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犯惡,卷起大道塵沙,衝天如龍蛇起舞。


    胡楊枝丫左右搖擺,那天光黯黯,車輪壓過土塊的軋軋聲如大地呢喃。


    大道上車馬頗多,頂著複氌的白銅飾牛車走得最慢,裏間多坐婦人。


    “駕~!”


    佩戴兵刃、輕裝騎馬的江湖人則是一路飛奔。


    偶聽快馬項纓下清脆鈴鐺響,不用抬眼,準是哪家初入江湖的女俠。


    這許馬以纓在朝堂上需三品以上才可佩戴,江湖人才不理這些規矩。


    刀快劍快,便是規矩。


    衡山華山兩派人馬走不了太快,他們雇上一架馬車,狂奔急行非把孫振達顛死不可。


    人救了下來,登嵩山前死掉可大大不美。


    趙榮打馬跟在馬車之後,更熟路的華山派在前開路。


    “喂!”


    “那位少俠。”


    “找我的?”


    “不是找你,找你旁邊那位。”


    向大年忙道,“師兄,又是找你的。”


    他說話時,聽見一陣鈴鐺響,趙榮不由抬起頭,左側大道上慢行了數匹好馬,速度與他們接近。


    說話人是個極為年輕的女子,麵色微黃,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


    趙榮微提韁繩。


    “這位女俠,有何見教?”


    那年輕女子問,“前麵可是陽城。”


    “潁水東合五渡水,朝南可望箕山,自然是陽城。”


    趙榮才說完,向大年朝那女子道:“既是問路,為何不問我?”


    向大年走在外側,趙榮卻在裏邊。


    女俠給了他一個‘伱沒有自知之明’的眼神,極為直白地說道:“你又不是英俊瀟灑的少俠。”


    “哈哈哈~!”


    周圍人哄笑一聲,向大年鬱悶地轉過頭。


    “再說我也不是問路的,”女子看向趙榮,“暮色四合,你們入陽城可要找落腳地?”


    “我是城西郭家人,可以讓你們借宿一宿。”


    “為何讓我們借宿?”趙榮反問道。


    年輕女子稍有停頓,又頗為直接:“看少俠順眼,想認識認識。”


    趙榮笑了笑,朝她道聲謝。


    “師長已有安排,謝姑娘好意。”


    女子微歎一口氣,“罷了。”


    “陽城雖距登封極近,可近來也頗多廝殺,西北露宿更安全。”


    她說完一甩馬鞭,搶在前邊離開。


    周圍七八騎也打馬跟上,濺出塵煙陣陣。


    “中原之地的江湖女子豪放不羈,見到喜歡的情緣便大膽攀談,若是互有好感事就成了。”


    淩兆恆幽幽道:“可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大師兄是個硬心腸。”


    “鄭州大道才踏幾日?就傷了數位中原姑娘的心,嘖嘖嘖.”


    “我瀟湘大地的無情少年郎啊.”


    “別離易,相見難,叫我怎將他留身旁?倒是得為中原姑娘奏一曲梧葉兒了.”


    李未錦則道:“其實大師兄可以犧牲一下,今晚入住這女俠家裏,我們也能改善夥食,明天上嵩山才精神。”


    向大年卻建議把這些事告訴全子舉。


    趙榮沒與他們閑聊,隻朝南善時囑咐一句,叫他照顧好高師叔。


    又想著方才那女子的話。


    行在前方的華山弟子時而好奇迴望。


    昨晚跪到半夜,今天可老實不少。


    嶽靈珊小聲問:“衡山派的師兄們是不是很喜歡吃醃菜?”


    陸大有:“小師妹從哪裏得出來的?”


    “那位古怪的南師兄,總是抱著一個奇怪的醃菜壇子,”嶽靈珊已經很克製了,若是以往,定然憋不住笑。


    前夜夜黑沒瞧清楚,昨夜又歇在客店。


    此時上了大路,怎麽看怎麽奇怪。


    令狐衝放慢馬速,不多時與趙榮並肩。


    “趙師弟,那壇子裝的是什麽?”


