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在一處斷崖上,停住了腳步,一條瀑布從斷崖上知流而下,應了那句疑似銀河落九天。瀑布上方彩虹飄蕩,彩虹之下雲海翻騰,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出七彩的祥瑞之像,正是人間美景。


    蠻荒天下,少的是靈氣,是在靈氣中孕育的天材地寶,而最不缺的便是這絕世美景。


    但即便是遠離了戰場的喧囂跟血腥,即便身處在這美景之下,蕭雲的心境依舊沒有任何感觸。


    望著眼前風景秀麗的蠻荒天下,蕭雲也不知道自己內心中的這份平靜到底是冰冷還是麻木。


    漫步在山林間,蕭雲時而望著樹間的飛鳥,時而看著地間的蛇蟲,還未誕生靈智的它們,連妖獸都稱不上,隻是在根據自己的本能行動。對於這些動物來說,這一輩子隻有兩件事,那便是生存和繁殖。


    牛群遷徙、角馬渡河、鮭魚逆流……每一種動物都有自己的規則與特性。許多動物會有自己的喜怒哀樂,許多動物卻連基本的情緒都沒有,像螞蟻跟蜜蜂,大多數隻會從出生起便一直勞作,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當然,它們也會有紛爭。


    麵對挑戰,被打敗的狼王會離去族群,成為獨狼,最後會死在某個疲憊的夜裏,因饑餓和寒冷。


    螳螂在找到配偶的新婚之夜,公螳螂會甘願被母螳螂吃掉,為的隻是母螳螂有足夠的營養去孕育他們的下一代。


    動物是幸運的,因為它們的族群內不會有紛爭,即便有也是為了種群能更好的延續下去。同時,它們也是可悲的,因為總有更高等的生物會給它們帶來滅頂之災,這便是大魚吃小魚的自然法則,但也或許是人類,也或許是妖族。


    比起前者,後兩者對它們來說,連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許多動物種類的滅亡或是數量稀少,並不是因為它們做了什麽,而是它們擁有了什麽,或許是因為美味,或許是因為好看的羽毛,也或許是因為剔透的鱗甲……


    蕭雲停住腳步,望著石縫裏的一朵百合,兩隻蜜蜂正“嗡嗡”扇動著翅膀采蜜。


    一抬頭,樹杈間有一個嘿嘿的鳥窩,一直羽毛翠綠的鳥雀,正在喂它嗷嗷待哺的孩子。


    蕭雲會心的笑了,他伸出手掌,凝視掌間。


    掌中山河便是天地。


    …………


    綠衣遊曆的地方,是蠻荒天下妖族的聚集地,同人間妖族一樣,分為一個族群一個族群的部落。


    隻是此刻,所有族群中都隻剩下一些老幼殘弱,在普陀山前流血犧牲的,是他們的父母、兄長和妻兒。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一份沉重與牽掛,因為他們的親人,有的已經迴不來了,而有的也很可能會迴不來。


    綠衣突然覺得有些悲涼。因為她知道,這些人考慮的隻是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一家團聚,一族團聚罷了,清苦些也無妨。


    所以,那些上位者到底是為了一己私欲還是真就為了子孫後代、為了種族未來?


    綠衣已經有些分不清了。


    不過也沒有分別,最後的走向都是戰爭。


    而且可以推斷,人族那邊的情況與妖族這一邊,不會有任何差別,感情這種東西從來都不會因人而異,隻是程度不同罷了。


    綠衣輕輕歎息一聲,如今的打算,隻有幫妖族盡快取得勝利了。對於兩族來說,無論是哪一方,這場戰爭,少打一天,便會少死許多人,那些翹首以盼的家庭,便會多一份喜悅與團圓。


    若這場戰爭妖族贏了,人族那些高階修士肯定活不了,但是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綠衣還是要和那軍師與妖皇談一談的。


    既然有戰場便有戰功,自己先殺了這個叫蕭雲的人,在去戰場上多積攢些戰功,以後用來提提條件便是了。


    做好決定的綠衣,此刻心境再無別樣的情緒。妖族軍師既然說那蕭雲已經身處在這蠻荒天下,可這偌大一座天下能去哪裏找,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戰場。


    …………


    離開了戰場,弦思的心思也就漸漸活泛起來。父親大人說過,他要這個靈界在沒有紛亂與血腥。而且在她的認知裏,不好的事情就應該很快被遺忘掉,要把腦子空出來,記憶更多美好的東西。所以一路蹦蹦跳跳哼著小曲,這裏采朵花,哪裏摘片草,一會兒就編程了一個花環,轉身就套在了一直撐著大黑傘跟在自己身後的大哥頭上。


