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郎中將密封的黑蝮蛇毒連瓶一起放在蒸鍋裏架火開蒸,等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又將浸泡在幹淨井水中的白草烏取出來,隻會虎子用木杵倒成稀爛,躺在案板上的劉娟兒別扭了動了動身子,抬著下巴衝古郎中的背影叫喚道:“古叔,還有多久啊?我手都舉得發酸了,哎呦喂……”


    實際上她是覺得自己躺的地方太讓人尷尬了,顯得自己就跟一塊案板上的活肉似地,白奉先忍不住好笑,俯身好言安撫道:“別動了,你手指頭裏的毒血雖說被放了出來,但少許毒素很有可能已入體,可萬萬不能大意了!”


    聽他這麽說,劉娟兒也隻好放棄了掙紮,扭過頭閉上雙眼讓自己好受些。劉樹強一直呆在她身側用滿是老繭的手掌按著她的右邊胳膊肘,不是焦急地抬頭朝古郎中的方向張望幾眼。等虎子把搗爛的葉片裝在小碗中遞到古郎中麵前,古郎中才一邊起開蒸鍋的封蓋一邊沉聲道:“小娟兒體內的殘毒很稀少,不必服用這蛇毒,直接把白草烏的葉片衝熱水讓她服用,那個人必須趁熱飲下蛇毒和白草烏!”說著,他也不顧燙手,取出瓷瓶起開封蓋就扭頭朝地麵上的薑先生探去。


    “古郎中,為何蒸透的蛇毒能夠以毒攻毒?”白奉先見瓷瓶中源源不斷地湧出一股深褐色的毒液,心中難免好奇,勾著頭俯在古郎中身側連聲問道“以往我見旁人以毒攻毒,用的是全然相克的兩味毒物,這人原本就是被黑蝮蛇毒所侵,您為何又選用黑蝮蛇毒來攻克?這是何道理?”


    “我也不怕學給你聽,實際上這是黑蝮蛇的習性所致。母蛇在懷胎後會四處尋找新鮮的羊血和白草烏來安胎,由這兩樣滋養出來的幼蛇,毒性猛烈,天生能抵禦這北方的嚴寒幹冷。若是沒有這兩樣,幼蛇能否在蛋中長成形尚且兩說。剛剛被虎子踩爛的那條幼蛇我已仔細觀察過。上截身子比尾部顏色要淺一些,這表明母蛇懷胎時隻食用了白草烏而沒有喝到活羊血,算是殘缺之身,是以毒性也是有殘缺的。”古郎中將倒空的瓷瓶扔到一邊。壓著薑先生的喉嚨往下方順了順。


    隨著他的動作加重,薑先生喉嚨裏發出一陣咕嚕下咽的悶響,原本死氣沉沉的臉龐卻又開始扭曲抖動,模樣著實可怖。站在一邊的虎子已經給劉娟兒喂了一大碗混著白草烏葉沫的熱水,劉娟兒一口氣喝的精光,劉樹強心疼地俯在她身邊連聲道:“娟兒,你慢點喝,別燙著舌頭!哎哎,這下可好了,爹也放心了……”


    古郎中抬頭探了一眼。見劉娟兒臉色好轉,便放心地點點頭。但瞧那白奉先還是一臉好奇的模樣,他又不停嘴地解釋道“你這瓶中的毒血,我一看就知是從成蛇牙上取下的,且又密封嚴實。不失毒性。嗬嗬,要說這黑蝮蛇的性情也算古怪,幼蛇破殼後,母蛇若是能看出幼蛇的發育不足,當即就會吞食入腹,是以成蛇對幼蛇是具有威脅性的!飲用成蛇的毒液可以逼出幼蛇的殘毒,且蒸透了的成蛇毒汁。本身並不具有侵害人體的毒性。”


    “小小石蓮村,古郎中真是屈才了……”白奉先十分敬佩地拱了拱手,扭頭朝臉色好多了的劉娟兒看了一眼,又一臉感激地輕聲道“但若不是古郎中不重名利,一心安穩地在村子裏種植藥草,研究各種藥性。今日娟兒怕是也不得到好!請受晚輩一拜!”說著,他掀起袍角就要屈身,卻見虎子一臉驚歎地嚷嚷道:“哎喲喂,真的有效!瞧瞧,都開始順氣了!”


    原來古郎中已將一大碗白草烏兌水逼入薑先生嘴裏。隻等碗中的汁液和葉沫倒盡,薑先生猶如空殼般的身子抖了抖,有兩股極其細小的毒汁從他的兩側嘴角邊涓涓而出,古郎中急忙撿起瓷瓶接下,頭也不抬地嘟啷道:“蛇毒珍貴,便是殘缺的幼蛇也罷……眼瞅著這麽多成蛇毒液被他喝光了,我還怪心疼的……”


    “古郎中,他這是撿迴一條命了?不會死在咱家了吧?”劉樹強扶著劉娟兒坐了起來,摟著女兒暖暖的胳膊,一顆心卻還懸得高高的。他本性淳樸,既不想看著薑先生送命,更不想他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家家中,晦氣不說,若是讓人傳出去,那又是一腦門子的官司!


    古郎中舉著小瓷瓶直起身子,摸著下巴沉聲道:“理應是能挨過去的,事出突然,你們又耽誤了一些時辰,實際他此刻還是身在鬼門關前的通道上,能否把這口氣給悠迴來,隻能看他自身了。老大哥,我可是盡力了了!”