    “令狐師兄有所不知,”趙榮換作一臉淒涼色,“那是嵩山高克新師叔的骨灰,我們一路從衡陽將他帶上嵩山。”


    令狐衝先是吃驚,跟著搖頭露出一絲傷感。


    ‘衡州府一地竟然如此混亂,趙師弟真是不容易。’


    ‘高師叔乃十三太保,武功卓絕,不知是被那位魔教高手所殺。’


    ‘如今孫師叔被廢,我五嶽劍派損失兩位前輩。’


    頃刻間心有戚戚。


    趙榮知他不明內情,此時真情流露。


    “明日我們登嵩山,令狐兄可要送高師叔一程?”


    “正該如此。”


    他答應得極快,拱了拱手後朝嶽靈珊那邊去。


    豈能再拿醃菜之類的話侮辱高師叔。


    華山弟子的議論聲自然鑽入嶽不群與寧中則耳中。


    嶽不群皺眉,滿腔心事憋在心中。


    寧中則本也不打算說什麽,可朝馬車後方的少年與衡山弟子瞧一眼後。


    忽然小聲對嶽不群道:


    “師兄,一個肩膀難挑千斤擔。”


    “若他們多明白一些道理,興許就不必費心督促。”


    以往聽到夫人這話,嶽掌門定不會放心裏去。


    可.


    腦海中,少年在院井中果斷棄劍的畫麵真叫他欣賞至極。


    衡山弟子定然是知道內情的。


    嶽不群朝夫人“嗯”了一聲,目光又在迴身看孫振達馬車的瞬間掠過勞德諾,又飛過衡山弟子中抱骨灰壇的南善時。


    一時間,心中多有計較.


    潁水過陽城,進城前兩派人馬來到河邊讓馬兒飲水。


    此城不大,卻極為古老。


    能追溯到古時先民,帝舜封禹於陽城建立夏朝。


    但對生活在此的人來說,那也沒什麽特殊的。


    一路行到城北,露宿在兩家相鄰野店。


    晚間孫師叔醒來,他本不願吃喝,但得知到了登封腳下,便喝了點米水。


    一切都很正常。


    本以為會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半夜,


    客房內的孫振達忽然麵布青筋,滿麵猙獰。


    “報仇!”


    “報仇!”


    “呃~!”


    他連續唿喊,又慘叫一聲,這動靜將嶽掌門、寧中則、莫大先生全部吸引進去。


    本以為是有人來殺孫振達,沒想到房中隻他一人。


    “孫師弟身受重傷,莫要再動氣”


    “今日太晚不便登山,明日定能見到左盟主。”


    之前探望,孫振達從不與他們攀談。


    可等莫大先生安慰完,這位嵩山高手忽然開口說起魔教的事。


    燭火下,他二目空洞。


    厚厚的嘴唇蒼白無比,血色從他眼中流下。


    “那人一身內力遠超於我,卻還有一身強悍橫練功夫,他兩腕雙臂如鐵,練了雙鎖功。”


    “身上有股青鹽泡地骨皮的味道,雙爪勁力極大,我的左臂是被他撕掉的,想必是魔教的拔釘功。”


    “這指法是金剛鐵指,我的雙眼便是被他用鐵指摳出來的.”


    孫振達絮絮叨叨地講述,寧女俠在聽,莫大先生與嶽掌門都皺起眉頭。


    突然,


    “什麽人!”


    這一聲大叫,不知是什麽人發出來的。


    許多弟子被驚醒。


    這時,隔壁的客店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音。


    不好!


    三人麵色一變,朝外急衝出去。


    與寧中則交換一個眼神,嶽不群去而複返,急奔到孫振達屋後。


    “哪裏走!”


    嶽不群追向一名黑衣人,夜色淒冷,兩人運劍如飛,滾滾殺意漫卷城北。


    “砰~!”


    雙掌相交,內力拚鬥在一起。


    紫霞功初時若有如無,綿如雲霞,然而蓄勁極韌,到後來雲霞璀璨,鋪天蓋地,變得勢不可當。


    嶽不群臉上紫光大盛,那黑衣人目藏驚色,自知不敵,趕忙撤掌。


    黑夜如水簾,那黑衣人向後騰翻,幾個腳步連點便消失在簾幕之後。


    嶽不群本能以掌力將其拖住,但考慮到內力損耗,明日又要登嵩山,便不敢再追。


    他雙目冷意四射,看向孫振達的客房方向。


    隔壁野店。


    趙榮起初確在酣睡,但孫振達在唿喊時,他便已睜眼醒來。


    又聽另外一人大喊,他趕忙叫醒同門。


    這時,一隊黑衣人趁夜色殺來!


