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縣,南山。


    夕陽西下,茂密的叢林裏,郝昭帶著數十人以三、四人為一隊,持矛橫刀,散落在林間,搜索著蹤跡。


    “有血跡!”


    林間忽然響起唿喊聲,郝昭帶著周圍的人趕了過來。卻見草地間血跡點點,且還有人、虎經過的痕跡,一直朝向叢林深處。


    “走!”


    郝昭持矛前指,領頭當先,說道:“注意叢林周遭,看是否另有蹤跡。”


    “諾!”


    沿著血跡而行,肉眼可見,沿途的草木被破壞嚴重,且血跡出現的次數愈發地多。


    走了百來步,得見草叢中出現明顯的拖拽痕跡,還出現一灘幾近凝固的血跡。


    鄉勇忍不住嘀咕道:“那人怕不是死了!”


    郝昭眉頭皺起,心中暗忖:“老虎雖說受傷,但始終是猛獸,且此惡虎狡詐異常,孟寧之大膽追擊,真就是不要命了。那醜廝自恃勇武,估計是兇多吉少,自己入山怕不是為他收屍。”


    帶著為孟寧之收屍的念頭,郝昭帶著人繼續往前走了百步。轉過石堆,眾人猛地瞧見一副駭人的景象。


    那頭惡虎竟橫倒於地上,今時已無了唿吸。身上有多處刀傷,棕黃色的毛發布滿了血跡,致命傷來自其腹部。一把環首刀直接插入腹部,殷紅的鮮血從腹部流出,雜草被鮮血所沾染。


    而孟寧之則臥倒在惡虎的尾部,身上鮮血淋漓,大腿、左肩兩處血肉模糊,幾近可見筋骨。若郝昭再往來一會,怕孟寧之會因傷勢過重而去世。


    得見眾人出現的身影,孟寧之招了招手,無力的他已是說不出話來。


    郝昭倒吸了口涼氣,這醜廝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竟有這般能耐,憑把環首刀殺了頭惡虎。


    “快迴去告訴縣君,惡虎已被孟寧之所殺,而孟寧之身受重傷。”


    “諾!”


    在郝昭的吩咐下,眾人製作了個簡易擔架,將孟寧之抬了出去。而惡虎則是被四人用長矛架起,一路被人挑下山去。


    很快惡虎被殺的消息,在南山下的渭水鄉裏流傳開來,鄉人無不歡欣鼓舞,慶賀食人惡虎被殺。


    而在鄭縣城裏的張虞從手下嘴裏得聞喜訊,算是長吐了口濁氣。因考慮到孟寧之傷勢嚴重,正接受醫師救治之故,


    張虞打消連夜前往渭水鄉,探望孟寧之的想法,僅是連夜讓城內良醫趕往渭水鄉,好生救治尹懷、孟寧之等受傷之人。


    次日,張虞將龍尾裏事務托付於梁彌,便乘馬趕往渭水鄉,看望受傷的眾人。


    張虞一至渭水鄉,鄉裏的嗇夫、鄉佐、三老便前來出迎,感激張虞派人為鄉人誅殺惡虎,除去鄉中大害。


    為鄉除惡虎,當然算作張虞的政績。今麵對鄉中吏民的感謝,張虞無愧承受下來,為了了結殺虎之事。


    張虞先是帶人看望傷勢較輕的尹懷,而後安撫了被惡虎所殺的鄉民親眷,再由縣鄉出錢獎勵有功之人。一番經典的政令流程下來,鄉人無不感激張虞,鄉吏盛讚張虞。


    直到下午時分,張虞才擺脫了鄉吏,看望從昏厥中蘇醒的孟寧之。


    “情況怎麽樣?”張虞瞧了眼屋裏人,問道。


    頭發斑白的醫師沉吟少許,說道:“稟縣君,孟君左股、左肩被惡虎撕咬,傷勢尤其嚴重。若非昨日施針、敷藥救治,怕已去世。今下雖說得治,但不知肉腐膿腫狀況,故仆不敢妄言。”


    張虞心中了然,無非是擔心炎症問題。一旦傷口膿腫無法消退,那麽炎症就會蔓延全身,以東漢的醫療水平,怕是根本無法救治。


    “孟君為縣民搏虎而傷,勞醫師費心救治!”張虞說道。


    “這是自然!”


    醫師躬腰行禮,說道:“仆當與眾人竭力救治孟君!”


    “善!”


    屋內孟寧之臉色蒼白,見到張虞前來看望,用尚有力的右臂撐起身子。


    “縣君!”


    張虞趨步上前,說道:“伯安好生休養,無需多禮!”


    孟寧之依靠在軟墊上,說道:“仆受縣君恩惠多時,今入山除虎,算為縣君除一禍患!”


    張虞為孟寧之倒了杯水,故作不悅說道:“區區除虎功績,何能比及伯安?君若因那畜生而亡,則將折我一臂,更痛煞我心。”


    孟寧之心中暖暖,感慨說道:“當時見孽畜受傷逃竄,我恐其隱匿難尋,一時熱血上湧,追了上去。”


    “不知伯安如何單人殺虎?”郝昭好奇地問道。


    孟寧之苦笑了下,說道:“沿途追擊惡虎,我見其受傷而逃,心生了大意,遭它伏擊抓傷左肩。彼時情形大亂,我借身形靈活,從虎口逃生,在林間四處奔走,雖有砍傷,但始終不得要害。”


    “我賣個破綻,故意被他咬住大股,用環首刀刺入腹部,這才方將畜生殺死。”


    “聞伯寧之語,能從中窺得幾分兇險!”


