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家出來後,下晌的日光已褪去明媚的色澤,雲層逐漸變得半透明,隻等暮色降臨,石蓮村的農家便要趕忙準備立春之日的最後一餐晚膳。此時家家戶戶的主婦都忙著拾掇新鮮菜蔬,不時有扛著鋤頭爬犁的漢子一路甩著滿頭大汗走在村道上,臉上充滿了對一餐好飯食的向往之意。


    未免衝撞到路人,劉娟兒隻得拐著千裏馬蘿卜在村道上不緊不慢地走動著,她滿心滿腹都是官司,不停地去迴味武梅花那最後一句話。艾草?粗了點?蜂蜜白糖?這是在暗示誰?原本對武梅花的那點子疑慮已經被她拋在了腦後,這滿村子都是想上趕著嫁給虎子的適婚少女,但會做出下迷藥陷害虎子這種事的人當真沒有幾個,畢竟莊稼人大多還是很純樸的,更別說此時的女子有多重視名聲!


    想著想著,孫厚仁狡詐的小眼睛又浮現在眼前。孫家是最想和劉家聯姻的人家,此事全村路人皆知。但孫家本來並沒有適婚年齡的少女,唯有孫宋氏的娘家那頭有個姨表的小侄女兒,今年剛滿十五,倒是勉強算夠得上數。


    孫宋氏就為著能踅摸到劉家這門好親,更是連臉麵都不顧了,隔三差五就把那姑娘從鄰村接過來小住。思及此,劉娟兒忍不住冷笑連連,孫厚仁全家吝嗇得連煮一鍋粥都要數米,可憐那姑娘壓根就住不下去,迴迴見麵都是苦著臉,乍一看就和孫宋氏的親妹子似地!說起來,那姑娘好似叫宋……宋艾花?莫非……


    劉娟兒腳下一頓,一顆心跟著沉甸甸地墜了下去。她本不想憑武梅花一句**不明的話來誤會旁人,但孫厚仁如今越來越不顧體麵,為了自家的貪念妄想,既不肯把豆芽兒給接迴去,又想方設法地將那宋艾花往虎子哥身邊引,若容忍他如此胡來,將來總有一天要鬧出亂子!這可得好好想個法子……


    “娟兒!娟兒!劉娟兒!”一個清脆的男音平地而起,打斷了劉娟兒的思路,她一臉茫然的抬起頭,卻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靜立在自己眼前,高的那個背著藥簍的是古郎中,矮的那個頭臉上永遠抹著幾道黑漬的自然是五牛。五牛肩上扛著一把樹枝,對劉娟兒呲牙笑道:“可巧了!我正準備送野果到你家去呢!瞧瞧,這時節也就隻有這紅霧果長得最多!你們家不是準備給越冬的油田鼠填食麽?”


    卻見古郎中伸長胳膊從五牛肩頭拿過那樹枝,雙手一齊用力掰斷成了好幾截,又順手摘掉一些尖利的旁枝,這才用細草捆成一紮湊到劉娟兒身邊,一邊將樹枝往馬背上擱一邊淡淡地開口道:“紅霧的樹枝很尖利,你可要當心別劃著臉。這會子時辰也不早了,還不準備迴家?”古郎中湊頭朝馬脖子上掛著的竹簍裏瞧了一眼,摸著下巴點頭道“看來是要準備給油田鼠填食了,這次一準能好。”


    “噯,古叔,借你吉言!”劉娟兒抿著嘴唇微微一笑,對古郎中點頭道“古叔家的藥草田長勢很好,今年一定又會有縣城裏的大藥鋪來找您收藥呢!等梅花姐成了親,您也就能一門心思教五牛哥學醫術了!五牛哥,你可別貪玩兒了,瞧你爹的醫術多難得?你若是以後學成了,自己去烏支縣開個大藥鋪子,那多好!”


    見劉娟兒這麽說,五牛就和吃了什麽生肌漲力的奇藥似地,頓時覺得滿心滿腹都是熱血湧動的狂潮!他右手握拳將自己的胸膛拍得咚咚響,高仰著頭連聲道:“娟兒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我爹學,以後也當咱們村的土郎中,但凡鄉親們有啥病,我一準能治好!就算是你們家白先生的奇症也一定難不倒我!你說的對,我以後要賺許多銀子給爹娘攢出一份像樣的家當來!我五牛說得到做得到!”


    恰好古郎中看到馬背上的包袱裏露出一角紙筆,便背著頭對五牛沉聲道:“少說大話了,也不怕閃了舌頭?瞧人家小娟兒一個女娃都知道勤學上進,你呢?到如今認得幾個大字?不認識字如何習得藥草常性?哼……”聞言,五牛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清秀的臉上漸漸漫起羞愧的紅暈。劉娟兒覺得古郎中太過嚴厲了些,忙又湊頭對五牛安撫道:“千裏之行始於足下,五牛哥,你爹也是為了你好才教訓你呢!以後你就認真跟著他學認字,學藥草,以後一定能成氣候!”


