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兒:“這是……”


    虎子:“這該不會是……”


    仿佛活生生老了十歲的尤掌櫃陡一見到劉氏兄妹,就如迴光返照似的跳了起來,扯著虎子的衣袖哭求道:“劉東家救救我!!救救我一家妻兒老小!”虎子嚇了一跳,僵立在原地無聲瞪著尤掌櫃滿眼絕望的模樣,眼見他窄瘦的臉龐上漫著青紫,全身上下都裹著紗布,好似隨時都會斷氣一般駭人!


    劉娟兒驚疑不定地瞪著田參軍,見他沒有什麽表示,又越過他的肩頭瞧見馬幫的徐幫主的正一臉漠然地耷拉著眼皮,徐幫主身後跟著的馬千裏倒是對她擠了擠眼,卻也幫著開口解釋一番。劉娟兒感覺不太對勁,扭頭對看呆了的善高翔輕聲道:“翔子,你還是去聽聽牆角,我怕虎子哥錯過了傳問惹袁大人生氣。”


    “哦……”善高翔好半天才迴過神來,想著這其中的事兒自己怕是不好去聽的,連口水都沒喝上就又朝大門口跑去。童兒湊在劉娟兒耳邊輕聲道:“小姐,童兒這就去泡茶,總不能讓田參軍和徐幫主連口水都喝不上。”語畢,她輕輕轉出圓桌對田參軍福了福,垂頭掛耳地轉身離去。


    怎麽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個小丫鬟……田參軍摸著下巴坐入圓桌,一伸手將尤掌櫃從虎子身邊扯了過來,板著臉斥道:“哪兒還有功夫讓你這老孫子哭喪?別耽擱了外頭審案!把你該說的痛痛快快給百川食府的東家交代清楚!徐營子送給將軍大人的馬兒真挺難得的,我還想去多看兩眼呢!嘖!省著力氣全用來哭了!”


    聽田參軍提到馬幫送的良馬,徐幫主依舊耷拉著眼皮,隻將臉上的肉皮抖了抖,垂頭對田參軍行了一禮便坐進桌邊,馬千裏卻是臉膛發紅,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正準備挨著徐幫主坐下,卻見一直我沒開口的徐幫主咳嗽了一聲嘟囔道:“外頭出了那麽大亂子。我咋沒瞧見豆芽兒呢……”


    “哎喲!我給忘了!鬧魚亂那會子我才剛選了把刀呢,誰知豆芽兒那虎妮子硬是要跟著我跑出大門去瞧熱鬧,被我給堵在食材庫裏了!這會子怕還沒出來呢!”馬千裏臉色一變,就跟被刀紮了似的彈起身來。風風火火地朝後廚的方向跑沒了影。劉娟兒又抽了抽嘴角,伸手將還沒緩過勁來的虎子拉坐下,這才起身對田參軍和徐幫主福了福。


    尤掌櫃仿佛受了很重的傷,剛見到虎子和劉娟兒那會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開口求救,這會子力已竭,就如一副人皮似的掛在田參軍手裏,唿哧唿哧一陣大喘氣,陡然咳出一股發黑的血沫子來。劉娟兒“呀”了一聲,顧不得禮數,急忙抽身轉到田參軍身側。猛地撕掉自己外層的衣袖堵在尤掌櫃嘴邊。田參軍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隨手將尤掌櫃枯葉般的身子擱在方凳上。


    虎子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正想朝田參軍問話,卻見一向不多話的徐幫主悠悠開口道:“烏支縣裏的局勢不明顯,馬幫的弟兄們有一大半都呆在豆芽兒她爹娘的鋪子裝成夥計做工。昨兒晚上有一個尿簍子吃多了酒出門小解。差點兒一腳踩在這老頭兒身上。他倒是命大,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被踢碎了還能憋著口活氣兒。好在咱們馬幫的漢子都是治傷好手,身上也帶著藥,這才保了他一條老命。誰知這老驢子還挺硬氣,今兒一早就醒了,求著見了我一麵。”


    劉娟兒好奇地眨了眨眼“徐幫主,你們那是啥傷藥啊?這麽厲害!全身都被踢斷了骨頭也能治?”徐幫主翻了翻眼皮。臉上似乎閃過一絲自豪的表情“那是,咱們棒子裏的漢子打小就是馬背上長起來的,這一輩子別說摔斷幾根骨頭,摔斷脖子的事兒都有不少呢!那藥還能不頂用?”


    “那你們送給將軍大人的是啥好馬兒?有我的千裏馬蘿卜靈氣麽?”


    “咋沒有?咱們調養的這批馬可不是一般的種……”


    田參軍臉一黑,抖著胡子拍桌怒道:“還有功夫說馬兒?!我說你這個老廢物蛋能開口不?你不能開口就由我替你說!我可不管你家還有老娘媳婦兒,挑重點說完了了事!嘖!真費勁兒!”尤掌櫃接連咳出了好幾趟黑血沫子。好不容易顫顫巍巍緩過一口氣來,就手拉拔著劉娟兒纖細的小臂輕聲道:“我是被薛乾生活生生打成這樣的!他以為我已經沒命了,大黑天的讓人把我用草席卷起來扔在乞丐們的破棚子外頭!其、其實我年輕的時候水性好,會憋氣兒,愣是憋了一通氣裝死。這才撈迴小半條命!得虧了徐幫主仗義相救……”


    “還廢話個屁!”田參軍的耐性眼見著是到了極限了,懶得等尤掌櫃繼續說,扭頭轉向抿著嘴的虎子連聲道“那個薛孫子手頭不止一條人命,明麵裏就有洪興賭坊的七個人和這個老廢物的半條命,暗地裏還不知有多少!但這個人還不能抓,他幕後有權貴作祟,這老廢物是想找你求個庇護!他這身子骨如今也動彈不得,需要好好調養一段,劉大虎,你聽懂了麽?”


