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真的是一件既痛苦又難熬得事情,尤其當你等待的是最在乎且明知他極有可能遇到危險卻又不能幫上任何忙的人,憂心如焚已不足以用來形容丁小曝過去幾個小時的心情。

    傍晚時管家給她端來了十分豐盛的晚餐,若是在平時,運動了半天早就精疲力竭而胃口又好得驚人的丁小曝也許早已狼吞虎咽把眼前的美味佳肴一掃而光了,但是今天她卻什麽也吃不下,特別是在親眼看到淩南彬完好無損地迴來之前她根本沒有任何胃口。管家對她很恭敬,總是叫她“少爺的女朋友”,這讓丁小曝著實不好意思。管家對淩家的每個主人都很忠心,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少爺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並有足夠的能力去接手淩家幾十年來辛苦打拚的家業。丁小曝一直擔心因為她的關係而使淩雲兩家產生隔閡這件事會讓管家對心存芥蒂呢,不過自從來過淩宅幾次後她就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管家其實是一個特別慈祥的人,他甚至還親口對丁小曝說過他最開心的事就是看到少爺幸福。

    看她根本沒吃下什麽東西,管家無奈地歎息著支使仆人收拾了飯筷。

    屋子裏又隻剩下丁小曝一個人了。焦急、恐懼、期盼、默默地祈禱他平安歸來,黑暗和冰冷在背地裏沒有等到最後一絲光亮的隕落就迫不及待地鑽進空寂的胸膛裏,長久的等待使得僵硬的身軀漸漸地消失掉每一分知覺。丁小曝不知道從何時起疲憊的身心就墜入了夢的深淵,她眼看著前方幽暗冰冷的身影一步步遠去卻發不出一絲聲嘶力竭的唿喊……直到她被一隻溫柔的手心裏傳來的熱度驚醒。

    迷茫著雙眼緩慢地睜圓,丁小曝仍然處於混亂狀態的意識好一會兒後才終於看清了眼前人——是韓韋琪,淩南彬的親生母親。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出現在淩南彬的房間裏(平時她很少來這裏的),而且——

    丁小曝剛一動身就發覺背上披著一條褥子,難道是她為她蓋上的?

    “韓姨,您下班了?”意識到剛才的失態後,丁小曝飛快地起身並拿掉褥子向韓韋琪問好。

    “嗯。”韓韋琪打量了她一會兒後迴答到。

    “您上班到這麽晚一定很累了吧?您快坐下,我去給您倒一杯水。”看著韓姨眼中掩不住的疲憊,丁小曝覺得有些心疼,她趕緊扶韓姨坐在靠椅上,然後飛快地跑去內廳倒水。不知為什麽,每次看到韓韋琪,即使在很遠的地方看她,丁小曝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媽媽,或許是因為她就是淩南彬的親生母親吧,但那絕不是愛屋及烏,更不是討好或拍馬屁之類,而是她身上那種壓抑著的強烈的母性光輝。“韓姨,您喝水。”丁小曝打翻了兩次水杯,並把水灑滿了半個桌子(幸虧是在內廳,韓韋琪才沒有看見她的手無足措外加狼狽樣)後,才終於把一杯清醇的茶水完好無損地送到韓韋琪手中。

    “你也坐吧。”低頭慢慢地啜了口茶,韓韋琪對丁小曝示意坐在她身邊,同時不動聲色地把一絲感動深埋眼底(她是慣於隱藏感情的)。

    “哦。”丁小曝愣了一下後急忙坐在她旁邊的雕花椅上,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不知所措。

    房間裏被一種名為“沉默”得氣氛溢滿。

    韓韋琪微閉著眼一口口喝茶,也許在閉目養神,不過丁小曝更加確定她是在思索著一些東西。

    “小彬還沒有迴來吧?”手指捏著隻剩下小半杯水的杯子,韓韋琪突然問道。

    “是的。”丁小曝不知道除了這兩個字還應該說些什麽。

    “好幾年前,他就是這樣子了,每天很晚才迴家,有時甚至夜不歸宿。”韓韋琪的眼神淡淡地望著前方不知名的虛空,連語氣也是淡淡的。

    丁小曝有些驚訝地看她。淩南彬說自從那次車禍後韓韋琪就開始每天拚命工作,甚至不再對他笑,不再注意到他。可是……原來她是知道的,好久以前就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每天迴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到這個房間外來看一眼,不管有多晚、多累,隻要能看到他依然完好地躺在床上,哪怕是裝作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落寞,甚至眼中與我越來越遠的距離。這些都沒有關係。”韓韋琪的眼中有一絲丁小曝不能理解的神情,而雙手緊攥著早已空空如也得杯子,卻沒有放下的打算。