    兩派弟子一起迎敵。


    一名黑衣高手找準了趙榮,他不敢顯露,因此束手束腳,被打得險象環生。


    其餘衡山弟子也是如此,大家沒敢多用快劍。


    “師弟,我來助你!”


    令狐衝大喊一聲,他三劍猛攻,突然就地翻滾,擺脫一名黑衣人。


    三步衝到趙榮身前,與他一道對攻蒙麵高手。


    趙榮壓力大減。


    “令狐兄,你攻掛酒葫蘆那路!”


    黑衣人目光一怔,顯然不知道酒葫蘆是哪一路。


    令狐衝急智上來,應道:


    “榮兄,你攻掛劍另一路。”


    黑衣人被他們的話所擾,心中想著‘什麽叫掛劍另一路’。


    是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還是陰陽兩儀?


    他微微愣神。


    令狐衝一招蒼鬆迎客直奔左路,黑衣人連續擋劍,心中防著右路。


    趙榮忽然一個換手,迴風落雁劍卻再攻左路。


    令狐衝趁機一腳掃飛落葉,趙榮的長劍穿葉而過,直接刺破黑衣人腋下,將他衣衫割破。


    這一下何止放水,直接放海了。


    但凡他用幾分真本領,對方早就一命嗚唿。


    黑衣人歇劈劍阻斷趙榮長劍,一個翻身躲開令狐衝劍招,又聽到莫大和寧中則過來的動靜,不敢戀戰。


    寧女俠本想追擊,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


    “可有人受傷?”


    “師娘,”陸大有叫道,“我們無礙,梁發師兄卻中了一劍!”


    令狐衝起先用奇怪的眼光看向趙榮。


    甚至,這目光還有一絲懷疑。


    但聽到陸大有話後,趕忙跑了上去。


    梁發胸口染紅,血液透衫而出。莫大先生上前點穴止血,寧女俠滿眼怒意生生壓下,她憋著一口氣,瞧著梁發,又滿眼心疼之色。


    “好在沒傷到要害,”莫大先生鬆了口氣,又叫人給他上藥。


    梁發咬著牙齒,艱難地朝一旁的程明義拱手。


    “多謝.謝師兄救”


    程明義搖頭,輕拍肩膀叫他別說話。


    方才若不是程明義迴劍來救,梁發已經死了。


    這一幕,對華山弟子觸動很大。


    寧中則聞聲道:“江湖兇險,平日叫你們多學幾分本事,你們多有懈怠。”


    “要命之時,可次次有人能救?”


    她一瞧衡山弟子,個個狀態都很好。


    趙榮本以為左盟主是來試探自己的,可瞧這架勢,恐怕是在給華山衡山兩派一個下馬威。


    梁發被抬入房間靜養。


    嶽掌門過來看了一眼,而後與莫大一道去了孫振達那邊。


    令狐衝心下懷疑,又見師弟受傷險死,於是找上趙榮。


    “令狐兄,適才多虧你相助,”趙榮抱拳道。


    沒想到.


    令狐衝忽然拉著他的衣袖,朝野店外走了兩步,又朝嶽靈珊那邊道:


    “我與趙師弟四下看看,提防黑衣人再來。”


    “好~”


    他們離野店更遠,趙榮慢慢皺眉,不知道他的用意。


    “師弟,你為何要放跑那個黑衣人。”


    趙榮略感驚奇,“何以見得?”


    令狐衝滿目審視,沒迴他的話,反而說道:“這些黑衣人奔著殺人來的,若不是程師弟出手,梁發師弟已經死了。”


    “魔教殺了高師叔,又在潁川城外廢了孫師叔,如今夜襲兩派同門.”


    “想必也是魔教所為。”


    “我們好不容易創造殺他的機會,師弟為何放跑這魔教高手。”


    趙榮搖頭,重複那四字:“何以見得?”


