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毒最陰狠之處在於它不會令人在短時間內死亡,而是慢慢地,用疼痛、用惡臭、用醜陋……一點一點磨掉人心人性,往往中毒者並非死於毒性,而是死於瘋狂。


    是要多狠的心腸、多深的怨恨,才會對人下這種毒?


    季珩不想醫治了,他想隨父母而去,世間再沒什麽值得他留戀了。


    田風揚起笑臉,第幾百次的「小心翼翼」,「主子,大家都說李大夫醫術高明,你要是好好配合醫囑、乖乖喝藥,也許很快就能走路,很快就會恢複您卓爾不凡、風流倜儻、神仙般的容貌。」


    滿嘴鬼話!季珩聽不下去了,疼痛令他暴躁,抓起桌上的藥碗直往田風身上砸去。「出去!」


    田風來不及躲,也不能躲,顧不得藥汁燙人,硬是伸手把藥碗接下來,於是熱熱的藥湯全灑在他身上,顧不得唿痛,一張臉皺成苦瓜。


    家裏隻剩下三個碗,三個碗代表什麽?代表大家得輪流吃飯,要是這個碗也砸了,往後就得輪三班吃飯了……


    錯錯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主子不吃藥,身子怎麽會好,無論如何他們都要為老主子保下這根苗啊!


    田風垂頭喪氣,走出主子房間,他一出門,便有三人立刻圍上前。


    「怎麽樣?主子肯喝藥嗎?」田露第一個問。


    田露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長得不起眼,右眼有疤、眼窩凹陷,但一身皮膚挺白的,手指有厚繭,看得出來練過武功。


    田風苦惱地指指自己的褲子,說:「藥……被它喝了。」可憐的小老弟啊,它正在裏頭無聲哀嚎。


    看著褲腿上的藥漬,田露、田雷、田雨同時歎氣,四個人在屋簷底下坐成一圈,不是背著主子開秘密會議,而是……要是能夠結個法陣,把老主子喚出來,讓他訓訓兒子多好。


    「你們說說,主子一心求死怎麽辦?」田雨煩呐。


    早知道就讓那些赤腳大夫來看病,至少不知身中何毒,主子還肯吃藥,現在李大夫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主子已整整兩天沒吃了,不吃藥也不吃飯,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田雷、田露是師兄妹,早年師父受老主子的恩典,從此便跟在老主子身邊伺候,後來老主子死於戰場,他們想也不想就決定迴到京城,在暗處保護主子。


    至於田風、田雨,他們是孤兒,被田雷、田露收留之後,教導武功。田雷決定返京,他們自然跟著來。


    他們始終在暗處觀察,發現主子的祖父母和叔嬸待主子都挺好的,便放鬆警戒,心想都是親人,家裏的榮華富貴又是老主子給的,善待主子是他們的本分。


    哪曉得人心不古、貪欲誤人,主子遭至親所害,變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世間最苦的是什麽?是親人背叛!


    主子真可憐,早年失依、失怙,還以為那家子是好的,能真心相待,誰知……唉!忍不住為主子掬一把同情淚。


    「會不會是咱們不懂得伺候人?」田露開口道。


    田風、田雨連忙點頭,對啊對啊,他們是用來砍人的,伺候人是細活兒,他們肯定做得很差。


    想主子多委屈,身受毒物之苦、被人追殺,最後還要讓他們這群殘廢伺候……


    目光掃過,田雷看著斷了腿的田雨、臉上劃出大刀疤的田風,少一隻眼睛的田露,以及丟了左腕的自己,都是九死一生、存活下來的人。


    「看見我們這副模樣,主子定會聯想到那天的慘烈,自然想起親人的背叛,主子再豁達,心情也好不起來啊!」田雷說道。


    這話引得其他三人同時點頭認同。


    「要不,買個丫頭迴來服侍主子吧。」


    才兩天主子就瘦得不成人形,再不吃飯吃藥,能活嗎?要是主子也不在了……他們要怎麽辦?嗚……他好想哭啊!


    「對,買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要美貌、要討喜,要讓主子看得心花怒放才行。」田風附議。


    「主子心情好了,病才好得起來。」田雨舉雙手大讚成。


    如果李大夫在場,肯定會以看傻瓜的目光盯著他們問:「確定?」


    腐肌蝕骨散哪是尋常大夫能治得了的?對大燕大多數大夫來說,那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在心底存幾分希望罷了。


    「可咱們手邊沒錢了呀!」田雨提出他們生活中的重大隱憂。


    數月前那場混戰,他們四人都受了重傷,主子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給賣了,才能買下這幢房子,又讓他們有大夫可看、有藥可喝,好不容易一個個把他們從鬼門關裏拉迴來。


    還以為他們傷好了,就能立馬提刀殺迴去,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哪想得到主子竟然毒發,他們才曉得那群壞蛋竟神不知鬼不覺在主子身上下藥……


    瞧,玉樹臨風、鶴立雞群的主子變成如今模樣,誰見了不傷心?


    田雷篤定說:「我們還有一把劍。」


    是最後一把了……


    「可是賣掉劍,以後殺雞宰鴨,要用什麽?」田風問。


    「咱們哪還有錢去村子裏買雞鴨,劍用不著了。」田雨讚成賣劍。


    田雷道:「主子最重要,現在主子不吃不喝,能撐得了幾天,如果主子不在,咱們還殺雞宰鴨給誰吃?」


    「沒錯,這話才是道理,什麽東西都沒主子重要!」田露投同意票。


    「就這麽辦,明天一早咱們進城,給主子買丫頭去。」田雷發話,其他人再無異議。隻是……


    「鍋子裏還有一點粥糊,誰給主子送進去?」


    這會兒一個個把頭給撇開,大家都怕啊!怕再看見主子那張臉,再看見想讓自己餓死病死的主子,自己胸口裏的那顆心,會痛上一整晚。


    「藥不吃,總不能連飯都不吞吧,咱們主子……」田露吸兩下鼻水,眼淚才沒掉下。


    田雷立馬做出決定,「行了,阿風,你去送飯。」


    就說吧,女人的眼淚很有用,田雷立即心軟,使喚徒兒辦事。


    「又是我?怎麽又是我!」抗議、抗議,他才剛剛铩羽而歸。


    「啊不然呢,阿雨缺腿、我缺手,要是那一點麵糊糊都給弄翻了,讓主子餓肚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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