    第一片染著暮色的雲彩在天邊浮現,看著那個騎馬的少女飛快消失在自己眼前,五牛一臉癡態地仰起頭,一隻手依舊舉在耳邊頻頻招手。古郎中將自己兒子的失態盡收眼底,也不如何是好,隻得無奈地輕歎了一口氣,伸出自己渾厚有力的手掌拍在五牛肩上,意有所指地低聲道:“五牛,爹教你要知足常樂,莫要貪戀可望而不可及的……罷了,興許你再長大一些便能懂得吧……”


    蘿卜在村道上疾馳而過,隨著人煙越來越稀少,它的步伐也愈加飛快起來。村學還是同兩年多以前一樣,甚至連那四合院對外的大木門還依舊保持著新讚讚的漆麵。這也是得虧胡舉人每過半年就會派人來整修一次,端得是異常精心。


    劉娟兒剛迴石蓮村那年,十分不懂為何白日裏少見村中的同齡少女,這個謎團一直到她第二次拜訪胡宅時才被胡舉人的小女兒胡茹素親口捅破。“嗨呀,你是不知道。我父親修這村學,不止為了讓附近的鄉民家男童有地方開蒙讀書,還想著弘揚女學呢!是以,也不知是誰帶頭跟的風,村子裏竟有一多半人家都把家裏的小女兒送過來跟著女先生學,嘻嘻,還不是胡鬧麽?她們可能學成氣候?如若不是入學隻須出二十個銅板當束縛,誰肯來?!當真可笑!”胡茹素如是說。


    十五歲待字閨中後,村中少女多半都定親配了人,除了武梅花這種異類,大部分適齡少女都會日日守在家裏給自己繡嫁妝或做家事。小女娃去上學堂學女訓,十幾歲的少女又成日呆在家院裏,當時的石蓮村就是如此古怪的風氣,也難怪劉娟兒迴村的頭一年很難見到同齡的女娃兒!豆芽兒家自然是不肯出束縛給她去上學的,是以劉娟兒便順理成章地和豆芽兒好成了小姐妹。


    女孩上學這種事,劉娟兒自然是千萬個讚成的,但專門送到學堂學女訓、女則等女學,在劉娟兒看來簡直就是封建思想對女性的一種文人式迫害。若真的想讓女子求上進,為啥不讓女娃兒好生學認字,學詩詞,同時也修煉德容言功呢?劉娟兒想雖是這麽想,卻不論如何也不敢將這想法給冒出嘴邊,否則她一定會被視為妖孽或者天性不守規矩的女人!


    自打胡氏弄清了學堂裏這檔子事兒,總想攛掇著劉娟兒也來上學堂,劉娟兒為了避免自己受到封建思想的荼毒可謂費盡了心思,每每胡氏提起,她就皺著眉頭說:“哎呀,娘,誰讓我不知輕重得罪了女先生呢?!聽茹素姐姐說那位女先生一向持才自傲目下無塵,也唯有把她給哄得點頭才好說入學的事兒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第一次去胡府做客的半路上……”以下省略若幹說辭,總之劉娟兒的意思就是人家女先生因誤會而嫌棄了她,且這種印象並不容易扭轉!


    但胡氏的碎碎念並不是迴迴都能被劉娟兒搪塞過去,最終演變成了每到過節氣時,劉娟兒便不得不親自帶著節禮上學堂去給女先生賣好。今日立春,自然也不能免俗。兩年多的節禮送下來,這位姓薑的女先生也逐漸軟化,不再對劉娟兒一如當初那般冷若冰霜。為此,劉娟兒心有戚戚焉,隻得不動聲色地將節禮逐步減少,就怕薑先生被感化得忍不住開口讓她入學堂!


    因心中思緒萬分,蘿卜的腳頭又快,劉娟兒隻覺得須臾間就來到了村學的大門前。今日立春,不論是開蒙的男童還是女學的女童紛紛放假歸家,偌大的四合院內一片寧靜。劉娟兒來了無數次,很清楚村學的作息。如今教導男娃們開蒙的先生姓戚,年約五十,原本是胡府西席之一,但自打胡茹素及笄後,吉氏最心急的便是給女兒踅摸一門好親,胡茹素又不須才女風範,哪裏還須得這戚先生?


    劉娟兒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輕叩村學的大門,此門厚重,原本不下力氣來拍打是響不起來的,但隻要劉娟兒多出一分力,門開後薑先生的臉色就會多難看幾分。是以,她情願輕輕叩響,哪怕薑先生一個時辰以後才能聽見,也不願意無辜受罵。好在學堂裏寂靜,叩門聲被入暮的涼風送出去老遠,一直鑽進薑先生的耳朵裏。


    “我就說你今日必來,還奇怪為何久久不聞馬蹄聲,想來是你這千裏馬的腳頭越發輕巧了,一路跑來我竟也聽不到個響!”薑先生緩緩起開門,罩著布巾的臉上堪堪露出一對秀麗的明眸“我看了半響書,正頭暈眼花,你進來陪我坐坐吧!燒水下廚的婆子不在,我正打算將就一頓,也不好留你吃晚膳。”說著,薑先生眼角一彎,扶住劉娟兒瘦削的肩膀將她朝門內引。劉娟兒受寵若驚地擺手道:“哪裏好打擾薑先生?不過是立春了,我娘讓我來給先生送春禮,家裏還等著我迴去擺咬春宴呢!先生這是……打算如何將就一頓?怎地小廚房連門都鎖上了?”


    劉娟兒遠遠瞧見學堂西南角方向的小廚房落上了鎖,蹙著秀眉對薑先生輕聲道:“我雖帶了一封點心過來,先生的房間裏也有小火爐,但今日畢竟是立春的好節氣,如何能讓您就著茶水啃幹糧?”卻見薑先生一臉平靜地接口道:“不妨,我本來也沒什麽胃口,劉娟兒,你每逢節氣都親自送禮上門,著實算作有誠意!且我細看你的德容言功也並不下於胡舉人之女,不如……”


    劉娟兒渾身一抖,急忙強裝鎮定地打斷了薑先生的話頭“既然先生也說是過節氣,不如……如若先生不介意,這便隨我去我家中一同咬春如何?我爹娘可盼著見一見您這麽有學問的女子呢!”聞言,薑先生臉上立即黑了三分,心中歎道,到底還是個土財主的女兒,不過幾句話便露陷,唉,真是上不得大雅之堂!r11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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