    令狐衝哼了一聲,“最後那一劍若是我出,定能傷他。”


    “師弟功力高過我,怎可能隻破衣衫?”


    “我們沒交手,令狐兄怎知功力不及我?”


    趙榮問出此言,令狐衝在林中踱了幾步,隨後果斷說道:


    “在華山練劍時,師父從來隻用基礎劍法與我交手,我也沒能力去學養吾劍法。”


    “但師父那晚與師弟試招,用的卻是養吾劍。”


    “我心裏吃驚得很,”令狐衝盯著他臉,“不曉得你這般年歲怎得這樣厲害,卻又佩服。”


    “師父的眼力,我怎可不信?”


    “所以.”


    “師弟為何放跑魔教?!難道.你.”


    他話音沒落,忽然眼中大駭!


    月光下,眼前少年陡然一身冷意,雙目寒芒湛湛,宛如出鞘利劍!


    這是他從未在趙榮身上感受過的。


    與本身沉靜風雅的氣質大大不幅,沸騰殺意,似從瀟湘大地傳至中原!


    “令狐兄,你知道的太多了。”


    “那今夜”


    “就隻能將令狐兄埋在此地。”


    “放心,我會在你墳頭上倒酒,好叫你黃泉路上不寂寞。”


    一聽到酒,令狐衝臉上的冷峭抖動一下。


    “師弟果真懂我。”


    “令狐衝雖不怕死,但我不能死,免得你又去害我兩派同門!”


    他一點不傻,話說完轉身就要跑。


    從師父試招時他便知打不過,此刻揭破秘密,豈能送死。


    令狐衝這才轉身,忽聽耳邊嘩啦一聲響。


    像是一道人影飛掠而過,


    他抬頭尋路,一道人影已經擋在他迴野店的路上。


    這等輕功,著實叫他大吃一驚!


    恍惚間還以為來了位魔教高手攔路,定睛一看,不是那少年還是誰。


    令狐衝仔仔細細看了數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


    ‘師娘登玉女峰時,輕功恐怕還不及這等鬼魅。’


    ‘聽說衡山的輕功與劍法相合,也是奇幻無比’


    ‘呸呸,他哪裏是什麽衡山弟子,莫大師伯也被騙了,應該是魔教什麽長老才是。’


    ‘我五嶽劍派要遭大難了,今日我怕是難逃一死。’


    ‘師父師娘,徒兒未曾報答養育之恩,實在不孝。’


    ‘小師妹,令狐衝再也不能為你抓螢火蟲了.’


    他心思百轉千迴,想到此節,當是愁雲空暮,佳人何處,夢魂俱遠。


    滿心淒楚啊.


    “令狐兄,要去哪裏?”


    處於生平絕望之時,又聽少年聲音,他登時拔出長劍:


    “師弟武功確實高明,我遠遠不及,但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令狐衝死前還有疑問,不知閣下到底是什麽人?又是魔教哪路長老?”


    “我?”


    趙榮假裝冷酷,冷冷一笑,腦筋轉得奇快,“那自然是南方不敗。”


    他胡謅一個名號,以為令狐衝能識破看穿,哪有魔教賊人敢用這名號的。


    沒承想,令狐衝卻陷入沉思,想著南方不敗與東方不敗的關係。


    能與天下第一齊名,敢用這個名號,又如此厲害的人,恐怕隻能是東方不敗的徒弟。


    ‘東方不敗是天下第一,我死在他徒弟手上,也不算給華山派丟臉。’


    他正沉思,忽聽那少年哈哈大笑。


    本是一身殺氣的趙榮,這一笑將殺氣敗個精光,又變成了衡山趙師弟。


    令狐衝又不是笨人,哪裏還不知道自己上當受騙。


    但見趙榮大笑的樣子,他還是一臉疑惑。


    又帶著鬱悶之色,


    “這”


    “榮兄,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喲,令狐兄,”趙榮朝他的劍指了指,“都拔劍要打要殺,怎麽又喊榮兄,我不是魔教長老嗎?”


    令狐衝趕忙收劍,著急道,


    “師弟這般人天下罕見,卻別拿我尋開心了,快說說是怎麽迴事。”


    趙榮這才正色,問道:“令狐兄可是信守承諾之人?”


