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這日的最後一餐咬春宴,原本胡氏和劉樹強都不準備大肆操辦,隻是不忍掃了小女兒的興,又想著兒子畢竟端了扮演芒神的榮耀,多少也該置辦一頓像樣的家宴來犒勞犒勞他。誰知正午祭春牛後,胡氏不當心在孫宋氏麵前說露了嘴,對方正中下懷,不顧臉麵地順著杆子朝上爬。


    當著人的麵,胡氏也不好一口迴絕,隻想先迴家後再作打算。這些劉娟兒和虎子一概不知,等胡氏想找他們商議個婉拒的法子出來,兩人又出門各忙各的去了,是以最終誰也沒想到孫厚仁和孫宋氏竟好意思摟著一串幹癟的玉米棒子和一壇苦梨花在入暮時登門拜訪,還“順路”帶來了孫宋氏的姨表侄女兒宋艾花。


    看著這個端身坐在外堂的待客圓桌邊垂著頭不說話的清瘦少女,胡氏隻覺得如鯁在喉,特意過來招唿孫厚仁的劉樹強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想著自家娟兒也才十歲,斷然沒必要突然和這年滿十五歲的閨女拉交情,村長老孫為啥突然帶來個說親又不親,說友又不友的這麽一號人物?但人都來了,當著女客的麵他也不好多說啥,隻得拉著孫厚仁說些開春的農事。


    孫宋氏穿著自己最好的一身夾衣坐在宋艾花另一側,臉上的皺紋統統笑開了花,不停嘴地對胡氏說“咱們家艾花”如何如何好,如何斯文靦腆,雖是個寒門小戶但做派也如同大家閨秀雲雲。聽得胡氏一腦門子官司,偏又沒法說出不好聽的來打人的臉,隻好“恩恩”地附和幾聲。那宋艾花除了進門時打過一聲招唿。一直到胡氏喚人來添第一道茶都不曾說過一句多餘的話,隻低著頭扮啞巴。


    要說胡氏秉著當娘的心,也不是不樂意有人為虎子的親事說和,但這姑娘……胡氏端著桂落遞來的清茶。翻著茶杯蓋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宋艾花兩趟,雖說之前也在孫宋氏費盡心思地拉攏下見過幾麵,當都未曾留下什麽印象,如今認真一瞧。發現模樣長得不端正倒在其次,令人膈應的是做派古怪,明明是個及笄後的少女,按說正當青春年華,再怎麽也應有幾分鮮嫩之氣。但宋艾花身子又瘦又長,上上下下一條直線,瘦條臉,臉上撲了粗製劣造的一層香粉,竟將脖子襯得蠟黃泛黑。


    從旁伺候的桂落十分伶俐。將自家娘子的不喜之色盡收眼底。便不動聲色地湊到胡氏麵前硬生生打斷孫宋氏的大聲聒噪“娘子。眼瞅著小姐和少爺都要迴了!咱家咬春宴還是跟著早間小姐開出來的單子走?小姐對吃食一向講究,也不知她是否有改動,不如您去廚房看兩眼?”


    聞言。胡氏心裏大大鬆了口氣,起身對大張著嘴的孫宋氏抱歉一笑。柔聲道:“按說怎麽也要陪你嘮嘮嗑,但咱家娟兒出門前也沒多交代一句,我怕菜色不合她的意,咋樣也得去瞧一眼!你們隨便坐,多用些點心。我去去就來,別……咦?你這是……起來做啥,快坐呀!”


    “瞧你,和我見外了麽不是?咱兩家啥關係?我可不當自己是個貴客,正好也帶艾花跟著你去廚房瞧瞧!嗨呀,不是我自誇,我這表侄女兒可是下廚的一把好手呀!正好讓她露兩手給你瞧瞧,你們家大虎愛吃啥菜?我保準艾花都能做得出來!嘎嘎!艾花?嘖!這木頭,快跟著嬸子去瞧瞧呀!”


