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曝已經在病床前坐了一天一夜了,自從昨天看過那封信後,她就這個樣子了,不吃、不喝、也不休息,甚至不再與別人說一句話。丁爸爸和媽媽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們一直都知道這倆孩子的感情自小就比親兄妹還親,現在楊溢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沒有醒來,他們不但要為他著急,還得去擔心旁邊幾乎已坐成化石的女兒。如果她哭、她喊,即使打人也行,任何一種正常的發泄悲痛或憤怒的方法都可以讓二老稍稍放心,可是她偏偏不動、不喊,也不哭,臉上麻木的表情讓人看不出她內心的情緒波動,他們的女兒一向遲鈍而且不拘小節,雖然偶爾會有些任性、頑固,卻從來沒有如此刻的冰冷。本地最有權勢和地位的淩雲兩家已經組織起最有名的醫師成立醫療隊為楊溢診治,至目前為止,楊溢也已脫離了危險,這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可是丁小曝卻沒有一點喜悅的表情,具體地說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個作為人類應有的反應,她依然在努力成就“曆史上第一化石人”,任誰勸也沒有用。青姐、丙丙、司毅大哥、喬學長、韓姨等一票人都陸續戰敗而退了。

    病房裏還有一個人。他就靠牆靜靜地站著,眼睛裏隻看得見一人,沉默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存在,由於幾天不吃不睡,再加上奔波的勞累,此時他原本英俊的臉上已出現深深的疲憊。自從為楊溢安排最好的醫院、最好的病房,另外派遣伏舒組織黑白兩道上最有聲望的醫學專家後,淩南彬就開始陪某人“練就化石”了。雖然那天之後丁小曝就不曾再看他一眼、跟他說一句話。他恨自己當時竟被心魔控住,才會不顧一切地想讓雲豪國承受殘忍的後果,丁小曝是想去阻止他,阻止他做出過激的事情,否則他真的要後悔一生了,可是,她怎麽能夠在那麽危險的時刻跳出來?她難道不知道差一點倒在車輪子下麵的就是她?一想到此,淩南彬到現在仍是心有餘悸,還有憤怒!他更沒有想到楊溢會挺身而出推開他們!若不是他突然看到丁小曝的身影而緊急踩刹車,那麽楊溢現在就不僅僅隻是意識昏迷,而更可能是腦袋破裂了。

    楊溢喜歡丁小曝,從第一次在琴室裏見到他們時,他就知道了。所以他會有意無意地針對他,甚至忍不住地妒忌他。他嫉妒楊溢可以從小就認識她,能夠和她距離那麽近,上課、吃飯、上下學都會在一起。然而,他同樣能看出楊溢的痛苦,因為與丁小曝的關係,他隻有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因為他們是表兄妹,所以他就隻能寵她、溺她、關心她,卻不能愛上她,但是他忽略了這一點,或者說楊溢一開始就明白卻不願意去承認這個事實,所以他不曾叫丁小曝姐姐,甚至對她每次坦白他們的兄妹關係而感到極度憤怒。或許這就是他們每一個人的宿命。就像他淩南彬,無論他曾有怎樣的過去,作為淩風的使命他已經完成,即使代價是把自己的青春禁錮在痛苦而孤獨的黑暗裏,而現在,既然上天讓他遇到了丁小曝這個既白癡又可愛、既任性又溫順的女孩子,他就不會再放開她,更不可能給別人搶走她的機會,哪怕楊溢不是她的表弟。

    淩南彬深深地望了一眼病床邊坐著的瘦削背影。他不去打擾她,隻是靜靜地守護在她身後,是因為他希望她能慢慢地接受這個事實,她單純的腦袋裏從來不可能想到的事。而這件事隻能由她一個人來處理。他忘不了她第一眼看到那封信時眼中的震驚,從她讀信過程中越來越驚異和不敢置信的神情裏,淩南彬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那件事——楊溢終於坦白的感情。他看到她怔怔地流淚,喃喃自語,還有握著信的雙手忍不住地顫抖,差一點就控製不住自己走上前去緊緊地抱住她、安慰她,但他不能。一方麵是她至今也沒有原諒他,而另一方麵,若有他的介入,這對楊溢不公平。