    “大丈夫一諾千金。”


    “那今晚之事不可對任何人提起,”趙榮稍露無奈,“被你看破我是絕難想到的,還是那種難以預料的理由。”


    “方才我有些心亂,一時沒拿定主意,與令狐兄開了個玩笑,多有失禮。”


    趙榮朝他拱了拱手。


    令狐衝灑脫一笑,毫不在意。


    “若師弟的緣由合情合理,我自當保守秘密。”


    “那些人並非魔教,我放跑他,也是為了衡山派與華山派著想。”


    趙榮見他更為疑惑,又道,“你若不信,可以向嶽師叔求證。”


    昨日才跪,現在怎敢去問師父。


    令狐衝搖頭,“可否說得更為詳盡。”


    “可以,”趙榮道,“需得等到五嶽盟會之後。”


    “到時我請你喝酒,邊喝邊聊。”


    本來還猶豫的令狐衝頓時笑了,“榮兄高人行事,令狐衝也隻得遵從了。”


    “今夜之事,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令狐衝反應極快,又順著趙榮之前的話問:“我師父師娘,可是知道此中緣由?”


    “那是自然,”趙榮打趣道,“是不是挺傷心的。”


    “但這恐怕不能全然怪他們。”


    “我師父對我說,若你成熟穩重一些,兩位師叔豈會瞞你,整日喝酒作樂,他們當然覺得你靠不住。”


    “萬一哪天酒後吐真言,豈不壞大事?”


    令狐衝聞言,有種如夢初醒之感。


    “師弟,咱倆的年歲好像反了過來。”


    “你在說我老是吧。”


    令狐衝縱有急智,也跟不上趙榮的跳脫思維。


    他卻越笑越高興,覺得眼前少年真是一個妙人。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


    “令狐兄,我勸你一件事。”


    “請講,”令狐衝聞言肅穆,以為趙榮有良言相告。


    “把你小師妹看緊一點,”趙榮朝他壞笑,“你也瞧見了,我一路情緣,俠女們總想請我過府一敘。”


    “萬一你家小師妹也喜歡上我,你又挺傷心。”


    令狐衝頓生緊張,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


    轉而.他又想.


    ‘趙師弟武功高,人俊俏,與小師妹年紀相仿,又懂琴簫。我隻會喝酒,處處不及.’


    ‘若小師妹喜歡趙師弟,師父師娘定然歡喜,恐怕要立刻找莫大師伯做媒,讓趙師弟做乘龍快婿。’


    一念至此,已經愁眉不展。


    “你瞧瞧,傷心上了吧。”


    “她隻是我的妹妹”


    令狐衝倔強的話語在趙榮一記白眼中失了底氣。


    “令狐兄別擔心,防火防盜防師弟,現在還來得及。”


    令狐衝苦笑一下,“榮兄總是妙語連珠。”


    趙榮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露出笑容,


    “其實,我也有個鍾靈毓秀的小師妹。”


    ……


    迴到野店之前,他們倆確實在周圍繞了個小圈,自然沒發覺‘魔教’黑衣人。


    “左師兄實在太過分了!”


    返迴屋內的寧女俠滿腔怒火。


    嶽不群道:“孫振達製造動靜,便是引我們過去,好讓其他人對弟子們動手。”


    “他想殺人,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左冷禪要將我們當傻子嗎?”寧中則憤然道,“明日便要見麵,他作為五嶽盟主,老臉朝哪擱?”


    “左冷禪豈會在意這些”


    嶽不群憂心道:“這恐怕隻是開始。”


    寧女俠冷靜下來,勸道:“師兄,我華山派勢單力孤,既然莫大師兄透露善意,我們該與衡山派守望相助。”


    見嶽不群沒有強撐,順著她的話點頭時,寧中則鬆了一口氣。


    又道:


    “這些衡山弟子確實不凡。”


    “衝兒若能學那孩子五成,我就高興欣慰了。”


    而後又朝嶽不群埋汰道:“師兄每年都下山收徒,怎不曉得朝衡州府跑一跑。”


