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雲卷雲舒,這幾年來虎子和劉娟兒曾好幾次使人去紫陽縣探查白家的消息,卻愣是沒聽說福祿齋敗落的事兒。程爺抬手端起矮腳茶桌上紫砂小茶壺,輕輕一傾斜,壺嘴裏冒出一股清冽的茶水,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透明的水橋直入虎子麵前的小茶杯。待房內充斥著汩汩聲響,程爺又輕輕一抬手,茶杯恰好被斟滿,竟無一點多餘的水珠落在桌麵上。虎子心中歎服,一邊伸手去端茶杯一邊輕聲笑道:“好功夫!程爺即便是不開點心鋪子,這玩茶的功夫也屬難得。”


    “我也是無可奈何,自打背井離鄉後,不知怎麽就撞進了這烏支縣,用僅剩的一點身家盤下了這個茶館,討口飯吃罷了……”程爺苦笑了兩聲,渾濁的眼中滿是自嘲之色“大虎如今已成長為氣宇軒昂的偉男兒,聽說你們劉家如今是還石蓮村第一大鄉紳,又要給你妹妹開這麽氣派的酒樓,真是世事難料啊!若早知你有如今的風光,或許當初我就該對花姐兒放手,讓她跟著你熬幾年,如今也好享福……唉……好幾迴想同你相認,話到嘴邊,又總覺得無臉見人。”


    “此話怎講?花姐兒本是青樓女子,能嫁給程爺做填房夫人莫非不算享福?程爺,不怕您笑話,我劉大虎一直對娟兒拍著胸脯說要開這世間最大最好的點心鋪子呢!那多少都有點兒和福祿齋較勁的意思,但我想破了頭也沒想到,您的百年家業怎會說敗就敗了?這幾年您家中究竟發生了何事?莫非是遭了賊難?”虎子空舉著滿滿的茶杯一臉真誠地看著程爺,絲毫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總之是輕信了小人,加之內憂外患,不提也罷……”程爺垂搭著眼皮歎氣連連,見虎子並無追問之意,又覺得有點失落,忙將話鋒一轉。壓低嗓門沉聲道“這幾年雖說曆經風雨,但劉娟兒那孩子我一直是記掛在心裏的,她小小年紀處世通達,品味天賦又首屈一指。顯得招眼些也是難免的,沒曾想會遇到這般禍事!大虎,你也糊塗,開酒樓這麽大的事怎能如此輕率?你可知那盛鵬酒樓的東家是哪般背景?薛家在江北道本就是赫赫有名的權貴之家,且又同皇宮裏的貴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你們這可不是以卵擊石,上趕著來撚虎須麽?”


    “是我糊塗,這事兒就怪我沒想周到……”虎子一臉暗淡地垂下頭,端起茶杯牛飲而盡,生生將滿杯的極品烏龍當做白水一般解渴“但事已至此。我惟願我家小娟兒能全頭圓腦地迴來,即便是賠上酒樓也罷,好歹咱在村子裏還有薄產!程爺,眼見著秦捕頭就要帶著人來問話了,這事兒……您是打算如何稟報?對了。我還忘了多問一句,您如何能斷定那一撥形跡可疑的茶客同盛蓬酒樓的東家有牽連?”虎子擱下茶杯,略帶幾分緊張地看著程爺諱莫如深的神色。


    程爺兀自呷了一口茶,捋著下巴上的短須陷入了沉思,虎子明明心急,卻也不肯開口催促,隻胡亂從茶桌上的小碟中取了一塊涼糕塞進嘴裏。味同嚼蠟地吃了大半塊,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這……這不是咱們在紫陽縣北街那點心鋪子裏產出的馬豆蓮麽?花姐兒最好這一口……程爺,尊夫人是否出了什麽差池?你、你為何要學做馬豆蓮?”虎子將半塊殘缺的馬豆蓮捏在手中,滿心驚疑地瞪著程爺,卻見程爺的臉色愈加灰敗了幾分,眼神躲閃地擺手道:“瞧你。小娟兒如今還生死不明,你還有功夫想這些亂七八糟的……聽我說,薛家在這烏支縣的三教九流裏都設有眼線,那撥茶客的事……我怕是唯有對秦捕頭直言了!”


    “但衙門也得罪不起薛家呀!”虎子急了,手中一緊。生生將半塊馬豆蓮捏成了一團米泥“程爺,事到如今,不怕同您說句實話!我區區一個鄉紳之子也沒得多好的法子了!我知道您是想在這烏支縣裏討一口安穩飯吃,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兒呀!我爹娘若是知道妹妹的遭遇,恐怕是不死也隻有半條命了!我又怕誰?左不過豁出一條命去換我妹子下半輩子的安穩!您若是不肯指點幾句,我大不了就去跟他們拚了!我就在您這茶館裏住下了,看誰瞧著起疑就去撲咬誰,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嗎?哼!到時候壞了您的安穩小日子,您可別記恨我!”