    丁小曝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是夢境,沒有淩南彬冷酷無情地開車撞雲豪國,沒有楊溢的受傷,他沒有昏迷了好幾天仍不醒,也沒有手中的這封信,而且她也不會知道他要離開她了。若不是他的突然受傷,她大概仍然活在愚鈍和糟糟懂懂之中,以為一切依然如舊,直到楊溢依計劃悄悄去了美國,那時再讓丙丙替他交給她這封信,告訴她他沒有辦法去繼續當她的表弟,沒有辦法看著她與別的男孩一起開開心心。

    他愛上了她,很久以前,在他沒有去美國之前,在她被別的男孩發現獨屬於她自己的美麗之前,他就愛上了她,那時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布丁,我可以欺騙所有的人,告訴他們我隻是把你當姐姐看待,卻唯獨騙不了我的心,或許這會嚇到你,一定會的,所以我選擇了這個方式,去美國之後再給你寫信,而不是當麵告訴你,我愛你,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時間裏,這份感情卻如含羞的花苞,漸漸膨大,直到再也承受不起它的重量。它永遠不會開放,因為那隻是我一個人的夙願和寄托,隻有一個人的愛情不會綻放光芒,而隻能用它鎖住沉積的痛苦。用五年的時間去淡漠那份悄然的陌生感情,卻始終放不下、而且看不清,我到底遺留了什麽沒有帶走?離開你的五年裏,我嚐到了什麽叫孤獨,什麽叫思念,什麽叫痛苦,什麽叫空虛,那五年是我人生中不能填補的空白。於是我迴來了,想找迴在這裏失落的東西。

    可是,我後悔了,後悔還沒有做好準備就貿然迴到你的生活中,直到我發現自己會因為別的男孩對你的關注而嫉妒,會因為你的粗心大意讓自己受傷而氣氛,會因為看到你提起淩南彬時的臉紅而痛苦,想不顧一切地把你帶離醜惡的人世,不會被任何人欺負,想貪心地讓你隻關心我……丙丙對我說我愛上你了,青姐警告我先看清自己的內心,那一刻,我才猛然發現,原來我一直以來遺忘的東西竟然是對你產生的情愫,那本不該存活的愛戀。

    太痛苦了,眼睜睜地看著你為別人歡喜、憂愁,把自己的感情毫不保留地全部奉獻給那個男生。如果我們仍是人人羨慕的兄妹,我一定會開心地祝福姐姐找到心愛的人。可是我不夠大度,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的自私,不願意看著心底正漸漸潰爛成一個洞,被愛情的蟲豸一點點蠶食、築穴,所以我討厭看到你和淩南彬在一起,從第一眼看到他就開始討厭,因為預感你和他注定會糾纏不清,另一方麵,他並不是一個單純得一眼可以看透的人。事實證明了我的預感是正確的,你愛上了他,而他的身分卻是極有可能給你帶來危險。我不喜歡你憂愁不展,隻有樂觀和天真才適合單純的你,我希望你開心。既然你的笑容隻有在淩南彬的麵前才綻放得最徹底,那麽我同意把你送到他身邊,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的能力是無人能及的,所以我相信他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小曝,謝謝你容忍我一直這樣叫你。還記得我七歲時第一次到你家嗎?當時媽媽叮囑我見到你時要叫姐姐,我很乖巧地向她保證一定做到。可是在客廳裏第一眼看到瘦瘦癟癟跟我差不多高的你時,我就突然改變了主意,你撲閃著大眼睛叫我弟弟,而我卻很生氣地對你直唿其名,就像媽媽他們叫你一樣,因為我覺得應該由我來保護你,我是真正的男子漢。而這樣一叫就是八年,八年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們一起度過慒懂的童年,玩耍、一起上下學、合謀做壞事、同睡一張床,體弱矮小的我根本不用擔心會被別的孩子欺負,因為有永遠都氣勢洶洶的你在我身後,本來是想保護你的,可反過來卻對你產生了依賴。然後我去了美國,在國外的五年裏,我沒有一分一秒忘記過你。現在,我想坦白自己的真心,不去想倫理道德,不在乎血緣限製,我隻是單純地愛著你,不奢望你會接受我的感情,更不敢要求你對我哪怕一丁點的喜歡,但我仍舊不會叫你一聲姐,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會。我會一直一直叫你的名字。