    明明是說笑之言,


    叫寧中則沒想到的是,嶽掌門竟露出愁苦後悔之色。


    ……


    天大亮,他們從陽城出發,不到兩個時辰就到登封。


    受傷的梁發不宜走動,又不敢留他一人,便與孫師叔躺在一輛馬車內。


    少林寺與嵩山派都在嵩山,但一個在少室山,一個在太室山。


    兩派隔著三十餘裏。


    入了登封,馬遷驛站,下到太室山下,嵩山早在眼前拔地而起。


    這嵩山派就坐落在勝觀峰上,遠望壁立千仞,峭崖垂立,隻覺氣象森嚴。


    岸幘坐高峰,聊用祛塵俗。雲氣蕩寬胸,嵐光送遠目。


    所謂嵩高惟嶽,峻極於天,便指如此。


    嵩陽形勝,古有槊旗孤朵。


    這南觀為嶠,煙巒四匝,未至晌午,兩派人馬停在南麵。


    在勝觀腳下候了片刻,卻無嵩山弟子相迎。


    莫大先生與嶽掌門不想再等,與寧女俠一道走在前方。


    身後是趙榮與令狐衝。


    他倆如護衛一般守在南善時身邊,保護高師叔的壇子。


    南善時雖是‘嵩山高足’卻第一次登嵩山,沒體會到桑梓之情,反叫他近鄉情怯。


    死者為大,高師叔又是十三太保,自然走在孫師叔前麵。


    程明義與勞德諾抬著門板上的孫振達緊隨其後,華山弟子與衡山弟子分作兩排。


    落在最後是陸大有,他與淩兆恆抬著另外一張門板,上麵自然是受傷梁發。


    “陸猴兒,我這樣上去是不是不好。”


    梁發哪有心情賞景,有點心慌地詢問。


    陸大有道:“沒什麽不好的,孫師叔也這樣上去的。”


    “不過,就是我和淩師兄累得很。”


    “聽說越死人越沉,師兄可要堅持住。”


    “呸,你嘴裏可有好話!”梁發罵了一句,被陸大有一開玩笑,他心情舒暢不少。


    淩兆恆道:“梁師兄不用覺得煩悶。”


    “待會曲子一響,你的心情就好了。”


    梁發和陸大有都一愣,什麽?什麽曲子?


    沒等他們問.


    柴金石與沈波已經掏出了家夥。


    嘟嘟嘟~~!


    淒涼而高亢的嗩呐聲,瞬間迴蕩勝觀峰上,響徹嵩山!


    梁發傷口一痛,感覺自己的小魂兒一飄,差點被送走。


    衡山弟子鎮定無比,全在高喊:


    “魔教該死,送高師叔迴山!”


    “魔教該死,送高師叔迴山!”


    華山弟子總不能傻站著,也跟上衡山弟子的節奏,有樣學樣,一塊高喊起來。


    令狐衝、趙榮也在大喊。


    捧著骨灰壇的南善時心驚肉跳,他顫顫巍巍走得極慢,生怕腳下一個不穩將高師叔摔在地上。


    沈波與柴金石當真是嗩呐高手,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嘹亮卻不歡快,雄壯又透悲情。


    一曲嗩呐,如一把鑰匙,打開心靈中的情感大門。


    此情乃悲,於是悲傷逆流成河。


    沈波吹的是什麽?


    是高師叔的故鄉,重迴故地本該喜,可人生何處常伴喜,喜到深處便是悲。


    柴金石吹的是什麽?


    是那一年嵩山上的杏花微雨,是擺在杏花樹下的一壺美酒,是高師叔在杏花下奔跑,又唿喚著身後的師妹。


    “寄花寄酒喜新開,左把花枝右把杯。欲問花枝與杯酒,故人何得不同來?”


    “噹~~!”


    向大年擊鑼,為高師叔招魂引路。


    躺在門板上的孫振達眼珠沒了,耳朵卻不聾。


    眼瞎這幾日,他的聽力更為敏銳了。


    音律最能觸動人,尤在傷心時。


    他如何聽不出沈波、柴金石的感情,如何聽不出那年的杏花微雨?


    故人,故人在哪?!


    江湖一別,故人終難見。


    我又如何再見故人


    “高師弟!”