    無間浩隻得躬下身,任由自己的妹子胡鬧。眼前這個性子跳脫卻天真無邪的小妹,可是父親大人計劃之中關鍵的關鍵。所以怎麽哄,怎麽寵都不為過。


    …………


    蕭雲主動顯出身形,不在以“出世人”的身份行走在蠻荒天下。既然自己尋找的東西已經有了答案,那麽就是時候現身與他龍行天下開誠布公的談上一談,他不願意跟自己聊天也沒關係,用拳腳刀劍說話,一樣的。


    果然,蕭雲一現身,魔龍尊便立馬感應到了,蕭雲傳達的意思他自然很清楚,不過他卻並不著急,而是笑著把蕭雲的方位傳給了綠衣。


    正在急速趕迴戰場的綠衣突然停下,隨後辨別了方位直接奔向蕭雲。


    此時的蕭雲正在一處湖邊的淺灘上,挑了快平整幹淨的地方,正在擺弄一張矮桌。既然屬於君奉天的記憶已經迴來了,那麽他龍行天下是何許人也,蕭雲自然清楚。作為至交好友,兩人當初最喜歡的便是溫上兩壺好酒,坐而論道。


    此處湖泊一望無垠,趁著日頭偏西,波光粼粼,在這湖邊小酌,想來也是美事一件,要是能不動刀兵,大家喝著酒聊著天,就把這事情給解決了,那就更是美事了。不過這種結果,蕭雲也隻是想想,全都逗自己樂嗬。


    一方矮桌,兩方蒲團,蕭雲又取出了一壺仙家酒釀,兩隻玉杯,都是趕往普陀山的時候順路“借”來的。


    蕭雲盤坐在其中一個蒲團上,靜靜等待著魔龍尊的到來。


    不多時,一道綠色遁光急墜而下,蕭雲早有感應,隻當是那魔龍尊沒來相見,派遣了心腹來與自己說道。但當看清來人麵目之後,蕭雲瞪大了眼睛,愣在當場。


    眼前之人,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夢中人,雖然容貌有些許變化,氣息也大為不同,但是蕭雲隻一眼便知道,眼前之人絕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綠衣。


    綠衣望著蕭雲如此失態的神情微微皺眉,有些不解,不過她更在意的是蕭雲的實力,從氣息看來,的的確確是離合境無疑,至於有多少斤兩,得打過才清楚。


    看著眼前活生生的綠衣,蕭雲突然笑了,很是開心。人生最得意之事之一,莫過於失而複得。他蕭雲失而複得的,可是一個會說會笑,一個活生生的人。


    蕭雲長長舒了一口氣,不記得我沒關係,知道你還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綠衣再三印證,眼前之人無論外貌還是氣息,都跟軍師給自己的訊息一般無二,的的確確是哪個蕭雲無疑,隻是他擺出這幅迎接老友的樣子,還如此開心的模樣是幹嘛?而且為什麽自己對於他總有一股似曾相似的感覺?


    “你就是哪個人族飛升修士蕭雲?”綠衣開口。


    蕭雲笑道:“正是在下,姑娘可認得我?”


    綠衣道:“按理說咱兩無冤無仇,但是為了早些結束兩族間的戰爭,我需要你的首級一用。”


    蕭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說道:“綠衣……姑娘,取我首級之前,咱們是不是該坐下來聊聊?”說完對著綠衣坐了個請的手勢。


    綠衣眉頭微皺,驚疑道:“你怎麽知道我叫綠衣?”


    蕭雲笑了一聲,目有懷念,柔聲道:“我們一起風風雨雨經曆了那麽多,我又如何能夠忘記你那?”


    綠衣勃然一怒,厲聲道:“放肆!”


    一聲“放肆”體內靈力激蕩,孔雀法身便已臨身,一出手就是全力施為。


    蕭雲望著那熟悉的孔雀法身,懷念道:“安歌,青兒,木楓,柳白露,狐青雲……”


    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從蕭雲口中說出,綠衣震驚之餘隻剩不解。來到靈界,這些人事他可從未對人說起過,眼前這蕭雲是如何知道?莫非與自己是同一座人間的飛升之人?


