刀的我們在盤州城碰上過,似乎是四刀門的人。”


    “那有什麽奇怪?”


    “四刀門是羅定州勢力,與盤州又不遠。”


    趙玉彥搖頭道:“我的意思是,他們既然離盤州不遠,應該知曉如何前往草原,為何還要跟這些人一道。”


    趙霏輕笑一聲:


    “別說是羅定州,估計裏邊也有不少是盤州本地勢力。”


    “都是奔著遺刻去的。”


    “這些人能聚在一起,定是有些人想著自己不知道遺刻位置在哪,而隊伍中一定有人知道,於是跟來的人便越來越多。”


    “有道理”


    趙玉彥看向商隊前側:“之前與我們說話的大哥應該是誤會了,以為我們與這些人一樣,所以才出聲相勸。”


    “走吧.”


    趙霏又上了馬:“這草原很大,當初發現遺刻的位置不好找,盤州城中傳了好幾處,不知道哪個是真的。”


    “我們也跟上去渾水摸魚。”


    趙玉彥打趣道:“隻怕是竹籃打水。”


    “遺刻原跡,也許早就被人毀掉了。”


    “能找到字跡最好,沒有也不強求,我隻是好奇想去看一眼。”


    他們聊了幾句,便隨著大隊人馬行走在彎彎山道上。


    因為幾日前的那場大雨,部分山道坍塌,清障開路耽誤了許久。


    一些道路直接堵住,根本無法行走。


    好在有熟人引路,尋到岔道。


    幾番周折,總算從山腳上到高坡。


    傍晚時分,異樣風光陡然出現在姐弟二人眼前。


    天地像是豁然開朗一般。


    極目遠眺,夕陽餘暉灑落在草原之上,微風拂過,草浪翻湧,如綠海之波。


    夕陽在綠波之上,蕩漾著淡淡的金色漣漪。


    那些喇嘛腰上的彎刀,似乎也更亮了。


    商隊又行了幾裏,靠著河流處停下腳步。


    這裏比山下寒涼,尤其是到夜晚。


    幾堆篝火升起,看樣子不打算走了。


    姑蘇姐弟吃著幹糧對付了一下。


    他們雖沒準備過夜衣物,但各有一身內力,倒是不懼怕夜間寒涼。


    隨著星月升起,暮色四合,周遭輪廓朦朧。


    商隊的人圍成一個圈,單獨駐紮在一起,對周圍的江湖人極為戒備。


    深夜


    在篝火光芒黯淡時,靠在馬邊的姑蘇姐弟幾乎同時睜開眼睛。


    這般時刻沒人敢睡死。


    風吹草動,都要留心。


    “嗷嗚~~!!”


    深夜中一聲狼嚎將許多人驚醒,月光草色之間,有一匹匹灰狼在綠草中穿行。


    它們遠遠盯著商隊。


    但這龐大的隊伍,不是狼群能招惹的。


    這些家夥很聰明,除了遠遠地嚎叫之外,根本不上前騷擾。


    讓趙霏與趙玉彥極為意外的是,這一晚隻有野狼攪人清夢,各懷心思的眾多江湖勢力,井水不犯河水,竟沒有發生任何爭鬥。


    “姐姐,我們要離開隊伍嗎?”


    “不。”


    “跟著”


    翌日,姑蘇姐弟就和眾多江湖勢力一樣,依然跟在商隊附近。


    這一點極為古怪。


    跟著商隊,怎麽去尋遺刻?


    商隊的商人也極為精明,他們似也知道這些江湖人到盤州草原為了什麽。


    於是


    他們放緩腳步,第二日隻行幾裏路尋到一戶牧民,收了一些皮草。


    有狐狸的,還有草原灰狼的。


    之後,他們再無動作,又駐紮下來。


    “聽說商隊的頭叫簡彥曾,是盤州商會的會長,盤州草原的皮草生意,超過四成都經他的手。”


    “能有這麽大的營生,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第二天晚上,趙玉彥不由誇讚起來。


    似是因為草原寒涼,趙霏的聲音也顯得較為清冷:“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做派,商人有商人的生存之道。”


    “簡彥曾不敢得罪這些江湖勢力,以免招惹禍事,所以不能驅趕他們。”


    “隻要拖延步伐,耗上幾天,他們一方麵失了耐心,另一方麵要尋找遺刻,自然就退走了。”


    “如此一來,解決了麻煩,也不直接得罪。”


    這一夜依然平靜。


    到了第三天,果然有一部分閑散的江湖人待不住了,離開隊伍獨自去尋遺刻。


    第一個人離開,本來猶豫不決的人也跟了上去。


    大概離隊四十五人。


    看上去不少,但僅是這大隊人馬中的一成。


    那些帶著彎刀的喇嘛,一個也沒走。


    一直到第六天,商隊還是在耗,但後來的這幾天零零散散離開的人,總計隻有第三天一天離開的人多。


    “商隊有古怪。”


    趙玉彥的目光穿過青青綠草,落在之前與他們說話的中年護衛身上。


    “嗯。”


    趙霏點了點頭,她看到一個戴著法帽的喇嘛正在翻自己的包袱,然後對另外一個人嘰裏呱啦說著什麽。


    她運足功力,聽到了一點內容。


    可聽不懂他們的話。


    忽然,她眼中慧光一閃:


    “要動手了。”


    “姐姐怎知曉?”