    孫振達悲從中來,痛唿一聲,再沒有什麽禦路登峰,再沒有什麽嵩陽形勝。


    兩派弟子唿喊“魔教該死,送高師叔迴山!”的聲音刺激到他,


    孫振達由悲而怒,也吼出自己的心聲:


    “魔教害我,定要報仇!”


    ……


    勝觀峰上,忽然衝下來三十多名嵩山弟子。


    老遠他們就在大喊:


    “大膽!誰在太室山唱喪!”


    “何人吹的嗩呐!”


    “停下!”


    等他們靠近時,怒斥聲又戛然而止了。


    “魔教害我,定要報仇!”


    “魔教害我,定要報仇!”


    “……”


    這聲音,實在熟悉!


    是孫師叔!


    嵩山弟子變了臉色,怎麽孫師叔也著了魔一樣在喊?


    他們瞧見了躺在門板上的孫振達,一個個都僵硬了。


    這.這.這攔還是不攔?


    莫大先生與嶽掌門開道,嵩山弟子全部讓開道路,又高喊“師叔”。


    慢慢地,


    在趙榮刻意引導下,華山與衡山派的調子已經變成。


    孫師叔喊一句,他們接一句。


    聽上去就像是孫振達帶路,起頭喊號子,領著大家一道上嵩山。


    嵩山派門規森嚴,弟子如何敢僭越。


    雖得到費彬師叔的指示,卻不敢正麵攔孫振達。


    抱骨灰的抱骨灰,扛門板的扛門板,吹嗩呐的吹嗩呐.衡山華山兩派人馬就這麽上了勝觀峰。


    興許是動靜太大,嵩山山門被驚動了。


    巍峨宏大、劍戟森嚴的山門前,一隊隊人馬快步衝出!


    嵩山弟子,十三太保走在前方。


    泰山弟子,恆山弟子跟隨在後。


    下方站不過來,山門高牆上還站了一大堆人,將下方上來的兩派人馬層層圍住。


    周圍吵鬧聲不斷。


    嵩山太保們皺著眉頭,想要嗬斥,但華山與衡山派弟子見好就收。


    除了孫振達之外,所有的聲音都停了下來,沒給太保們發作機會。


    趙榮、莫大先生、嶽不群,寧女俠等人朝上方望去。


    隻見眾弟子忽然讓開道路,就連嵩山太保也分站兩邊!


    首先走出來的是一位威風淩淩的紅臉道人,正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長。


    他旁邊立著一位老師太,一臉慈悲。


    瞧見那骨灰壇後,登時雙手合十,平靜地念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正中間走來那人與旁邊兩位大大不同,趙榮抬眼瞧見.


    那魁梧男人額頭寬廣,顴骨高聳,麵相霸氣。尤其是那雙眼睛,當真銳利無比,叫人不敢忤視。


    他的目光一瞬掃過,趙榮與他有了瞬間交流,跟著微微垂下目光,不去犯險。


    莫大先生、嶽掌門,寧女俠三人見了他,也各自朝他拱手。


    “左盟主安好。”


    此人正是左冷禪。


    “哈哈哈!”


    忽然間,一聲長笑震動山野,叫五嶽一眾弟子的耳膜嗡嗡作響!


    “莫大先生,嶽掌門,寧女俠,”


    “別來無恙啊。”


    左冷禪說這話時,目光看向莫大先生。


    莫大先生不與他對視,複道聲“別來無恙。”


    孫振達聽到左冷禪的聲音,登時從仇恨入魔狀態中清醒。


    “左師兄~!”


    他大喊一聲。


    緊跟著,處於黑暗之中的孫振達聽到腳步聲靠近。


    “左師兄,為我報仇!”


    “師弟,”


    左冷禪的眼眶微微合攏,帶著霸道的眼神掃過嶽不群等人,“告訴我,是誰將你害成這樣?”


    “魔教害我,定要報仇!”


    “師弟奔波中原,代我五嶽劍派受過”


    “我五嶽劍派同氣連枝。”


    左冷禪看向四派掌門,“今日各派掌門皆在此處,誰也不能對師弟所受視若無睹,我五嶽劍派自然會齊心合力為師弟報仇!”


    “哈哈哈,好!!”


    孫振達大叫一聲好,跟著身體一震。


    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他自斷經脈,痛快而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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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ゞ敬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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