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轉眼遠去,穀雨姍姍來遲,農家進入最為忙碌的階段。清明斷雪,穀雨斷霜,作為春季的最後一個節氣,穀雨的到來意味著寒潮天基本結束,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起來。雖說北方的氣候不如南方潮濕多雨,但石蓮村所處的清河道卻也是偏北不偏西,隻要沒碰到幾年難遇的大旱天災,雨量還算豐沛,莊稼也不愁沒水灌溉,大大有利於各種農作物的生長。


    一大早,劉娟兒就對前來伺候梳洗的穀雨打趣道:“雨生百穀,穀雨,你今兒可要多吃幾碗飯,吃的飽飽的,讓我爹瞧著高興高興!看到你活碰亂跳的模樣,咱們田間的莊稼呀一定能喝飽水,茁壯成長呢!”一番話說得春分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穀雨更是捧著象牙排梳直樂嗬。


    春風輕輕在穀雨肩上拍了一把,令她收攏些傻樂的模樣,這才接過劉娟兒用過的濕帕子垂著頭低聲問:“小姐,今兒是要跟少東家去趕大集吧?偏院那頭如何安排?還是讓人做了飯送過去,還是讓他們自己亂鼓搗開夥?”


    “得虧你有心了,我瞧穀雨怕是都不知道你指的是誰人,嗬嗬……那偏院的人你們不消管得,隻當他們是個隨處可見的石頭吧!少東家自有安排,對了,今兒我去趕集,你們也不必跟著了,我娘這幾日心情不好,你們幫我去買個乖也好……我若是看到啥稀罕物兒,也不會忘了給你們帶一份!”劉娟兒有意無意地瞟了春分幾眼,將首飾盒蓋好放迴梳妝台的抽屜中。


    聽說劉娟兒不打算帶丫鬟出門趕集,穀雨不免有些失望,但想到小姐沒吃趕集迴來都會帶迴好多精巧的點心糖果,她又樂嗬起來。春分卻聽出劉娟兒話中的敲打之意,臉上更添了幾分謹慎,十分規矩地端起銅盆倒退了幾步。


    “小姐,你咋不戴首飾呢?”穀雨將象牙排梳放迴梳妝台。眼巴巴地盯著合攏的抽屜,卻見劉娟兒笑而不語,隨手取了一朵樣式簡單的絹花插在她發辮上。春風假咳了一聲,將穀雨來不及冒出口的歡笑聲給堵了迴去。劉娟兒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輕笑道:“莫理你穀雨姐姐,她就愛講個規矩,你還小呢!見到我賞你好看的,樂嗬樂嗬又咋了?”


    梳洗完畢,劉娟兒也不讓她們伺候更衣,穀雨一直跟在春分身後走出門外,剛剛反手合攏門就忍不住笑出聲來“真好!往常我覺得立春姐姐的名兒好聽,驚蟄姐姐的明兒響耳,沒想到到了穀雨的節氣,我這名兒也怪好的!一起床就得了賞!嘻嘻。這絹花真好看!”


    “我說你也該長長心了,小姐說你還小,莫非你真當自己是個懵懂小女?小姐也不過比你大一個多月,瞧瞧她的做派,你也不臉紅?”春分歎了口氣。一把將銅盆中的廢水倒光,扭頭隻見穀雨正一臉茫然地瞅著自己低聲問:“小姐為啥給我戴花,自己個兒卻不戴首飾呢?”


    “真笨!小姐如今長生如柳,秀麗多嬌,跟著少東家出門趕集自然是要扮男裝的!偏生就你想不到,還勾著頭去問,小姐也是為了怕你追問才順手賞了你一朵絹花。真是沒眼見!唉……你若是一直不開竅,以後咋能把些要緊的精細活兒派給你做?”春分無奈地伸手摸了摸穀雨的劉海,卻見穀雨依舊一副嬌憨傻笑的模樣,看著還怪可憐人疼的!


