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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宣一向是下午結算次日房費,蕭琅一想到客舍主人會找她要錢便有些難言的憂愁,遂在街邊小坐了一會兒,要了碗水也不飲,隻托腮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這一看便發現臨淄城中富貴人家的數量相當可觀。


    隻短短兩刻鍾的工夫就有三四輛裝飾豪華的車馬駛過,車上雕花墜飾無一不精致,車中人皆是貴族打扮,衣著華麗香氣馥鬱,端坐於簾幕飛揚的車中猶如天降仙人一般。徒步而行的君子淑女更是接二連三,衣上玉環泠淙,珠貝織就的配飾閃閃發亮,無需打量便知十分奢侈。


    我何時才能像他們一樣有錢啊!


    蕭琅有些感慨,用身上最後的銅幣買了兩塊烤餅。烤餅香脆可口,夾餅的竹片也暖融融的,這便算是最微末的滿足了,若容宣在身邊倒可以勉強分他一口,可惜那人今天得在圄中吃糠咽菜,享受不到此等美味。


    待要離開時忽有一男子迎麵攔下,說話的腔調膩膩歪歪很不正經,“敢問這是誰家玉姝怎地孤身一人?此處肮髒,不妨隨我當前方酒肆一坐?”


    此人長相賊眉鼠眼一看便知不是好人,蕭琅自然不可能隨他去,更不想與他費口舌,遂裝作耳聾眼盲繞過了他。


    “小淑女別走啊,在下又不是壞人,乃是臨淄大戶廉家少主,不妨隨在下到酒肆稍坐片刻?”廉少主拽住蕭琅的袖子不許她走,笑得一臉褶子。


    “不了不了,趕時間。”蕭琅扯迴袖子再次繞過這人快步離去。


    廉家她聽說過,是臨淄有名的大商賈,與齊子客有過三兩次生意往來。公主府尚在時廉家婦幾次三番前來拜會,提起自己的兒子言語之間頗為自得,似是個文韜武略的奇才,不曾想多年未見竟出落成這般貨色!


    廉少主見蕭琅不聽話頓時有些生氣,命家仆將她圍住,“你這是不打算給我廉家麵子了?”


    蕭琅不想與他爭執,心裏有些鄙視廉家婦,像廉少主這樣的紈絝子弟一抓一大把,也不知有甚好顯擺的!她袖子一揮,兩側家仆被一道柔柔的氣力推到一旁,廉少主伸手抓過來卻撲了個空,蕭琅三兩步便消失在他麵前。


    “小女婢跑得還挺快……”廉少主狠狠啐一口,命家仆全城尋找蕭琅,等找到人非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


    “少主,”一家仆湊上前小心翼翼地說,“她好像會武,咱別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她穿著尚不如廉家奴仆,頂破天也隻是個小門小戶的國人,你怕什麽!”廉少主盯著蕭琅離開的方向冷哼一聲,轉身拐進了娼館街。


    今日出門不利竟碰到此等惡心的人,以前怎麽沒聽說廉家子如此囂張……蕭琅一腳踢飛腳邊的石子,氣鼓鼓地咬了一口烤餅,入口酥脆椒香,心情可算是好了些。


    客舍後門大開著,店家正與菜販子交涉,蕭琅趁兩人不注意悄悄溜迴了後院。


    客舍裏新住進一隊商人,三三兩兩地聚在院子裏,有人遠遠地打量著把守在容宣房前的隸卒,悄言議論著這裏發生過的事。


    見蕭琅自跟前路過,兩名隸卒立刻站直身體盯著她。蕭琅有些心虛,低頭溜進屋反手鎖上了門。


    她走時隻關了戶牖沒有關窗,藤鳥自天窗而入落在桌上,蕭琅一看是寄往越邑的那隻便趕緊將信取了出來。


    越邑迴信這般迅速令她十分驚喜,有人幫忙查證可省去好些麻煩,於容宣脫身也更有利,迴信都到了想必薔薇刺客也快要到臨淄了,不如稍等等一起行動,直接端了“無盡紅塵”以絕後患。


    蕭琅喜滋滋地讀著信,隻片刻工夫她臉上的笑容便已消失殆盡。


    越邑分壇的壇主推翻了她與容宣的猜測且拒絕派遣刺客相助,隻道是薔薇刺客已將此處無盡紅塵檢查過多次,乃是尋常娼館而非西夷女諜,沒有必要再次探查。甚至責怪容宣隻因區區猜測便要興師動眾實乃浪費之舉,十分有礙於臨淄國人生活安寧,奉勸容宣身為丞相與大司寇應當以身作則遠離娼館街,否則便要上報薑妲治他一個“瀆職之罪”!


    越邑分壇壇主之囂張著實令人大開眼界,容宣何時淪落到了這步田地,一個小小的刺客頭目都敢對他指手畫腳,說起來不禁令人發笑。


    無人相助倒也無妨,多他們幾個不嫌多,少了他們亦非不能成事。


    蕭琅將竹簡撚作齏粉揚手灑到窗外,心裏奇怪越邑壇主怎敢明目張膽地說瞎話。


    是誰給了他拒絕服從命令的膽量?