    丁小曝訝然、驚異,她並沒有想到韓韋琪會對自己說這些,也許在無形之中她正把她當作一個可以傾吐真情的朋友(或許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但是,她剛才說了什麽?落寞、孤獨、甚至墮落,都沒關係嗎?她究竟是怎樣殘忍的一個人?無視別人的痛苦,即使是她最應該去憐惜,去關心的人,也吝嗇於去給他哪怕一點點溫暖嗎?淩南彬在痛苦和絕望之時選擇走上了那條沉舊黑暗且永遠無法迴頭的道路,難道不該把如此的罪責加囑於她這個做母親的身上嗎?

    胸膛裏有迅速膨脹著撞擊的憤怒,再也挾裹不住地噴湧而出,“你從來都不了解他是在怎樣一種生活中走過來的,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承受著本不屬於他年齡的痛苦、自責、寂寞和黑暗的噩夢,而且還要去奮力維護你的那些‘最優秀’,最好的成績,最出眾的才藝,最優雅的禮節,甚至最有錢的女朋友,而作為最應該關心他理解他的親生母親,你有去體驗過他的一點點痛苦嗎?”丁小曝不覺已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的聲音並不高,卻包含著強烈的憤怒和埋怨,而臉頰也因激動而通紅不已。

    “你怎麽知道的……我是他的……母親?”韓韋琪驚訝之極地望著她因情緒激動而亮晶晶的眼睛,半晌說到,“是他告訴你的?”

    丁小曝注意到她捏茶杯的手指抖了一下,繼而僵硬如鐵。

    “是喬宇天學長告訴我的,但我還不確定淩南彬是否已經知道這件事?”她盯著麵前一向冷靜又冷酷的女人眼中乍然而現的一絲恐慌,解釋到。

    空氣中有一種不知名的氣息雜著沉默緩緩流淌。

    韓韋琪不再看丁小曝,她的眼神漂向遠方,再次浮現那種淡淡的哀傷,疏離而遙遠。幹涸而空落的杯子被她握在手心,與其說像寵溺在母愛海洋中的嬰兒,還不如說她更像是那個深陷水中而奮力掙紮著想盡力抓住最後一根生命稻草的人。丁小曝忽然覺得此時的她與淩南彬好相像,強裝著掩飾一顆其實比誰都脆弱且不堪一擊的心,其實想抓住任何一絲刻意或者不經意的外界溫暖。

    張了張嘴,想撫慰一下眼前的女人,卻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然而,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耳朵就被她仿佛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炸得轟轟作響。

    “身上背負了太多的不堪和罪責,怎能棄下死去的人去獨自尋求安逸?我和他都是,自私並且不知道去感謝別人給予的恩賜,甚至想就這樣一直假裝不知去卸掉罪責的盔殼,繼續一步步地走下去。”韓韋琪緩慢地起身,擦過被疑惑和震驚塞滿腦袋的丁小曝,徑直走到一個雕花檀木的櫃台前。

    丁小曝毫無意識地跟在她身後,看她一隻手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而另一隻手拿起擺放在櫃台深處的一個相框,繼而深情地望著它。

    丁小曝記得這張照片,跟淩家在千野巷別墅裏的那間房中的照片一模一樣。

    “你為什麽不打我,不罵我?為什麽還對我如以前的溫柔?即使知道了我的不衷、不貞和不堪。如果當時你狠狠地打我罵我一頓,哪怕是把我和孩子趕出家門,我也不會像今天這樣痛苦了……姐,你知道這些年來我是怎樣活的嗎?自責、痛苦和悔恨已把我逼到不可救贖的角落,哪怕僵硬得像死屍,冰冷如木乃伊,還要帶著愧疚和一點點祈求你原諒的希望去盡力救活淩達——你一直以來為之奮鬥、為之存活的唯一夢想,我答應你會讓淩達成為最優秀的企業,但是我不敢奢望你能夠原諒我,哪怕是一點點。”韓韋琪喃喃地說著,手指溫柔地撫著相片上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的臉龐。良久,她迴過頭來看著小曝,“你知道嗎?小彬其實不是姐姐的孩子,他是我和淩悠的孩子。”她悠悠地說道,然後又轉過身把視線定在相框上。

