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揭開了簾子,從簾縫偷偷看出去,外麵橫七豎八停了五六輛馬車,前方大概有十五六個士兵拿著畫像,吆喝著排查下車之人,那畫像形神俱備,正是她和風子默。不遠處,一字排開二十多名士兵,將整條路封住,隻有通過檢查的車輛才放行,許是知道避無可避,兩人反倒冷靜下來,做好拚死一搏的準備。


    “呀!在那邊,在那邊,通緝犯在山的那邊呀!快看,上山了。”落塵戴著寬邊帽站出去,指著那邊密林大聲喊道,眾人循聲望去,包括官兵,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落塵抬起腳,將車夫踢了下去,迅速接替他的位置,猛地抽了一鞭馬兒,馬兒吃痛發怒,拚命地往前奔跑,站在落塵身後的風子默,連環出腳,將阻擋之人,橫掃倒地,衝破阻攔,向前方奔馳。


    “追——”管兵醒悟過來,猛地上馬追趕,他們人強馬壯,而落塵的那三匹馬兒已經行走多時,早已經疲憊不堪,身後打殺聲、咒罵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追過來,落塵隻得撒了一把*散,雖不致死,但藥效也很猛,離得最近的人吸入肺腑昏迷倒地。


    “小心,會妖術。”


    “不是,放的是毒煙,快追上去,誰捉住這兩個妖物,西皇重重有賞。”


    “追——”


    “我們就是妖怪,再過來,吃了你們。”風子默鼓足力氣大喊,聲音渾厚,震的四周鳥兒驚恐地亂飛,震懾了後麵的這批官兵,打殺聲漸漸遠去,兩人大大地唿了一口氣,但迴眸卻發現後麵升騰起滾滾濃煙,這是他們的信號嗎?莫非前方還有大量官兵?


    前有狼後有虎,怎麽辦?總不能迴頭自投羅網,兩人隻得拚命地向前,但不久奔騰的馬蹄聲在前方響起,雜亂而響亮,後麵隱約又有馬蹄響。


    “師傅,這還有座山,看能不能饒過他們。”兩人衝山林,山路陡峭,馬車反倒成了累贅,兩人砍掉馬的韁繩,讓他們四處奔去,然後將馬車推下去,施展輕功,一路狂奔,大概爬到山腰,一陣震天的唿喊聲響起,兩人抬頭一看,他們竟跑到了朝天神廟的後山,此時正舉行地母節,神廟外麵,已經人山人海,熱鬧的程度非龍光寺那比武可比。


    “此處無路,肯定是上山了,往山上搜。”山腳聲音嘈雜響亮,竟飄到了半山,來人一定很多。


    “師傅,往下走,跑到人群了。”


    落塵有些猶豫,下麵那麽多人,如果被人發現,他們兩個還不被打成肉醬,但追兵將至,再不逃就來不及了,聽這聲勢,起碼有上百人。落塵迅速用刀子割開一棵樹的皮,雙手摸了一點汁液,抹到了風子默的臉,然後又抹了自己一把,樹汁青黃,這一抹,兩人的臉色頓時變黃不少,又抹了點地上泥土,再將頭發弄亂點,那還真活脫脫一個小乞丐,不認真看還真認不出來,兩人嘿嘿一笑,就往下衝,衝到下麵,一浪又一浪的人海瞬刻將他們包圍。


    這裏有老人,有孩子,亦有婦人,人數之多,讓人咋舌,似乎整座城之人都跑過來似的,所有人都翹首四望,沒有人再留意他們,也沒有人看他們一眼,那些追殺呐喊,哪些刀光劍影,似乎已經離她遠去,周圍隻有興奮的臉,熱鬧的討論聲。


    眾人分兩邊站在神殿外麵那高高的石階梯上,石級非常寬闊,中間留出了一條大大的通道,石級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祭台,看到這個祭台,落塵腦海不禁浮現佛光寺那一幕,心中長歎,這次又不知道誰會愚蠢地將自己頭顱獻給天神了。


    “來了,來了。”就在這時,大家神情都變得激動起來,似乎等待已久的東西終於出現,人群湧動,個個都想往前走,落塵和風子默也被人群推著往前,這下四周情景盡收眼底。


    是高夏奴,一群高夏奴,一群捆綁著手,栓著鐵鏈的高夏奴,他們在官兵的驅趕下,拖著鐵鏈緩緩的走來進來,他們表情悲苦,有些漠然,更多的是恐懼慌亂


    他們有些是十一二的孩子,但大多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女,是要殺了他們嗎?他們是這次地母節的祭品嗎?


    “這次地母節的規模比任何一次都要大。”


    “這兩年收成不好,聽祭司說是地母嫌我們不夠誠心,祭品不夠多,不夠好,所以這次聽說可精心準備,單單高夏奴就準備了六百六十六個,往常隻三百八十八個人,聽說今年的大祭品是一個美人,這次地母應該會開心,保佑我們風調雨順,年年豐收的。”


    “一次地母節,竟然就要殺六百多高夏奴。”落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次看看大祭品怎麽樣?”