    又是誰允許他扣下容宣的薔薇符?


    臨行時薑妲將可調遣薔薇刺客的木符給了容宣一枚,此符作為憑據與竹簡一並寄往越邑,如今迴信已至薔薇符卻沒有歸還,顯然是有人欲虢奪容宣調遣薔薇刺客的權力,真真是豈有此理!


    越邑壇主地位低微不敢自作主張,那麽這個指使他違抗命令扣下木符的人究竟是誰?


    薔薇刺客隻聽命於薑妲、劉晨與持符之人。


    劉晨對容宣的提議頗為心動因此不會刻意為難他,兩人素無仇怨也沒有為難的必要,更何況她既不知容宣的行蹤又怎會指使手下找他麻煩。薑妲正指望容宣聯合西部諸族助東原再進一步,更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奪權,若她想奪權又何必賜符,出爾反爾這說不通,難不成有人暗中挑撥?


    若當真是薑妲耳根子軟的緣故那個挑撥之人又是誰?能在薑妲麵前說上話的無非是太師胥食其、小司寇明義、上將軍龍行父子與申呂兩位卿大夫並一位陳氏禦史,這幾人與容宣有關係融洽者亦有政論相悖者,但都是品行端正的良臣,斷不會因私人恩怨便橫生報複之心。


    與薑妲關係親密的還有誰?若非薑妲又會是誰?


    蕭琅抄著手在屋裏一圈一圈轉著,心裏有些煩躁,腦子就像被漿糊住了似的,明明有想法卻說不出口,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已經明晰的猜想,試圖繼續往下縷清這條線。


    屋外天光大亮,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舍外便是一條小巷,歸家的婦人在此偶遇,幾人打過招唿便聚在一起說起閑話。


    “……你們可聽說了?王夫最近身子不大好,臥病在床,怕是不行了!”


    “嬌貴出身體弱多病正常得很,不然怎麽顯得他們比常人更嬌貴呢……”


    “我看不像是誇大,成婚至今四五年了連個子嗣都沒留下,或許他沒那享受榮華富貴的命。”


    “不說他了,聽說吳家少主去萬儒總院念書了,束脩貴著呢……”


    “他家有的是錢,怎會在乎這些,好出身可比錢重要多了!”


    王夫?


    蕭琅腦中靈光一閃而過。


    難不成是長兄蓄意報複?


    不對,不可能是他!


    長兄雖不喜歡容宣卻也認可他的能力,更不是那種背後嚼舌的小人,胥太師目的已達成亦明確表示過胥家眾人不會與容宣作對。難不成長兄感念季無止之恩因而違背大父意願聽從季無止的吩咐?


    可季無止也說過不再插手紫微宮的事,滿心男歡女愛卿卿我我的,人又在昆侖求永生,應當沒那閑心管容宣。


    都怪我大意,怎能將蓍草龜甲弄丟了,這般沒邊沒沿的事兒生掐指頭也算不出來啊!


    蕭琅焦躁地咬著手指,在心裏自我譴責了一番,又將越邑壇主罵了個狗血淋頭。


    越邑壇主有多囂張暫且不提,到底服從誰的命令也不提,單說越邑派來的刺客究竟有多蠢才沒有發現無盡紅塵的異樣,越姬等人明目張膽地搜羅諜報,手段之拙劣令人不忍直視,難不成他培養的刺客都是瞎子?互諜雖是各國國君默認的行為但也一直在互相打壓,血薔薇這般縱容敵諜四處作妖已與叛國無疑!


    莫非越邑分壇已與無盡紅塵勾結?


    蕭琅一個激靈,低聲咒罵一句“膽大妄為”。


    這般想倒也說得通,卻也說不通。


    越邑扣下薔薇符,無盡紅塵誣陷容宣入圄,留一個鍾離邯不頂大用隨時可殺之,如此容宣便身陷囹圄孤立無援,再偽造證據敗其名聲取其性命,至於臨淄郡守與臨淄國人隻不過是充當見證容宣如何身敗名裂的看客……若這一係列謀算在一夜之間成型便需有人從中聯絡方能在張大暴露容宣身份之後迅速與越邑取得聯係,並在薑妲的迴信下達臨淄之前完成後續,否則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但張大去娼館隻是臨時起意,他前幾日已去過按例昨晚不會去,柳姬等張大這個機會純屬運氣,她如何有把握在容宣離開臨淄之前下手?臨淄與越邑是以哪種過人的手段聯係竟比陰陽家藤鳥的速度還要快?又如何敢肯定容宣離開歧姑之後一定會去臨淄?


    難不成張大是無盡紅塵的線人?亦或者容宣身邊出現了叛徒?會是相舍某人還是薑妲身邊的人?


    應當不是……鍾離邯罷?!


    他知曉巡視路線又和張大是朋友,張大與柳姬是情人……可鍾離邯是容宣在這世上最最親近、最最重要的人,即便龍非與家老叛變他都不會背叛容宣,但畢竟人心難測啊!


    蕭琅想去試探一番,又怕貿然開口會令人心寒,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旁敲側擊的法子……她坐在床邊愁得直摳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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