    虎子一番話誤會了程爺的意思,倒鬧得他不知所措起來,慌忙頓下茶壺對虎子抬手道:“大虎莫急,我不是這個意思……唉……罷了!我是怕你們擔待不起呀!那撥形跡可疑的茶客我早派人打聽過,是洪興賭館的人,可那洪興賭館的背景也不簡單,恰好是同薛家有些牽連的!我隻怕你救妹心切,上趕著去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既然你如今連命都可以不要,我還瞞著你作甚?!大虎……我哪裏是可惜自己的安穩小日子?我是痛惜你啊!你的點心手藝莫非不難得?就這麽以身飼虎莫非不可惜?!我……福祿齋的種種過往老在我眼前流連不去……”


    說著說著,程爺的聲音越來越小,隻哆嗦著嘴皮子掛下兩道濁淚,他看著麵前身材高大的虎子,見他的黝黑英俊的臉龐因痛心和焦急而扭曲著,心中越發是刺痛難忍!多好的後生啊……多麽難得的天賦……如今又有身家和本事,還這麽年輕,前途無量啊!或許有了今時今日的劉大虎,自己就能親眼見到福祿齋重立聲威呢?!程爺原本暗淡無神的眼中突然燃起兩朵小小的火焰,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的不甘心,沒滋沒味地苟活幾年或許就是為了能遇到劉大虎!


    “程爺,您別說了!”虎子一臉沉色地打斷他的話,程爺如此賞識,他不是不感動,卻也不喜見到有人把他最疼愛的妹子擺得比他自己還重要“想必程爺也能感同身受,我不知尊夫人是怎麽了,但她怕是已不在您身邊了吧?我之於小娟兒就如同您之於尊夫人,若是沒有她在,我日後也會如您一樣。混沌度日,不知今朝是何年!忘卻了點心的甜美,也忘卻了雄心壯誌,成為一個麻木的活死人!程爺。您信與不信?即便是為了我也好,也請您大義一迴吧!”


    聞言,程爺忍不住全身一抖,久久無言地看著虎子堅定的眼神。不知過了多久,充滿腐舊家私味道的房內響起程爺無奈的抽鼻聲,他哆嗦著身子從靠椅中站了起來,努力穩穩心神,抹掉眼角的殘淚對虎子點頭道:“既然你決意已定,我便知道如何對秦捕頭交代了!對了,我聽小宇說了一耳朵。說是你們同西北馬幫的人能打上交道?”虎子聽出他話中的鬆動之意,忙而不跌地點點頭,又加了一句“咱們同那水魚幫還頗有幾分交情呢!水魚幫您知道不?就是……”


    “略知,略知,烏支縣的衙門公開嘉獎過水魚幫巧計救火的功勞……如此這般。即便是硬碰硬,或許還有些勝算……”程爺似乎在須臾間恢複了幾分以往的神采,踱著步子在房內走來走去,眉頭高皺地想著打算。虎子並未開口說話滋擾他的思緒,隻借著昏暗的燈火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位曾經在大西朝飲食界唿風喚雨的猛虎。他怎麽也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何事才令得百年嘉業的福祿齋大廈傾倒?


    待程爺來迴走到第三趟,明媚的晨光已透過窗欞潑灑到房內的舊物上。虎子終於忍不住直起身來,急不可耐地對程爺拱手道:“時不等人,煩請指教!”


    程爺一臉沉色地頓下腳步,背著雙手扭頭對虎子朗聲道:“依我所見,惹到衙門裏鬧得人盡皆知隻怕會落不得好!反顯得受人掣肘!洪興賭坊來的那批茶客做派格外不同,許是為了牢牢盯住你們酒樓的進度。他們總是第一波進門,一直枯坐到日落才走!事到如今……卻是有些不對勁!這其中必有疏漏!要說擄走小娟兒是否盛蓬酒樓之舉,雖事出有因,但目前也隻是你我的猜測,你怎敢保證人一定在姓薛的手中?大虎你有所不知。那洪興賭坊可不是所有當家人都姓薛的!他們派人到尋來客棧要債的事我也聽說過……我就怕你得罪了薛府又鬧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不如稍安勿躁,且等等看吧!”