    蕭雲道:“綠衣,現在可以坐下來聊一聊了麽,若是聊過之後你還是要取我首級,我絕對不會有絲毫抵抗。”


    綠衣想了一下,撤去法身,幹脆的跪坐到蒲團上。


    “好,那你說說看。”


    蕭雲也坐到綠衣的對麵,凝視著那張朝思暮想的臉,柔聲道:“你死過一次,是我入魔後親手殺的,之後你便在你自己的蛋殼裏借助自身血脈浴火重生,所以在此之前的記憶,你沒有一絲一毫。我雖然不知道安歌、青兒他們為何沒有對你說起過我,但,我與你是夫妻,就差一場婚禮了。”


    綠衣眉頭皺得越發厲害,質問道:“我憑什麽相信你,你要如何證明?”


    蕭雲給自己和綠衣都滿上了一杯酒,他自己一口飲下,“說這些之前,我想知道你是何時飛升來這靈界,又是何時見到龍行天下的,你的離合境又是在何處所破。”


    綠衣想了想,這些事情也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便對蕭雲的疑問全都一一解答。


    蕭雲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這般算計,不像他,也像他。不過這也就說明了他魔龍尊的態度了。


    綠衣有些莫名其妙。


    蕭雲再次飲完杯中酒,屈指一彈,將腦海裏與綠衣有關的記憶,全都植入了綠衣的腦海,從兩人相識到遊曆妖族秘境,從私定終生到蕭雲入魔,事無巨細,點點滴滴,全都呈現在綠衣腦海中。


    早前蕭雲期望著以縫衣術的塑魂之法學習夢貘造夢的本命神通,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見綠衣或是雨夢之後,能讓她記起自己是誰,那時候的自己不過洞玄而已,而現在早就可以把腦中的記憶具象化了,根本用不著夢貘那“白日做夢”的神通了。


    綠衣瞪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腦海中閃現的畫麵正是自己新生之前的所有記憶。


    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蕭雲隻是靜靜的看著綠衣,飲著杯中酒。


    半響,綠衣閉眼,穩了穩心神,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麵對。任誰突然多出了一個夫君,都會有些難以接受。她是綠衣,但,她是一個嶄新的綠衣。


    綠衣如此反映,蕭雲雖然心口隱隱作痛,但是並不意外,一切都需要時間。


    對於現在的綠衣來說,這些記憶隻是記憶,感受和感觸都會很遙遠很陌生,因為環境、心境和情景都不一樣,就好像破鏡重圓,雖然兩人間的這麵鏡子沒有破過。


    綠衣擦幹淨了眼角的淚,“我一時還接受不了……我……我需要時間。”


    蕭雲點了點頭,走進綠衣,努力抑製住自己想要擁抱她的衝動,最後還是說道:“我能抱抱你麽,你不知道這一刻我期盼了多久多久。你不知道當我知道你的死訊的時候是多麽絕望,而當我知道你還有可能重生的時候,又是多麽希望。”


    綠衣眼中淚仿佛不受控製一般,又開始流出眼眶,她不知該如何迴答,更不知該如何迴應蕭雲的情感。


    蕭雲伸手緊緊的抱著綠衣,“綠衣,我真想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離過,但是無論你的結果是什麽,我都尊重你。”說完放開了綠衣。


    綠衣抹了抹眼角的淚,“我想要一個人靜靜。”


    蕭雲道:“好,但是你不能在留在蠻荒天下了,你得去人族的普陀城,我給你一枚印記,沒有人會為難你,你去了哪裏找一個叫淺雲的姑娘。”


    綠衣道:“為何?”


    蕭雲道:“龍行天下找到你,並且助你破鏡,目的不過是為了對付我罷了。他倒不是希望你能殺我,因為這根本就不可能,他隻是想用一個情字來毀我大道,我與他是大道之爭。”


    綠衣有些後知後覺,“那妖人兩族的戰爭……”


    蕭雲歎息道:“他龍行天下想要以己代天,反對的聲音自然要剪除幹淨。”隨後蕭雲深情的望著綠衣,“你信我麽?”


    綠衣又是一陣觸動,隨後笑了起來,“我信!”


    送走綠衣,蕭雲的臉上異常嚴肅。倒不是擔心綠衣會被魔龍尊截下,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讓綠衣迴到自己身邊,對他更加有力才是。


    蕭雲嚴肅的表情自然被魔龍尊看在眼裏,他得意的笑了笑,因為他知道蕭雲的心境,泛起了陣陣漣漪。


    造物主、審判世間的神,是不需要或者說,是根本不能夠擁有情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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