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就派人去叫斐然迴府。」


    未至深秋,位處在高山上的極山道觀,已被早落的初雪給換上了銀色素裳,向來分散居住在各山頭宮殿中的曆代祖師爺們,早在落雪的頭一日,就已打包好行李搬進主殿的各個院落裏,不但讓總是冷冷清清、沒有人味的主殿多了點人氣,也讓主殿枯燥的生活變得熱鬧滾滾。


    手上提著兩隻大茶壺的斐然,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難得一見的景象。


    九十八位從頭白到腳,清一色身穿著白色道服的老爺爺,外加一個氣質高貴、外貌冷豔的極山道觀現任掌門清罡真人,此時此刻,全都齊聚在大殿上,大開二十幾桌的賭桌集體打麻將。


    而尚善就像隻忙碌的小蜜蜂,淪為茶水小僮的她,一下子這幾桌茶水伺候,一下子那邊的花生米又不夠了……打從那票老人家開始聚賭起,身為年紀最小的弟子,她就一刻也不得閑地服侍著大爺般的他們,從早上到現在都快晌午了,她連一口飯也沒進過。


    斐然麵無表情地放下剛自廚房取來的茶水,帶著隱隱的怒意,他首先看向他右手邊的五六張牌桌,桌上那些暴露出本性的老道士,正你一句我一句地粗話漫天橫飛;而在他的左手邊,好幾桌的老道士則邊打牌邊不忘撩起衣袖,你給我一拐子,我賞你兩腳;正前方這十來桌的就更誇張了,黃符與刀槍棍棒齊上,啊,最後麵那幾桌沒牌品的老人家,剛剛又把牌桌給掀了……


    再也無法忍受的斐然,一手拉過慘白著臉路過他身旁的尚善,將累到眼睛都快張不開的她護在懷中,痛心疾首地對那些不肖長輩大吼。


    「統統都給我住口也住手!」


    在場的老道士們,無論是張牙舞爪幹架的,還是揪著別人鬅子謾罵的,或者是兩手置在桌下又想把牌桌掀了的……統統都在他的怒吼聲中停頓了下來。


    斐然先是將尚善扶到一邊去歇上一會兒,然後轉過身來再戰這群為老不尊的長輩。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好好一個閨女兒,你們怎能讓她在這等環境下長大?言教與身教乃教化之本,瞧瞧你們那是什麽德行?萬一她在日後有樣學樣,或是誤入了歧途該怎麽辦?」枉他以往還那麽尊敬那些老人家,原來他從頭到尾就錯了,尚善今日之所以會成為一隻言行粗暴的小母老虎,問題的本源,根本就出在他們的身上!


    清罡淡淡瞥他一眼,抬手扔出張牌後,非但沒半分愧疚,還不疾不徐地給他來了一句。


    「長大?已經長得很大了。」雖然外在偶爾是很騙人的七歲娃娃,但內蕊裏,都已十九了不是?


    「就是說嘛……」一堆深有同感的老道士,紛紛賞他一記「你的擔心是多餘的」白眼。


    「我不管,總之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們必須對她負起責任來。」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完全就是極山道觀上上下下的最佳寫照。


    「負責?」清罡在又胡了一把牌後,語帶諷刺地看著斐然,「說起負責這迴事,要負責也是該由你這個魂主先來負責,本道這個師尊,論理,可還得排在你後頭。」


    「我負就我負!」為了他們毫不在乎的態度,斐然怒氣衝天地撂下話,走至一旁打橫抱起早就累到睡著的尚善,下定決心要把她粗魯的言行舉止統統都給掰正過來。


    於是,在昏天暗地的睡過一覺後,尚善張眼醒來時,所見著的就是某個被孟母上身,急吼吼要帶著她搬家去的魂主。


    「你說啥?」他又去得罪她家心眼特小的師父大人了?他就算是想找死也別拖著她下水呀。


    「總之我要帶你迴原國。」斐然邊說邊用熱布巾幫她擦臉,再拆掉她睡亂的包子頭,「你師父他們早就答應讓我帶你去補魂魄了,趁著山上雪勢還不大,咱們盡早下山。」


    尚善猶豫地考慮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選擇對他搖頭。


    「不去。」就算是他良心發現,想要彌補她好了,可抽掉一魂一魄會帶來什麽後果他有沒有想過?要是他因此發生了什麽事,那豈不是換成她內疚一輩子?


    斐然三兩下就把她的長發重新梳成發髻,「小姑奶奶,不同我去補魂魄,你打算時不時就讓魂印跑出來嗎?老道士他們也說了,這樣會傷神傷壽,你可能活不到我這個魂主駕鶴就先我一步去了。」


    「我不想那麽麻煩……」她推推拖拖地說著不像理由的理由。


    「再麻煩也得去,別忘了,你身為下一位掌教,日後你有責任收徒繼承道家,你總要活到把道家大業給傳承下去是不?」


    她好不苦惱地皺著眉,「都說過我根本就不想繼承了……」


    眼看她還是舉棋不定,斐然壓低了音量在她耳邊道。


    「難道,你就不想下山吃肉?」哪怕此舉會得罪那票吃素的老道士,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尚善果然兩眼一亮,「我這就打包行李!,」


    拐著無肉不歡的尚善,在他倆下山的路程上,斐然怕她會臨時改變主意原路折迴去,於是他每日都在她的耳邊念叨著各式葷菜菜名,將尚善哄得暈陶陶又飄飄欲仙的,如他所願地順利帶她離開了清罡真人的地盤。


    來到了熟悉的城鎮外頭,斐然首先就去了皇爺府旗下的商號,報完平安也拿走了足夠的銀票後,就準備進城等著被他給扔在南濟城的知書與達禮過來接他,可就在這當頭,尚善卻不肯合作了。


    深怕又得去行善助人的尚善,一進了城裏就像隻膽小的老鼠,躲躲藏藏地避在斐然的身後,拖拖拉拉地說什麽都不肯跟他走了,斐然見此也不多說什麽,直接扔過去一隻燒鴨給她,馬上就將近來饞肉饞得口水直流的她擺平得很徹底。


    「三爺,這是給您的……」在斐然拎著吃得小肚子都圓了一圈的尚善要上馬車時,商號的管事氣喘籲籲地拿著一張剛收到的拜帖朝他跑來。


    斐然有些訝異地接過,他才剛下山不久,什麽人這麽快就知道他的消息?


    「怎麽了?」尚善坐在馬車裏,納悶地看他打開拜帖後就直接拉長了黑臉。


    他敷衍地扯扯嘴角,「沒什麽……」就知道狼宗的那個師爺,向來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


    「笑不出來就別勉強笑,難看。」她伸出兩手搓著他的臉,總覺得在道觀裏的他比在山下的他順眼多了。


    斐然任由她的一雙小手在麵上左搓右揉,半晌,他握住她的手,有些猶豫地與她商量。


    「善善,咱們能不能先暫時別迴原國,等我辦妥一件事後再走?」反正這事也與她有關,早晚都是要告訴她的。


    「何事?」


    「找當年那個逼我在魂紙上許願的人算帳。」公孫狩在帖子上說了,近來有個人欠了他不少賭債,而那人還是他家宗主夫人曾提過的仇人杜衍仲,因此他若想找仇人一清舊仇,他最好乖乖赴約。


    「逼你?」尚善茫然地眨著眼,「怎麽,你……你不是自願許的?」怎麽他從來都沒有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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