    “等什麽?這都火燒眉頭了還有啥好等的?”虎子急得捶足頓胸,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程爺睨了他一眼,幾步走迴茶桌邊端起那半滿的小茶壺,一邊窩進靠椅中一邊沉著臉低聲道:“自然是要等等看那幫假裝茶客的賭徒是否會按時上茶館裏來候著,這邊且由我來穩住,你那頭去安排人手,洪興賭坊也不是善類,憑你我之力怕是難以拿下,遊勇和馬幫就不同了……劉大虎,我程懷禮不拘如何也是幾十年風雨塵埃中滾過來的人,還算有幾分眼界,你敢不敢信我一迴?”


    “程爺,事關我妹子的性命,誰來我都不敢信呀!”


    “莫急,我且問你,你家既能在烏支縣盤下尋來客棧,那你除了結交過販夫走卒之徒,可有同權勢人士打過交道?你好好想想!不拘是同桌用過飯,還是有過幾麵之緣,除了那盛蓬酒樓的東家,你認識的人中可有數得上名號的權貴?”


    “還真有……吳二夫人,就是吳府生大將軍的二房姨娘如今就攜家帶口住在咱酒樓的貴包裏!”聞言,程爺忍不住大驚失色,險些順著靠椅滑落在地麵上!


    因虎子和程爺要敘舊,九娘便被小宇請到隔壁房內候著。小宇滿臉僵笑地說了幾句場麵話,安置她坐下喝茶吃點心就匆匆下樓去忙活茶館開門的事了。劉娟兒還沒消息,九娘哪裏有吃喝的心思?想到虎子同程爺見麵時那一臉驚色,她也免不了有些好奇,便想著去聽聽牆角,或許能幫虎子穩住那不經意間的線索呢?事不湊巧,九娘剛探到牆縫前聽了一耳朵,就見小宇端著一盤切好的梨片推門而入,兩人撞了個眼對眼,都難免有些尷尬。小宇打著哈哈連聲道:“其實……東家安排我來同九娘拉拉話,有些事兒吧,他是真沒臉當著小虎爺的麵去掰扯!”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各懷心事的虎子和九娘神色凝重地邁出了豐登茶館的後門,虎子抬眼隻見新酒樓的大門前已圍滿了人,其中大馬金刀坐在石階上的是五六個滿臉匪氣的漢子,吊兒郎當靠在圍牆邊的也是五六個滿臉匪氣的漢子。不同的是,坐在門檻上的一撥人臉膛黑紅,悍氣十足,靠在圍牆邊的一撥人卻是滿頭曬印,痞裏痞氣。眼見這兩撥人同時抬頭朝他看來,虎子心中頓時多了幾分底氣,正要供著雙手迎上前去,卻見九娘飛快地錯開幾步繞到他麵前。


    “九娘,你這是……”虎子一句話還沒問出口,就見九娘白著俏麗的臉龐輕聲道:“少東家,我隻耽誤你這一會子功夫,等你們排兵布將去救小姐,我也就不好絆手絆腳了!聽我說,福祿齋以往每年都須得給皇宮裏的貴人供花樣時興的點心,程爺也是太過輕信他親手帶出來的大師傅,由著他一力指派安排點心的配料。結果恰恰是這配料出了問題,可憐程爺被傳旨的太監當麵摔了招牌,撤去了皇商的身份,險些連性命都賠上了!等程爺帶著人去質問那個惹禍的大師傅,才發現此人早就暗中勾搭了他的填房夫人,兩人趁著程爺巡店的功夫卷走大批家財跑得無影無蹤!那夫人為了讓程爺鬆懈,怕是也吹了不少枕邊風……”


    九娘一臉唏噓地悉數道來,抬眼隻見虎子臉上已陰得能滴下水來,忙又擺擺手急聲道:“福祿齋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程爺也算是一敗塗地,可不是傷心又丟人麽?過後他隻得遣走家中所有仆從和鋪子裏的夥計,收拾了些剩下的家當離京四處遊蕩,許是有些緣分吧,偏偏就在這烏支縣盤下了豐登茶館!小宇說程爺還讓我給少東家帶句話,勸你娶妻要娶賢,莫要貪戀美色,免得馬失前蹄……”


    娶妻要娶賢……娶妻?虎子突然挑了挑眉,一拍大腿咧嘴道:“九娘,你提醒我了!我正愁不知如何去求貴人助我一臂之力呢!你且去吧,我自有安排!”語畢,他又恢複了一臉鄭重的神態,抖抖衣袖大步朝門前眾人拱手而去。


    豐登茶館的正門口,程爺正一臉訕笑地對秦捕頭連聲抱歉道:“對不住,害您白跑一趟!哎呀,我是犯了糊塗了,忘了那批茶客早就離縣了……”不拘秦捕頭如何抱怨,卻見茶館的屋簷上閃過一道黑影,了無生息地消失在晨光中。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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