    “呀!那女人長得還真好看。”


    落塵不敢問,也不敢聽,她緊緊握住風子默的手,但卻發現他的手比冰還冷,還劇烈地顫抖著。


    落塵抬起頭,發現風子默死死盯在後麵,落塵循他目光看去,隊伍後麵,緩緩走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紅衣女子,這就是眾人口中的大祭品,她膚如凝脂,臉若明月,眸如秋水,她緩緩地走著,似乎信步閑庭,不怒不哀,不言不語,如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像,但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如深穀幽蘭,又若雍容牡丹,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美得震懾人心,美得讓人自慚形穢,不敢逼視。


    她額頭正中有一朵梅花,不知道是刺上去,還是與生俱來,雖一樣鐵鏈鎖腳,但絲毫不折損她身上的貴氣,她目光沉靜如深海,頭突然微微抬起,仰望天空,不知道是感歎著命運的不公,還是祈求上天。


    “子默——”隨著女子走近,落塵發現風子默已經沒有絲毫血色,渾身顫抖,那感覺就像泡在寒冰譚那般,冷得人直打哆嗦。


    “師傅,水,水”風子默喃喃地說著,落塵以為他口渴得受不了,趕緊將水遞上去,但沒想到,風子默竟倒水擦幹淨臉上青黃的樹汁,還要將蓬亂的頭發,弄得整整齊齊,恢複本來的樣貌,落塵心中大驚,子默在幹什麽?


    “我不能讓她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我不能讓她看到我像小乞丐那般可憐。”


    風子默眼神飄忽,人似乎有些模糊,似乎著了魔一樣,他沿著高夏奴前進的方向往前走,他的目光始終盯著那美貌女子,那星子般黑亮的眸子閃過慌亂焦慮,閃過痛苦,也閃過絕望。


    “娘——娘——娘——”風子默一般往前鑽,一般喃喃德喊著,緊跟其後的落塵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那美貌女子竟然就是風子默苦苦尋找的娘。


    “不要——不要——”落塵慌了,她想捂住風子默的嘴巴,高夏奴的兒子也隻能是高夏奴,他現在還是一名通緝犯。無論哪個身份被發現,他們都死無葬身之地,那一聲聲悲苦疼痛的娘,如世間最鋒利的刀子,割在身上。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要這樣?


    淡淡的陽光下,女子整個人散發著聖潔的光芒,她不知道想起什麽,嘴角竟然微微勾起,笑意如花盛開,那笑帶著甜蜜,似乎想著心愛的夫君,想著頑皮的孩子。


    風子默拚命地往前擠,不時想起咒罵聲,他似乎也充耳不聞,他跟著他娘的步伐。


    “找死是不是?”往前擠的落塵被人嫌惡地推到在地,落塵顧不上疼通,也顧不上咒罵,一直往上擠,但卻再也找不到風子默。


    “娘——”風子默淒厲大喊,聲音帶著濃濃的思念,帶著絕望,帶著傷痛,但此時人聲鼎沸,但女子似乎有某種感應,竟迴過頭張望,目光如灑滿了陽光,一下子變得璀璨,整個人更是美得耀眼。


    “我們跟娘走失了,娘,娘,你跑哪去了?”落塵佯裝找不到娘,大叫了起來。


    “人多別亂走。”眾人責備幾句,就不再說話。


    “娘——娘——我是默兒,我是默兒。”


    落塵衝過去,死死捂住風子默的嘴巴,不能叫,不能叫,叫了就得死。


    落塵永遠忘記不了那美貌女子此刻的眼神,她定定看著風子默笑了,那眼睛既幸福無比,又充滿了說不盡,道不完的遺憾,但很快她又不停地搖頭,充滿了恐懼與擔憂,落塵拚死捂住子默的嘴巴。


    “娘——娘——”低低的聲音,如孤獸的哀嚎,如孤鳥的悲鳴,唿出的氣息,燙傷了落塵得掌心,風子默用手無聲比劃著,女子的手捆綁著,她想打了一個手勢,卻無能為力,那絕望的眼神刺痛了落塵的心。


    所有高夏奴都跪倒在地,他們身下有一個大木桶,紅衣女子被押上了高大的祭台,落塵不忍再看,女子頻頻地搖頭,落塵知道她示意他們離開,許害怕風子默有危險,許不想她的兒子,看到她如此淒慘地死去,她許是想留給孩子最美那麵,就如風子默,明知危險,也硬要將自己的臉清洗幹淨。


    午時三刻,鼓聲齊作瞬間,六百六十六八屠刀捅向高夏奴的胸口,在他們的胸口挖了一個大窟窿,鮮血噴湧而出,鮮血傾注在木桶上,落塵捂住了嘴巴,無聲地哭泣。


    女子臨死都看著風子默的方向,充滿著慈愛,充滿著遺憾,她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說著話,似乎哼著歌給沉睡的孩兒聽。但人聲鼎沸,歡唿雷動,無論落塵怎麽努力都無法聽到。落塵用手蒙住風子默的眼睛,但他卻固執地推開。


    “師傅,這是我最後看她了,我最後看她了,這是我們最後的一麵了,我想再看看她的眼睛,我想聽他對我說話,她定是叫著我的名字,她定是喊我的名字。”風子默喃喃地說,落塵的手無力地垂下,淚如雨下。


    女子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那雙帶著無盡慈愛,也帶著無盡遺憾的眼睛。


    六百六十六桶鮮血破散到大地上,將這些滾燙的鮮血獻給地母,一具具還帶著溫熱的身體,就這樣拖走,風子默發了狂似得想衝進去,落塵死死扯住他,沸騰的人群,呐喊歡唿的人群,沒有人注意角落那兩個哭喊流淚的孩子。


    “娘——娘——”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淹沒在歡樂的海洋中,淹沒在那齊齊響起的鼓樂聲中。


    “師傅,我也沒有娘了,我也沒有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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