    卻見宋艾花扭捏地後退了半步,低聲哼哼道:“這……這不合規矩……我能做啥好菜……不……不成不成……”


    見狀,便是連桂落的臉上都黑成了鍋底,胡氏更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見孫宋氏拉著宋艾花衣袖就要朝自己麵前湊,胡氏落到嘴邊的一大套客氣話硬生生被堵了迴去,有關村長家驢棚裏發生的事,劉娟兒便是連對虎子都隱去了一半真相,自然也不曾同劉樹強和胡氏透露半點風聲,胡氏自然想不到這孫宋氏已經不要臉到了何種地步。


    見女人們這邊氣氛尷尬,孫厚仁打著哈哈接口道:“強子媳婦啊,咱也不是上門來顯擺表侄女兒手藝的,但她也是當晚輩的心,你就讓她拾掇一兩樣菜又如何?總歸不會浪費了你們家的柴火油鹽!哈哈哈,不是我自誇,我內人這表侄女兒當真是做得一手好茶飯!山珍海味不敢說,地地道道的農家口味是有兩板斧的!這娃兒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及笄後媒婆都要把她家的門檻給踏破咯!”


    及笄後不得待字閨中麽,哪兒有上人家家裏搶著做菜的?劉樹強忍了忍才沒把這句話給溜出口,他見胡氏臉色難看,這才發覺村長兩口子此次前來似乎帶著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他的想法和胡氏又不太一樣,覺得人家大小是個黃花閨女,若是真能和虎子成事兒也不算壞!隻是以後若是扯上老孫這門親……


    外堂裏一時陷入了沉寂,胡氏幹脆坐了迴去,窩著宋艾花的手東拉西扯,也不管對方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問三句才答半句,記得孫宋氏一腦門子官司。桂落早就對立春使了個眼色,暗示她找人出門去對虎子和劉娟兒通風報信。她自然想不到,劉娟兒在剛入暮時就迴了,先繞著路把薑先生請到自己的閨房裏小坐,囑咐雨水好生待客,而後又瞅著空子在豆芽兒的帶領下同虎子“順利會師”。


    外堂後側的一處偏門旁,劉娟兒從門邊抬起頭,對一臉漆黑的虎子擠眉弄眼地低聲笑道:“喲,瞧我這個小嫂嫂還會下廚做好菜呢!哥,你不如就從了吧!別讓咱們爹娘為難,你看,我娘氣得都想摔杯子了!”


    “你個小沒良心的,就這麽盼著你哥糟心?”虎子氣咻咻地拍了劉娟兒一掌,劉娟兒如今也大了。虎子再也不曾同兒時那樣隨意去摸她的腦袋,若是要拍也多半是拍在肩頭上“我瞧孫厚仁那個老肥驢就沒安好心,今兒正午去孫家說道的時候,我就一直呆在鬆仁哥房裏。就是怕他把個姑娘往我身邊推!誰知道這麽沒臉沒皮,竟推上門來了?你當爹娘就樂意呀?瞧咱爹的臉,都黑成啥樣了?咱爹娘又不是傻子,咋會想和老孫家成親戚?”


    “但哥你一直不肯說親。就不怕爹娘病急亂投醫?”劉娟兒撇撇嘴,翻著白眼接口道“要我說這事兒也得怪你自己個,你若是早早在村子裏挑個長得又好又能幹的姑娘,人家就算是想插針也每縫呀!你說,為啥就是不想說親?可不是我這個做妹子的想逼你,我巴不得你沒媳婦兒,還能多疼我兩年呢!”