    或許是天命,讓我今生不能夠愛你,也或者是我們前世曾做過什麽錯事吧。最近總會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錯覺,就好像我們四個人曾經在好久好久以前就認識了,像是上天的捉弄。其實,這種感覺早在聽到淩南彬第一次叫你“小布丁”時就開始了,這段時間卻越來越強烈。或許我們真的是命運的共同體也說不定,不過這更可能是我的腦袋因為胡思亂想而進水的緣故。

    小布丁,如果來生,我們有緣相見,如果我們不再有血緣限製,我依然會如此愛你,到那時,你會選擇我嗎?

    丁小曝握住他放在被邊的手輕輕地放在臉頰,那裏麵流淌的溫熱血液仿佛正靜靜地燃燒著一把藍色的火焰。除了嘴唇仍有些蒼白外,他白皙俊秀的臉龐、緊閉的眼瞼、修長細密的睫毛、亞麻色微長的發,以及潔白的病服,使他看起來相極了一隻美麗的睡天使。

    醫生說他的身體和器官已經蘇醒,但是意識還沒有醒來。他也許是潛意識裏不想見到什麽人或經受什麽痛苦,所以不願意即刻就醒來。

    丁小曝細心地把他的手放在胸前,掖起被子蓋住,又深深地看了床上人一眼,她站起身來。他不願醒來,也許是不想看到她,她害他一直以來忍受著這樣的痛苦、煎熬,自己卻遲鈍又愚蠢得一無所知。她總是在傷害身邊的人,無論有意還是無意,丙丙、楊溢、雲纖言、喬宇天和淩南彬,都因為她受了傷,她有什麽資格去責怪別人,還有什麽臉麵去出現在他們麵前?

    剛抬起腳,才發覺雙腿因為做得太久而早已麻掉了,沒有椅子的支撐,她硬生生地向前跪倒,卻在落地那一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扶住,她驚訝地抬頭,剛好看進淩南彬的眼睛裏。

    她幾乎忘記他還在這裏,她坐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無聲無息,安靜得讓人察覺不到他的存在,淺灰色的瞳孔裏少了許多往日的霸氣 ,透漏著一絲幾不可覺的脆弱和深深的懊悔,他憔悴了許多,細致的臉上竟是青色的胡渣。一股急劇的心疼頓時湧入丁小曝的心頭,她呆呆地望著他,手指輕輕地抬起,似乎要觸上他的臉龐,而憤怒卻伴隨著驚痛的記憶瞬間印上她的眼睛。

    丁小曝倏地站直身體,站得離他遠遠的,抬起的手指轉向自己的脖頸上取下一條銀色的鏈綴,下麵是一顆小小的星鑽,在上午金色的陽光中晃動著、旋轉著,頃刻間光芒四射。

    淩南彬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然而,仿佛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冷清的眼睛裏折射出一絲不置信。

    “它,還給你。”丁小曝走到他跟前,把星鑽放入他僵硬冰冷的手心,“以後,我們再無瓜葛。”她轉身向門口走去。

    “為什麽?我可以道歉的,真的,我會等楊溢醒來跟他道歉,不再為難淩家,這樣,還不夠嗎?” 他背脊筆直僵硬,語氣裏有一種從來不可能出現的乞求。

    “你的心裏從來就隻有報仇二字,其他所有一切都可以作為附屬,而我也不過是一塊任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布丁。所以,我的離去對你而言並沒有多大損失,而且我身邊的人再不會因為我受到傷害。”丁小曝停住,卻不迴頭,他的聲音裏有一種淡淡的自嘲。

    “如果我離開火雲幫,你會留下嗎?”星鑽被緊緊地握入手心,刺痛隨著他仿佛一觸即碎的語氣進入丁小曝的肩背,她輕輕地抖著,悄悄地握緊了拳頭。

    “楊溢說得對,我們自始至終都是兩個世界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結果,我們在一起隻會給對方帶來傷痛。”丁小曝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門在她身後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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