    或許傻人有傻福吧……如自己這般一行一舉都揣著心思,小姐反倒不喜呢……但是自己無才無貌,也就剩謹慎這一長處。如若不然,以後又如何能頂上立春姐姐的位置?春分若有所思地如是想。


    定下穀雨這趟趕集,也是因為農工們都假畢歸來,田間又正是最繁忙的時候,劉樹強成日都帶著農工黑汗水流地播種扶秧。侍弄瓜豆,挖溝澆灌,忙得成天見不到個人影。胡氏也強打精神帶著桂落和芳曉將全家裏外的被褥鋪蓋拆洗出來,晾滿了足足三個院子。不知她心裏是怎麽想的,還親自帶著一大堆好吃好喝的迴老宅那頭去看了看劉家二老,虎子揪心不肯去,劉娟兒怕娘親難堪,便跟著去了一趟,結果……不提也罷。


    劉娟兒呆在自己閨房裏翻出一套合身的男裝素袍換在身上,又將滿頭秀發麻利地梳理成一個男髻,眼見穿衣鏡裏的少年身姿翩然,雌雄莫辨,劉娟兒無奈地攤攤手,表示隻能扮到這個程度了。畢竟她已經開始有了少女的風姿,不論怎麽捯飭自己,人家也看的出來是個穿著男裝的美貌小女。


    不過另一個人就不同了……劉娟兒穿戴完畢後一路輕快地來到虎子的宅院裏,抬眼隻見一個身穿素袍臉戴麵巾的清麗佳人正端身坐在棋桌一側,慢悠悠地品著清茶。這一位,自從身子完全恢複後,許是覺得自己樣貌醜陋不同往日,不用布巾罩臉就不肯出門,猛一看倒是和以前的薑先生並無二致。


    不過還是有些不同的……劉娟兒一邊湊到棋桌邊一邊細細觀察他的頭臉穿戴,卻見那發髻是梳的男人頭,衣服也是規規矩矩的男裝,舉手抬足間相較以前而言也豪放了許多,但不論怎麽看還是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妖氣。劉娟兒無奈地一屁股坐到大山石上,一邊伸手去夠茶杯一邊說:“你為啥就不能穿一身短打呢?這麽著打扮咋能跟咱們出去,全村子家裏有女娃的人可不都認識你?”


    “哼,你不說自己行事粗魯,毫無少女嬌俏風姿,倒還嫌棄我比你看著有韻味不成?”薑先生搖著一把從白奉先手裏要過來的舊折扇,翻翻眼皮舉著茶杯埋汰道“就你這虎氣勁兒,也得虧那個白先生看得上!”


    “嘻?給你三分顏色還想開染坊呢!”劉娟兒這一段已經習慣了跟這個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地相互埋汰,落到後來每日不打打嘴仗還不舒服,聽他毒舌也不覺得生氣,隻舉著一杯清茶威脅道“我可提醒你啊,你在我麵前說啥都成,可別到我娘麵前胡說嘴!白先生就是我第二個哥哥,咱倆的關係你也管不著!恩……薑沫,你把名字改成水墨的墨咋樣?是不是要雅上許多?”


    聞言。薑沫噗嗤一笑,妖裏妖氣地搖著折扇調侃道:“你我都不是正經讀書人,就莫要學那風雅的模樣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那伯娘想是已經收到我的信了。這會子理應還呆在烏支縣不敢迴村。今兒趕集進縣,你想如何整蠱她,我一概不管,我隻想著我的正事才是要緊!”