    淩悠,難道就是那個男人嗎?淩南彬的父親。

    “悠,你也會覺得對不起姐姐吧!雖然她一直想要一個可愛的小孩,雖然她知道自己並不能生育。我太天真了,竟然自作主張地……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喜歡愚笨又白癡的我,姐姐是那樣的美麗而善良,我愛姐姐並希望她幸福,希望她有一個小孩。是我太壞了,我竟然愛上了你。我們不該相愛的,那是建立在我們最親的人的痛苦之上呀!我想離開,永遠不再出現,可是姐姐不讓,她說願意原諒我,說很感謝我帶給了她一個小孩,說一開始她就知道你一直以來愛的是我……但是我知道,你也知道,她有多麽的痛苦,我們是錯的……這些年來,你們在天國好嗎?我有想過去找你們,可是我不能,不能放下小彬,更不能再次去破壞你們的幸福了。請原諒我這個罪魁禍首,請幫我照顧、愛護姐姐。”

    丁小曝清清楚楚地看見有一滴圓圓的、晶瑩的淚珠落在相框上,韓韋琪哭了,那個精明幹練、冷酷又冷漠的女人竟然哭了?她的悲哀太深了,甚至不再注意到身邊還有人,甚至不覺已甩下平日裏刻意偽裝的麵具。

    心裏麵是一種五味陳雜的滋味,振撼、傷感、同情、憐憫……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抓著她的胸口逼得她心跳加快、唿吸急促,雖然已經聽喬天宇講過一些實事,可現在切切實實地聽到韓韋琪述說過去,卻還是有一種莫大的震撼讓丁小曝忍不住呆掉。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同情的語言已經失效,丁小曝為自己的笨拙感到慚愧。她無言地把麵巾紙遞到韓韋琪的麵前,眼神裏是情不自禁的無限溫柔。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韓韋琪一驚,她迅速地抬起頭來,才發現幾乎已經忘卻了麵前的女孩子,或許有一種久違的溫暖,一點點從女孩的身上、麵上散發出來,緩緩流淌在這個好久不曾來的房間,還有這張被罪惡掩埋了最深處的迴憶。深邃的感情在這個寧靜的夜晚頃刻崩發,她突然想通了一切,釋然的輕鬆竟是這樣祥和又幸福的感覺,她知道該怎樣做了。她是幸福的,因為她還有小彬,還有淩達,以及姐姐的夢想。姐姐也是幸福的,因為她伴隨在最愛的人的身邊,隻屬於她一個人的。

    “嚇到你了吧,小女孩。”韓韋琪接過麵巾紙輕拭臉頰,然後對她輕輕一笑,笑容美麗異常。

    丁小曝依然有些震驚,也有些迷惑,她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看向韓韋琪。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逃避過去了,我會坦然去麵對小彬、接受他、給他全部的母愛和理解。”她輕拍了一下丁小曝的肩膀,轉身走出門外時,許下誓言般的話。

    韓韋琪已經走出去好一會兒了,丁小曝仍舊呆呆地站在雕花櫃前,呆呆地盯著照片上幸福的一家三口,覺得剛才的一切像是一場夢,

    許久,她活動了一下僵硬得快要沒有知覺的身體,慢慢地走到窗前。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雨,起初是細細的雨絲,漸漸地越下越大,竟有向傾盆暴雨匯聚的趨勢。雨滴重重地拍打在寬大的落地窗上,那聲響,聽在丁小曝耳中,卻有些心驚。淩南彬依然沒有迴來。

    下午好像還是晴朗的,陽光也挺好。丁小曝遲鈍地思索著。

    韓韋琪決定坦然接受淩南彬。

    他會叫她母親嗎?

    太陽穴在兩側突突地跳著,頭有些痛。好像已經很晚了吧,外麵漆黑得什麽也看不見,隻聽得見雨水拍打在樹葉上,順著枝條流下的聲音。

    丁小曝想去看一下放在包包裏的手機,剛轉身就聽見門口傳來沉重而頻繁的敲門聲。

    一個飛身跳到門口把門拉開,看到得卻是管家許是熟睡中被吵醒此時仍然有些惺忪的睡容。還沒來得及抑製眼中的震驚就聽得他說:“喬少爺來接你了。”

    然後是他身後的黑暗裏倏然出現的熟悉身影。

    “喬學長?你怎麽會來?淩南彬呢?”丁小曝的驚訝絕對能配得上爆破的雷鳴來助威。

    “我們立刻就走,車子就在外麵。”一轉身接過丁小曝手中的毛巾,還沒有擦拭滿身滿臉的水珠就說到。

    “出了什麽事嗎?我們去哪裏?”丁小曝剛要跑去倒水的身體頓時僵住。

    “千野巷的淩家別墅。淩南彬受了點傷。”喬宇天放下毛巾,拉起丁小曝得手臂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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