    張虞感歎道:“畜生識通人性,伏殺孤寡,但遇見伯寧,但也算是惹錯人了!”


    “心有餘悸!”


    孟寧之記憶猶新說道:“事後渾身無力,亦是深感後怕!”


    郝昭笑了笑,說道:“醜廝,你可是欠我一命!”


    往昔聽別人罵他醜,孟寧之絕對會暴怒,但今時反而淡然些,笑道:“小子,今後等著你爺來救你!”


    “哈哈!”


    張虞輕拍孟寧之的肩膀,說道:“下次勿要莽撞行事,今日起好生休息。及伯安痊愈,虞當與君一醉方休。”


    “諾!”孟寧之應道。


    “對了,我安排了個美婢以來侍奉伯寧!”


    “不必了吧!”


    “有必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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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平二年,八月。


    孟寧之憑借自身過硬的抵抗力,熬過了傷口炎症階段,逐漸從傷勢中恢複過來。


    惡虎被除之後,張虞上報於尹守常洽。而常洽也第一時間來文,讚揚了張虞的政績,並非常看好張虞‘向山開田’的政令,表示可以減免龍尾裏一年的徭役,兩年的賦稅。


    有了來自常洽的勉勵,算是讓張虞多了幾分底氣,深入著手解決龍尾裏與所積案件。


    積累案件有杜畿幫襯,近兩個月來,杜畿每日忙著不停,除了裁決案件,便是查閱律法、卷宗。


    同在杜畿的忙碌下,之前所積的五、六百起案件,僅剩近百件,而獄中所羈押的人剩幾十來號人,已經恢複到了相對正常水平。


    而杜畿之所以能快速解決積壓案件,張虞對此有過了解,這與杜畿本身的執政理念有關。


    杜畿雖研讀儒經,但亦崇尚黃老之治。故杜畿治事以簡潔為主,不喜歡繁文縟節。監獄裏的案件,杜畿依照民事、刑事劃分。


    民事案件,杜畿會講明道理,讓百姓先行歸家料理,如歸家商量不好,則再來謁縣府。


    刑事案件,杜畿依照律法,如實審判。因為追求效率,或許會有差錯。但因有張虞申訴的規定,算是能規避一些因追求效率而出現失誤的案件。


    杜畿這般的執政理念,頗符合張虞的胃口,尤其是治民從簡,追求行政效率,而非追求行政的繁瑣。因有相似的治民觀點,故張虞經常會與杜畿一同商定縣內政事。


    是日,張虞與杜畿閑聊,談及隴西為何常常引起叛亂。


    “張公率兵征討叛軍,今與叛軍戰於美陽。隴西反叛頻繁,不知伯侯可有見解?”張虞問道。


    杜畿沉吟少許,說道:“張奐、段熲二君征討羌人,各有手段。張奐以仁善待胡,故胡人暫降。段熲以屠戮待胡,胡人暫畏降服。然二人離任,羌胡之亂再起,如眼下涼隴叛軍複起。”


    “而之所以羌胡之亂頻繁,雖有羌人桀驁不馴之故,但更有漢官治民殘酷,橫征暴斂之故。故張奐、段熲二君僅是治標,而不能治本。吏治不肅,安能言西北安寧?”


    早中期,東漢在西北的任職的官吏很多是關東人,故關東人對涼州百姓談不上體恤,對羌人更是殘酷。


    當羌人不堪欺壓時,率眾反叛,那些來自關東的長吏毫無心理壓力,當即舍郡縣而走。而羌亂的反複,最終讓東漢精疲力竭,不得以讓涼州豪強自守邊疆。


    此番西北叛軍,很多是張奐、段熲的舊部,而當下率兵與叛軍作戰的董卓,其早期上司其實也是可以追溯到張奐。


    眼下叛軍是否因吏治而反叛或許說不準,但早期的羌亂與杜畿所言類似,與地方上的吏治有很大關係。


    頓了頓,杜畿說道:“片麵之語,望濟安且聽。”


    張虞微微頷首,笑道:“我與伯侯相聊,常感裨益頗多。”


    在杜畿想說話時,忽然張豐趨步入內,說道:“縣君,郭圖從豫州而來,言有要事來尋縣君。”


    “公則怎會來此?”


    張虞頓感詫異,急忙說道:“速請公則入堂!”


    “畿暫先告退!”杜畿識趣退下。


    “善!”


    少頃,卻見郭圖風塵仆仆而來,不待喘氣,一見到張虞,便開口道:“濟安,王使君今時恐是有危!”


    張虞臉色頓變,說道:“公則何出此言?”


    《唐書·列傳十四》:“太祖治鄭縣時,南山有惡虎出沒,襲殺十餘人,為縣之大患,縣卒圍捕,數次不得。寧之聞虎,仗刀獨往,殺南山之虎,其勇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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