    趙霏朝喇嘛的方向示意一眼:“他們人多,帶的食物吃盡了。”


    趙玉彥餘光朝喇嘛方向瞄去。


    他看到一個領頭樣貌,長得肥頭大耳的喇嘛取下了腰間的彎刀,正在用大拇指摩挲。


    旁邊有幾人說著什麽,這肥頭大耳的喇嘛頭領輕輕點頭。


    忽然


    那屏氣凝神的大喇嘛一個抬頭,銳利的目光掃向了趙玉彥方向。


    他看到一個少年,正在與一個戴著紗簾的少女說話。


    又朝著這兩人身邊循掃,最後收迴目光。


    “好險。”


    趙玉彥輕輕唿出一口氣。


    趙霏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這人應該是密教高手,你這樣盯著他,他自然會發現。”


    “奇了.”


    趙玉彥摸著下巴尋思:“按照常理來說,盤州遺刻已經從草原傳下去了,如今高手都追到了涼都,來此追根溯源的人,我本以為隻是密教中的一小支。”


    “核心人物應該追到涼都才對。”


    “怎麽此地還有這等高手?”


    趙霏搖頭:“我也猜不透,不過今天夜裏多半就知道了。”


    商隊傍著河邊駐紮,還是圍成一圈。


    圈外的氣氛,愈發古怪。


    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極為敏感,不少人察覺有異,暗暗檢查起隨身兵刃暗器。


    也有一些人生出畏懼之心,趁著夜色降臨,匆匆離了隊伍。


    商隊最高大的一架馬車內,有人掀開車簾站在馬車前架子上朝四周張望。


    此人五十餘歲,穿著灰褐色袍子,戴著一頂圓帽,麵相清瘦。


    目光很是深沉。


    正是盤州商會的會長簡彥曾。


    他四下看了一眼又迴到馬車,沒想到裏麵還坐著兩個人。


    馬車內,三人各都皺著眉頭。


    他們嘀嘀咕咕,商議著什麽。


    不知不覺,天又要黑了。


    這一次,草原狼嚎之聲,在夜幕剛剛拉下時便從遠方響起。


    狼群不是衝他們來的,而是在遠方唿喚同伴,圍殺獵物。


    姑蘇姐弟吃飽喝足,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靜,出奇地靜!


    沒有人說話交談,隻有低低的蟲鳴此起彼伏。


    一陣涼風吹來,天上的烏雲微微挪動,冷冽清光照出草原上的人影輪廓,似有一道道刀劍影子被拉遠拉長。


    有沙沙聲響,不知是草葉拂動,還是江湖人走動時帶起的衣袂聲。


    幾堆篝火搖曳,跳動!


    忽然!


    一道黑影在篝火前閃過,那影子在商隊馬車上極速掠過。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


    幾乎在一瞬間,就接連聽到七八聲慘叫同時響起!


    不知這幫人是怎麽分清敵友,對身旁之人暴起發難沒有任何猶豫。


    一些人沒反應過來,突然被捅了後心!


    紅衣喇嘛動作極快,跟著就彎刀見血,把周邊十幾個閑散的江湖人盡數殺掉!


    “瘋了嗎,你們在幹什麽!”


    “啊~!!”


    一聲淒厲長嚎震得篝火竄動,火光跳動中,那名肥頭大耳的喇嘛頭領駕馭輕功,追上了一名逃跑的江湖人。


    他一掌按在那人背後,兇悍掌力透體而過。


    直接打得那人胸口炸血!


    “嘿哈哈哈~!!”


    大喇嘛大笑一聲,強悍的內力震動四野。


    那些想渾水摸魚的人這才發現.


    原來,這水一直是清的!


    “殺~!”


    慘叫聲、喊殺聲與亡命飛逃的聲音,霎時間打碎靜夜!!


    “轟~!!”


    一聲爆響從商隊馬車邊響起。


    隻見三條鋼鞭在空中勁抽,尾梢掛住馬車頂棚,他們直接一抖鋼鞭,直接掀翻棚頂。


    這正是盤州商會會長簡彥曾的馬車。


    沒想到的是.


    這簡會長竟也是一名高手,且馬車中一下飛出三人!


    他們同時出手,擊向出鞭的三人。


    身影交錯,其中一人退開,一人捂著肩膀傷口,還有一個使鞭的漢子,直接吐血倒地!


    短短瞬間,周圍人全部抄起兵刃,投入廝殺當中!


    “竟然是兩夥人馬。”


    趙霏終於瞧清局勢。


    “姐姐.別愣著,動手!”


    這個時候,少年英氣勃發,忽然有了主見。


    隻見他飛身縱掠,奔向了商隊馬車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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