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死。


    我不會死。


    我不會死……


    像是老舊多年,旋轉軸卡在小範圍區間,隻能不停重複播放某個枯燥雜音的古董磁帶播放機,向宇的腦袋裏循環往複不停在說這個短句。


    是催眠,或是自我激勵,都不重要,當你在某個忘我環境裏全身心投入時,大腦會直接給出你最想要的東西,像一台進入自動駕駛模式的機甲。


    胖子漆黑的瞳孔緊縮、移動,若是近距離去看,感覺像一顆被無形力場束縛住的黑色玻璃球,在小小的空間裏來迴碰撞反彈,將虛擬視野裏那些接踵而來的攻擊動作以生物電流高速反饋給大腦,從神經中樞發出的指令透過密密麻麻遍布整個頭盔的近百個感應電極,逆向傳遞到八識光年的鋼鐵身軀中。


    無數控製信號以光的速度,瞬間越過三層反應處理堆棧,被逐一放大,通過控製電纜走遍機甲全身,忠實而精確的還原操控者的每一個動作意圖。


    十步聖殿其實隻是小數點後第二位數字的變化,可這個零點零一的細微變化,卻能通過機甲的機載係統具象化,質變為決定生死存亡的勝利砝碼,擺在戰爭女神的冷酷天平上。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這句話,用在同步率上也同樣有效。


    人體是第一序列機器,機甲是機師的第二個身體。


    八識光年不死,我便不死,向宇此刻已經和身下的鋼鐵巨人合二為一,以銷魂的舞步,妖嬈的身姿,穿梭於源源不斷遞過來的高周波刀刀鋒之間,每個動作都精準到了他力所能及的極限,像在針尖上跳著生與死的獨舞。


    我不會死!


    我不能死,至少……不是死在這裏!


    不知削飛了多少龍牙鐵臂,格飛了多少帝國製式高周波刀,砍翻了多少編號以dt開頭的灰黑色機甲,甚至不知道在這股龍牙之潮裏支撐了多少時間,眼前的敵人似乎和最開始一樣絲毫沒有減少。


    腦海裏終於騰起了另外一個念頭:什麽時候能殺得完?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當這個心思一起,八識光年的機體出現了微不可察的瞬間遲滯,這一瞬間被鬼魅一般隱藏在黑色巨浪裏的某台超階龍牙準確的捕捉到,刁鑽陰狠的一刀終於突破了八識光年鐵桶一般的防禦,成功的在三色機甲肋部留下一道恐怖的割裂破口。


    在傷及內部重要構件的前一瞬間,八識光年右側腰部微引擎盡數停車,相反的那一側微引擎輸出功率則是瞬間溢出,魁梧的三色巨人以一個妙到毫巔的扭身動作避過了順勢拖動的高周波刀可能帶來的更大傷害。


    饒是如此,腰肋部位複合裝甲層上出現的那道驚心動魄的巨大破口,還是讓所有目睹這一切的帝國機師們發了狂,好像打了春藥般精神猛振。


    “帝國萬歲,陛下萬歲!”


    不知是那台龍牙機甲開啟了外部揚聲器,機師一聲幾近瘋狂的嘶吼,巨大的聲響傳遍方圓數百米的鏖殺戰場。


    不知是不是開啟了小隊聯絡頻道的緣故,還是看到聯邦聖階機甲終於受了傷,同樣的八個字此起彼落,匯聚成一道巨大的聲浪,將整個龍牙機群近乎搏命的氣勢硬生生再度拔高了一籌。


    這家夥也是人!


    聖階不是不可戰勝!


    嚴格按照聖階殲滅戰術安排,分別相隔一百二十度角圍在八識光年周圍的超階機甲終於嚐到了勝利的第一口甘甜,像嗅到血腥味的深海鯊群,一眾龍牙撲躍撕咬的動作更加兇悍,生猛。


    ……


    向宇身上的汗水終於大顆滾落,已經過去了五分鍾,還是十五分鍾,這場以少敵多的戰鬥開始將他推向身心俱乏的泥沼。


    八識光年裏準確記錄機師各項身體機能數據的那塊光屏上,綜合指數的柱狀顯示早已經超過了紅色警告區間,雖然這項數據是以超階機師持續極限輸出為參考製定的閾值,可就像所有龍牙機師們心裏想的那樣——聖階機師也是人,也會累,要不是龍族魂血晶對體質進行了強化,這種高強度的戰鬥早已經讓向宇的身體崩潰。


    頭部的汗水雖然會被頭盔的特製襯層迅速吸收,可身體的疲倦還是能從胸背出漸漸濡濕的汗漬大小看出些端倪來。


    虛擬視野的邊緣部分漸漸出現了細微的模糊和扭曲,這是繼身體大量出汗後第二個明顯的警告訊號。


    接下來會是什麽?向宇沒多想。


    他隻是覺得唿吸麵罩裏好像多了一團堵塞物,讓原本就感覺有些不夠用的氧氣供給更加捉襟見肘,雖然明知道這又是一個錯覺,可這種錯覺帶來的無形壓抑感卻實實在在的堆積在心頭。


