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羅最終還是帶著董奉仁離開了這片曆經十幾年才長得如此蔥鬱的杏林,將青城醫聖的名號毫不留戀的拋在了身後,或許這就是龍族和人類的最大區別。


    同為八部眾,伽羅和蒲牢星海底那位又有區別,夜煞已死多年,他依舊守著自己的承諾,背負著不可拔劍不可殺生的詛咒,等待杏樹一棵棵植根於大地,然後破繭而出的那一刻,光憑這種大氣,向宇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勸他留下來幫自己。


    最為關鍵的一點,是他知道自己既然無法真正拔出無雙華,那留下來也隻是個假象。空城計總不能唱兩遍。


    對於向宇來說,最為震撼的還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


    古地球時代極富盛名的《俠客行》長詩中最為人所耳熟能詳的一句——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無須再問,伽羅當年在那顆蔚藍色的星球上留下的故事,主人公名字隻可能是那位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的詩仙加酒仙再加劍仙的神仙人物,李白。


    看著空蕩蕩的奉仁居,向宇迴想起伽羅那雙極有特點的細長鳳眼,沒來由的竟然覺得很像兩柄利劍。


    牧月海依舊陪他坐在奉仁居門口的台階上,看著日頭漸漸偏轉,不禁問了一句,“你覺得墨勒聞的人什麽時候會來。”


    胖子仰頭看了看天,“他走了也有快半小時,如果沒算錯,駐地離這最近的龍牙機甲營應該已經將這片杏林團團圍住了。”


    “你不打算走?這是我跟鐵慶遙之間的私事,你其實沒必要摻一腳的。”


    “走?走到哪裏去?”向宇笑了笑,“你是我未來大舅子,我要丟下你不管,小娘炮知道豈不是會氣死?”


    向宇擠眉弄眼,心底卻有句話沒說出口——其實這是我跟鐵慶遙之間的私事才對,真正應該離開的人是你。


    龍牙機甲特有的引擎嗡鳴聲、機械腿在林間地麵上沉重的行進聲,都已經漸漸清晰,他倆仍舊是坐在微涼的石階上,等待事情按墨勒聞所算計的那樣,一步步走向已知卻又未知的將來。


    突前位置的龍牙機甲那巨大的身軀已經在杏林裏若隱若現,機甲下還有青城駐防步兵的影子閃動。


    蔚的提示在向宇耳邊響起,“十五秒後正麵接觸,你要切入反空間離開,這是最後的機會。”


    胖子微不可見的搖頭,算是迴絕了蔚的建議。


    不過他又對牧月海問了一句,“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做迴牧月海,卻又想迴報鐵慶遙的救命之恩,要知道當年給你治病的可不是他,而是你的老師。”


    牧月海似乎早等著向宇這樣一問,毫不猶豫的迴答,“沒錯,可鐵慶遙知道我的身份卻沒有殺我,依舊讓董……伽羅給我治病,這才是我要還給他的。”


    胖子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明知道墨勒聞的計劃,卻還是要迴去見他,履行禁衛統領的職責?”


    牧月海點頭,胖子搖頭。


    但凡在某個領域有著超凡成就的人,大抵都是偏執狂。


    牧月海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拿的是龍族的劍,學的是龍族的劍意,活下去的卻還是一顆人類的心……向宇無話可說,也無需再說。


    伽羅走的幹脆,牧月海留得執著,人和龍之間的差別,就像山和海,難怪夜煞當年如此失望,這行為模式就像單片機和智能終端之間的區別。


    ……


    ……


    遠在三十公裏外的禦靈皇城。


    鐵慶遙看著嘴角血跡已經幹涸卻好像忘記擦拭就匆匆趕來報告的大兒子,麵沉如水一言不發。


    鐵錦台第一時間調集青城防衛兵力對近郊的杏林進行圍捕,鐵慶遙並沒有提出異議,甚至當他聽到某個聯邦機師也在場的時候依舊保持平靜麵容,他隻是盯著鐵錦台,似乎他嘴角那絲血跡是某位書法大家暢快揮毫的一筆,值得他細細琢磨體會其中的意境。