    虎子正摸著下巴仔細尋思,半響也沒個聲兒,若照著田參軍往常的脾氣,找就把腰間的軟件給抽出來了!但偏偏他又有那麽點子小心思,不好放肆發火,隻得忍著氣死死瞪著虎子諱莫如深的臉。劉娟兒看出幾分端倪來,忙將尤掌櫃扶著坐穩,伸手朝後腰一撈,穩穩地撈出一個錦囊來。


    劉娟兒強忍下心中的笑意,從錦囊裏倒出一枚樸實無華的細丁香耳釘,眨眨眼送到田參軍麵前嬌聲道:“這是花大廚在前一陣做湯的時候掉在小廚房裏的,讓我給撿著了,偏生又忘了還給她!田參軍,你幫我去還給她咋樣?”指哪兒打哪兒果然百發百中,田參軍拚命板著臉都收不住眼中的喜意,一把撈過耳釘咧嘴道:“本參軍一向心善,自然不忍讓花大廚心急!那我就承著了!一定不負所托!”


    眼見田參軍捧著銀丁香樂得合不攏嘴,劉娟兒趁機坐到尤掌櫃身側,先小心替他順了幾道氣,待他瞧著不那麽難受了才輕聲問:“尤掌櫃,我是當真想不通!盛蓬酒樓是烏支縣的老字號,又不是黑店,你們薛東家咋能想殺誰就殺誰?!他們薛氏一族不過是江北道的名門望族,總不至於比皇上的權利還要大吧?若說你是他們家養的小奴,就這麽被打殺了還說得過去,但你都這麽大年紀了……”


    “咳咳……劉小姐……你有所不知……薛乾生這個徒孫非一般的狠毒,可謂人麵獸心……他早就對尋來客棧有企圖,深恨你們劉家搶先了一步!尋來客棧前任東家收不迴行腳商們的爛頭債……以及……後來欠下的賭債……全都是他一步步下的套!還有……你們家的油田鼠……和不久前栽贓嫁禍給你們酒樓的罪名……我、我是老糊塗了,薛乾生逼著我行下錯事兒,我也是沒有辦法呀……別說我還有家人要養活……老命也隻有一條啊!”尤掌櫃哆嗦著嘴皮子流下兩行濁淚,那渾濁的淚珠混在嘴邊的血漬裏,掛在下巴上形成一片觸目驚醒的流痕!


    話說到這裏,虎子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一開口卻是直中要害——“尤掌櫃,你受的傷太重了,即便是有馬幫的藥頂著怕是也難受吧?我就問你三個問題你盡量簡短地迴答。第一,薛乾生用這麽多下作的手段是想從我們劉家得到什麽東西?第二,他如此暴虐狠毒,害死了的人又是怎麽瞞天過海的?第三,他如今還年不及弱冠,一個人掌管盛蓬酒樓就夠古怪了!聽你這意思,還和洪興賭坊有牽連?怎麽做到的?我同他年歲差不多也不敢說能一個人支起百川食府呢!”


    劉娟兒瞟了虎子一樣,默默點頭,心道,沒有白奉先的幫扶,虎子哥反而好似長進了不少,句句都問到了關鍵處!這個尤掌櫃不止身上被打了個稀爛,估摸腦子也被打糊塗了,說了一大攤子話愣是沒說到重點!果然,尤掌櫃又是一陣猛咳,似乎惱恨自己想說又說不到關鍵之處,咳了半天才嘔著喉音顫聲道:“要說薛孫子想從你們酒樓裏得到啥,我……我還當真是不清楚,隻知道他背後也有人發號施令。他打殺的都是自己手下的人,除了老朽,其餘的人都是些不太正經的身份,死了也講究個尋仇,而不是報官!說到洪興賭坊……那啥……外麵正在審著的那個漢子就是洪興賭坊的人……我記得他剛剛被薛乾生抬成大當家……”


    “你說啥?!”劉娟兒驚得眉心一跳,正要追問,卻見善高翔抹著滿頭大汗疾步而來,沒跑到桌前就對虎子招手道:“虎子哥!!快!縣太爺問到你了!你趕緊出去!你爹娘性子老實,都快被那個不要臉的兇徒給嚇得沒話了!”


    聞言,虎子也顧不得繼續追問,正要起身,卻見花癡了許久的田參將一伸胳膊攔在他眼前,衝尤掌櫃抬了抬下巴,諱莫如深地輕聲道:“少東家,借一步說話!”語畢,他就手將銀丁香塞入自己袖口中,扯著虎子轉離了桌麵。


    尤掌櫃尚且來不及反應,依舊哆嗦著嘴皮輕聲道:“我估摸是薛乾生害死薛長貴他們,又把罪名栽到了你們劉家頭上,那逞兇的漢子是為了報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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