    “那還不是為了五子……”虎子皺著眉頭喃喃道,卻沒防備五子突然從一側伸出腦袋,呲著白牙笑問:“少東家你叫我?有啥事兒。是不是木頭他們又躲懶了?這幫猴崽子!在古家的時候就鬧得不像話!瞧我不教訓他們……”


    虎子和劉娟兒都被突然出現的五子嚇了一跳。虎子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急忙背過頭對五子擺手道:“你去廚房看看有啥沒備齊的!對了,讓古婆子多備一個冬瓜盅,這個東西清雅。薑先生應該瞧得上。”


    “薑先生?哎喲,是那個挺嚇人的女先生?她也來做客了?這可了不得……”提到薑先生。五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兩年前自己在村學門口吃的掛落,心中不禁一抖,來不及多問兩句就疾步而去,顯然是對這個嚴厲的女先生心有戚戚焉。


    “哥,你剛說是為了五子,這是咋迴事?你成不成親和五子哥有啥關係呀?”劉娟兒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湊到虎子身邊死死盯著他滿臉不自然的神色“哥,早間吃早膳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了,你既然都肯對白哥哥露白,為啥就不能說給我知道?你還當我是你的妹子麽?咱們以前,但凡是關係到家裏的大事兒,有啥不能說的?唉……哥對我是越發冷落了,我還是去問白哥哥……”


    “我都說了多少遍,不許叫他白哥哥!要叫白先生!”虎子板起臉,壓低嗓門接口道“迫害他的人咱到如今還沒弄清楚,咱可不能暴露他的真實身份,你咋就不聽呢?等油田鼠的事兒落了章程,我還打算親自跑船出去查個究竟呢!娟兒,你如今也大了,凡事都得想個通透再出口,有道是禍從口出!明白不?”


    “讓我不去問也成,我先告訴你個事兒,這事兒我是在肚子裏想的明明白白了!你就是不想聽,我也得說!”劉娟兒歎了口氣,雙手摟著虎子的胳膊令他微微弓腰,將櫻紅的小嘴湊到他耳邊好一頓低聲訴說,說著說著,劉娟兒發現虎子氣得全身發抖,忙又擰住他的胳膊低聲安撫道“這事兒白先生也知道,還是他先推測其中是有女子作祟,我才去找梅花姐姐問了個明白!既然人家不死心,都送上門來了,呆會子咱們就這樣……哥,你可得壓住火,別範擰!”


    聞言,虎子深深地順了幾道氣,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沉聲道:“放心,哥知道咋對付這種不要臉的貨色!唉……真是百密一疏,竟沒想到有人埋伏在驢棚外頭!那誰,小石頭,你過來!”虎子輕輕推開劉娟兒的身子,朝偏門外的某處招手道“小石頭,咱家準備開宴了,你去把白先生請來坐席!還有,順路去小姐的宅院那頭找雨水,讓她領著薑先生也來坐席!”


    “噯!知道了!我這就去!那啥……”小石頭跑了幾步又頓住腳,扭頭摸著後腦勺對虎子問“咱家今晚的咬春宴還是擺在餐堂嗎?我瞧今兒有客到,是不是擺到園子裏去?娘子也沒交代過,讓我咋和雨水姐姐說呀?”


    劉娟兒眼中一閃,朝小石頭的方向湊過去幾步,抬著嬌嫩的小臉輕笑道:“今兒咱們擺到芙蓉園去!這不是有嬌客上門麽?”


    等小石頭應聲後跑沒了影,虎子又一巴掌拍在劉娟兒的肩頭上,沉著臉低聲問:“啥嬌客?就那號不知廉恥的女子也能稱為嬌客?”


    “哥!薑先生莫非就算不上知書識禮,麵如芙蓉的嬌客?”劉娟兒蹙著眉頭轉過身,突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今兒我幫你是情誼可不是本分!爹娘巴不得你快些成親呢!哥,你想過了今兒這道檻,那可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啥事?快說!別和你哥整這套!”虎子不耐煩地擺擺手,一邊歎氣一邊自語道“咋偏生就趕在一塊兒了,你若是知道孫家要來人,斷然也不會把薑先生給請來……唉……呆會兒別鬧出大亂子才好!”


    劉娟兒抿著嘴點點頭,一臉認真地對虎子開口道:“哥,其一,你得告訴我為啥不肯說親,你不肯說親和五子哥有啥關係。其二,你說等油田鼠的事兒上了章程就跑船出去打聽白先生的事兒,這事……我也想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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