    聞言,劉樹強臉上不免又漫起幾分沉重,隻得讓虎子先叫人收拾一間偏房將悠著一口氣的薑先生草草安置,但想到還守在外堂間的宋艾花,他更覺得頭疼,虎子一邊兜起薑先生的身子一邊安撫道:“大不了讓宋家閨女也先在咱家安置幾日,左右老孫家怕是沒人顧得上管她的……”


    古郎中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不想聽這些陰司,隻對白奉先點了點頭,提著竹簍就要往外走。“古郎中,天色已暗,我送你一程?”白奉先似乎十分敬服古郎中的本領,連劉娟兒也沒顧上看兩眼就協同他走了出去。


    劉娟兒皺起小臉看著她爹,哼哼唧唧地低聲道:“爹,他們都走了,咱們去幫著娘安置艾花姐姐吧!那啥……我都餓了好久了,打迴家就一直呆在外堂裏,你們心裏不好受,我肚子餓了也不敢亂嚷嚷……”


    聞言,劉樹強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疼地刮了道她的小鼻子“你這個娃兒呀!在外膽子大如牛,在家裏就跟個老鼠似的,跟爹娘還有啥事兒不能說?走,爹去給你到廚房裏踅摸點熱乎來填肚子!被你這麽一嚷嚷,爹都覺得餓了!”


    “哎哎,爹,不用你忙,你去看看娘吧!我去做點熱乎乎的東西來給大家填肚子,爹,你想吃熱粥、糊糊、麵條還是幹飯?對了,咱家也沒剩下幹飯,還是燉粥吧!我就做我最拿手的辣粥!熱乎乎的,又頂餓,又好吃……”劉娟兒拉著劉樹強的手一路走出茶水間,不停嘴地撒嬌叨咕著,感覺自己仿佛又迴到了六歲那年的嬌憨時光。


    半路上,父女二人分了手,劉娟兒剛剛走到大廚房門口,卻見桂落從門內探出半個腦袋,嘴裏鼓鼓囊囊地一抬頭,眼見自家小姐一臉好笑地看著她,險些將半團飯噎在喉嚨裏。桂落不好意思地走出大廚房,伸伸脖子咽下嘴裏的飯,垂著眼皮嬌聲道:“嗨呀,我是餓的慌了,又不見東家叫開飯……”


    “沒事兒,肚子餓了想吃飯是正理啊!我來煮點熱粥,恩……桂落你給我幫把手,你的手快,我懶得淘米呢!”劉娟兒提起裙擺邁進大廚房,桂落得了令,忙湊到米缸前去撈米,嘴裏叨叨咕咕地自語道:“這都沒吃呢……小丫頭們也餓得嗷嗷叫,不知後生們吃了沒……”


    “你就多掏弄點唄!我來煮一大鍋,配幾樣幹糧,應該都能夠吃的!”劉娟兒挽起兩臂的衣袖,從櫥櫃裏取出一小碗冷透了的火鍋底料。這還是一個月前做的,一直擱在濕冷的地方放著也不怕壞,擺咬春宴那日,大晚上跑到虎子臥房裏跟白奉先一起打邊爐用了半碗,恰好今日煮粥還有半碗能用!


    不多久,一陣濃鬱的辣香味飄出廚房門口,雖然還有很多疑點沒問清,但劉娟兒自信,隻要薑先生呆在自家調養身子,那宋艾花必定是離不得他的,那麽總有機會從她嘴裏掏出真兇來!可憐她還不知道,胡氏已經先一步聽到真相,此時正傷心欲絕地歪倒在外堂的主位上,把個劉樹強嚇得連句囫圇話都不會說了!


    燉粥時辰快,加了火鍋底料的辣粥香氣撲鼻,暖棉可口!劉娟兒原本隻想撿幾樣鹹菜來佐粥,但思及爹娘剛剛受了一些打擊,這會子心情定然不好,不如……她打發桂落先端幾碗熱粥和鹹菜去給丫鬟們送去,又在大廚房裏翻箱倒櫃地找,總算在灶頭旁的角落裏將一個黑色小陶罐給翻了出來!


    過了這幾日,理應入味了吧?!劉娟兒起開封蓋,用小指頭挑了點蛇鼠鮓醬伸進嘴裏,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嚐,舌頭就被鮮得彈跳起來!太好吃了!劉娟兒一臉陶醉地看著黑陶罐,最終隻舍得用小碟子裝了一點,打算讓爹娘嚐嚐鮮。


    夜風奏起,劉娟兒手端托盤迎著風走在光線暗淡的甬道上,還未走進外堂卻打頭看到宋艾花一臉尷尬地呆立在通道間。這是怎麽了……劉娟兒一臉疑惑地繞過宋艾花,剛要邁進外堂,卻聽到一陣帶著哭音的女聲。


    “……罷了,這事也別往外鬧了……鬧開了哪裏是好聽的?莫非你就不要老劉家的麵子了?!艾花和薑先生是決然不肯為了咱家反水的!你又能咋樣?是有人證還是有物證?便是趕著馬車去縣城裏逮住了人,人家自有千百萬套說法來堵你的嘴!我願你懂得我一個為人妻的心,莫要再對大房的人有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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