    鐵錦台還是像以前那樣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跪著,乾天殿裏能站著和鐵慶遙說話的人不多,除了那個不存在的血衣衛統領,鐵錦台隻說得出另外一個名字,可惜,師草淮現在也成了自己父親心頭的一根刺。


    現在自己主動將這根刺找了出來,鐵錦台卻沒有絲毫居功之意,他很清楚十步之外的這個中年男人並不像外人所說的那般昏庸。


    即便一年到頭沒兩天上朝議政,即便很多國家大事都已經交給老三鐵雲治審閱批示,可鐵錦台明白這些都不過是這個男人想要別人看到的一麵。


    鐵錦台明白,所以墨勒聞也明白。


    因為明白,所以跪得實在。


    人在金殿上,不得不磕頭。要殺一個人,就得先了解這個人。


    “要你科學院負責的芯片監控器的研發,現在怎麽樣了?”


    鐵慶遙開口的第一句話根本和杏林的事無關,好像剛才鐵錦台說的根本不算什麽。


    “已經完成了,兩百台試做品昨天就已經送到總裝後勤部。”鐵錦台說著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很認真的迴答。


    “嗯,聽說你前不久和老三見過麵。”


    “是,閑聊了幾句,老三又長高了不少。”


    “你在杏林沒有見到師妃娘娘?”


    鐵錦台直視地麵的眼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沒有,如果師妃娘娘真是被聯邦機師綁架,我想她也有可能還在青城。”


    即便是對自己的兒子,鐵慶遙也沒有如實相告,師草淮被他說成了在嘲風星龍騎師團總部被聯邦間諜擄走,連同二公主一起失蹤。


    鐵錦台很清楚師草淮和鐵心怡的事,當日野牛原上那位龍騎師團的血衣衛副官素玉平,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素玉平了。


    可鐵慶遙不說實話,他自然也就揣著明白裝糊塗。


    鐵慶遙似乎覺得自己兒子的迴答並無不可,便抬手揮了揮,“你起來說話吧。”


    這已經算是天大的破格了,鐵錦台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站起身來連褲子都沒拍,垂著手,依舊不去看鐵慶遙的眼睛。


    乾天殿本就高,擊風台更是乾天殿最高的一處,風大灰重,殿內雖然定時有人清掃,可地板上難免有些積餘,鐵慶遙看著鐵錦台雙膝上淡淡的灰痕,歎了口氣說道,“你還是以前那樣愛幹淨,我還說你一個男孩子就不該有潔癖,看來我是錯看了你。”


    鐵慶遙話裏有話,鐵錦台聽出弦外之意,卻隻是微微一笑,“父親說什麽都自有道理在,隻是我這性子,想改也沒能改掉。”


    鐵慶遙隨手按動一處按鈕,巨大的中控台從地板下徐徐升起,鐵錦台一臉驚愕的神情,好像從沒想過乾天殿裏會藏了這樣複雜的高端設備。


    大大小小的光屏足有二十塊,,不停閃爍切換畫麵,幾乎將青城各大關鍵地點盡數收入囊中,金屬麵板上複雜的功能按鍵也有近百個,每個下麵都標注有不同的文字。


    鐵慶遙說,“起初我用不習慣這種高科技的東西,便逐一貼上標簽免得人老健忘,現在倒是多了一個功能,你是皇家科學院出來的,想必不用我教了。既然聯邦之敵已經深入帝都,又是你親自發現的,那就幹脆由你來指揮這場圍剿戰吧,也讓我看看你的長進。”


    鐵錦台臉上閃過欣喜之色,點頭應了一聲,走近中控台正在熟悉那些複雜的功能時,身後的鐵慶遙又淡淡的說了一句。


    “對了,我說人老健忘吧,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視頻檔案編號hk2503,應該是這個沒錯,你先調出來看看。”


    鐵錦台上手極快,幾秒鍾後中央主屏幕上就出現了一個自動開始播放的視頻檔案。


    一個身穿古怪白袍子的男人正以極為不雅的姿勢從天而降,摔在花園中,草葉泥土和花瓣四下飛散。


    “在圍攻杏林之前,你先說說這是怎麽一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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