    五十五台龍牙組成的圍殲陣型,還剩下四十一台在戰,三台超階龍牙均是毫發無損。


    勝利的天平,已經傾向鐵慶遙的鐵青色做底,中間雷紋簇擁的紫荊花旗。


    ……


    龍騎總部,素玉平正和二公主鐵心怡共處一室,守衛在門外的四名血衣衛被他臨時遣走,微弱燈光下他手裏的那塊便攜式光屏上,正實時反饋著第一裝甲團陣地上發生的一切。


    被特種手銬束縛住的小蘿莉以複雜的眼神看著這一切,當超階龍牙的刀鋒在八識光年的腰肋部拖開一道裂口時,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忍,臻首轉動,挪開了視線。


    這一切被素玉平完完整整的看在眼裏,他收迴光屏,臉上依舊帶著恭敬的神色,可語氣卻沒有那麽卑躬屈膝。


    “陛下說了,等到戰鬥結束,公主殿下必須馬上返迴帝都青城。”


    鐵心怡小臉抬起,帶著一絲鄙夷看著自己曾經忠心不二的屬下,“這就是你最後要對我說的話?”


    素玉平似乎知道鐵心怡話裏的深意,坦然一笑,“屬下效忠的是皇帝陛下,無論是龍騎校官或是別的什麽身份,這一點從未改變。至於迴青城後會怎麽樣,玉平不敢放肆揣摩聖意天心,不過殿下始終是公主身份,無需太多擔心。”


    鐵心怡聽出了些話外之音,冷冷哼了一聲,小鼻子上幾絲淺淺的皺痕稍縱即逝。


    “公主?他從來就不相信我,否則現在拿著那塊光屏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一個平素像叩頭蟲其實偷窺偷聽無所不作的血衣衛!”


    見素玉平沉默,小蘿莉更加憤怒,話匣子一開就再也忍不住。


    “你別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要不是我說讓我受傷的人才有資格娶我,他早已經把我許配給某個他要籠絡的豪門大戶了。本姑娘也長了耳朵,聽得到那些流言蜚語,是姓牛的,還是那個零大人?哼,反正都差不多,應該都是貪圖皇家權勢的大笨蛋!”


    素玉平歎了口氣,“公主是女兒家,總得嫁人。”


    “嫁你妹!”鐵心怡清亮的音調隨著這句在深藍小組廝混時學到的口頭禪瞬間拔高了幾度,“我才十二歲,嫁不嫁我說了算,公主?我隻是一個從小被他撿來養著,隨時能送出手的禮物!”


    說到這小蘿莉竟然帶上了一絲哭腔,頹然坐到身後那張椅子上,小臉泫然若泣的樣子分外惹人心疼,半晌後微微隆起的小胸脯不再劇烈起伏,音調也恢複平常。


    “你們和他一樣,對我好都是裝的,實際上從來沒有把我當公主看,現在好,連手銬都用上了,我跟天牢裏那些政治犯有什麽區別?我跟被你們血衣衛全家抄斬的尚方形又有什麽區別?”


    聽到鐵心怡哀莫大於心死的訴說,素玉平臉色閃過一絲複雜神色,在鐵心怡身邊當了幾年副官,他不願意見到對方這副心碎模樣,可不知為什麽一想到遠在乾天殿裏的那位平素的言行舉止,想要維護辯解的話到了嘴邊竟是怎麽也說不出來。


    “陛下他……”


    “不用說了,你的遲疑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蘿莉被鎖住的雙手舉起,抹去眼角就要落下來的淚花,“他對我怎麽樣,我早就知道。我已經十二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嬌俏小臉上滿是堅定倔強,還帶著兩分不忍的決絕。


    被牢牢鎖住的雙手再度舉起,似乎要讓素玉平把那副手銬看得更清楚一點,也讓自己心頭最後那絲不忍徹底湮滅。


    鐵心怡咬著牙說道,“被戴上這副手銬開始,我就不再是什麽公主殿下,我隻是鐵心怡。”


    企圖再說些什麽的素玉平還沒來得及開口,手中光屏突然一暗,等他再看時,不知什麽原因,軍事衛星實時傳送的畫麵竟然徹底消失了。


    耳中傳來中控指揮室的急促報告聲,代號jdc-1的軍事衛星離線!


    一旁的鐵心怡看到素玉平臉色驟然沉下來,似乎猜到了什麽,不知怎麽一絲荒唐的希冀在小姑娘心底油然而生。


    “哼,你們以為那個胖子那麽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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