    話音未落,卻見宋艾花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男裝扭巴扭巴走了過來,小眉小眼地站在薑沫身後。同樣是喬裝,人和人到底不同,劉娟兒穿著淡青色的薄袍就如一朵雨中嬌杏,緊殺在腰間的寬腰帶平添了幾分英氣。宋艾花穿這麽一身,當真就如同一個跟在少爺身後的不起眼小廝。


    但劉娟兒卻很佩服貌不驚人的宋艾花。她硬是和娘家斷絕了關係,躲在劉家悉心照料自己心愛的薑郎,這麽長時間都沒出過大門,端得是賢良淑德。劉娟兒歎著氣搖了搖頭,這世間癡情女子千千萬。但也不如眼前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讓人看著揪心。好在薑沫也漸漸原諒了宋艾花不顧他的立場對劉家人咬出蔣氏的行為,隻是他表達愛意的方式有些……總之挺特別的!


    “呀!!!!!!!!!”隨著一陣尖叫穿牆而入,原本呆在屋內幫虎子收拾行李的白奉先在房門口探出半邊身子,又很快縮了迴去,顯然是習慣了每日都能見到的鬧劇。隻見宋艾花眼角含淚,窄臉蒼白地癱坐在地,薑沫手中挽著一條黃花小蛇在她麵前左右搖擺。滿眼嘲諷地微怒道:“你到如今還這麽怕蛇,如何當我薑沫的女人?快接著,我數十下才許你丟手!一、二……”


    眼見宋艾花已經快嚇出尿來,劉娟兒忍不住扶額道:“你覺得這麽做有趣嗎?明明是一條死蛇,又何必拿來嚇唬人?我可告訴你啊,你嚇唬艾花姐姐也罷了。可別嚇唬咱家的丫鬟媳婦子,不然我哥定要將你卷巴卷巴扔出門去!”


    “哼……我的引蛇笛還白奉先手裏,你怕個甚?也就是一大早好不容易才在後院羊棚外的山地裏抓到這條小寶貝,沒玩兩下就死了!真沒意思!”薑沫撇著嘴將黃鱔似地死蛇摔下,又惹得宋艾花一陣尖叫。


    “你又翻牆去羊棚了?!”劉娟兒被茶水嗆了幾聲。蹙起眉頭接口道“你急個啥呀?咱們今日去烏支縣,主要就是要四處轉轉,看看縣城裏的人是不是能接受蛇菜蛇羹,這往後的日子還遠呢!你這會子連個黑蝮蛇蛋都沒有,要活羊血作甚?嘖,莫非是嫌自己身子好的太快了,要從牆頭上摔下來才好看呢!”


    “小娟兒,隻怪你畫的餅太大,但卻又實在動我的心……”薑沫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用合攏的折扇點著劉娟兒的麵門嬌笑道“我想想就心裏癢癢!若是真的有一處地方讓我專門來養育黑蝮蛇,日進鬥金指日可待呀!你放心,你們出財出力挪騰地方,到時候我一定分出大半的花紅來!”


    “這個自然,你有你的本事,咱家來鋪路,我希望能推出幾款新鮮的蛇羹蛇菜!到時候你可別直顧著培育黑蝮蛇,別的蛇種也要考慮進來,隻要肉質鮮嫩就好……恩……蛇的全身都是寶,到時候能入藥的部位還可以交給古郎中去尋路子!油田鼠你也看到了,等大批培植起來,所謂蛇鼠一窩,這兩種鮮肉配合成可口的佳肴,理應也能上的台麵。”劉娟兒敲著桌子娓娓道來,生生在薑沫眼前鋪出一條光明大道,隻聽得他連連點頭,兩眼放光。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虎子總算打理完畢,協同白奉先一起邁出了屋門。他一路走過棋桌邊,拍拍劉娟兒的肩膀輕聲道:“準備動身,我先去同娘交代幾聲,你們先跟著奉先去馬棚套車吧!”


    畢竟是要去趕集,想到開春後因諸事繁忙,已經許久沒去烏支縣了,劉娟兒心情也格外開朗,一路走一路不停嘴地湊在白奉先身邊唧唧喳喳地說笑,全然沒了平日裏的矜持。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的薑沫看得好笑,覺得此時的劉娟兒就像那話本子《白蛇傳》裏的青蛇小妖,活潑伶俐潑辣嬌俏,委實不太讓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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