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老太太和老頭果然如同虎子說的那般,一個滿臉刻薄相,一個滿臉散漫樣,便是那紅珠也是陰陽怪氣的,全不似普通的十歲小女娃那般活潑伶俐。還沒見到極品的伯父伯母一家人,劉娟兒已如臨大敵,兩邊太陽穴脹鼓鼓的直發燙。但為了禮數,她還是怯生生地湊到爺和奶身前,垂著眼皮嬌聲道:“爺,奶,娟兒迴來瞧你們來了,你們身子可還好?那啥……”


    她話音未落,卻見一隻枯瘦如鷹鉤的手掌猛地伸了過來,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隻見劉老太太兩眼放著兇狠的光芒,若有所思地開口問:“你這娃兒,不過兩年多沒見,咋就長成了這麽個狐媚子樣?別當我老眼昏花的好糊弄,強子媳婦呢?她這當年的這兩年在外可還檢點?哼,別不是……”


    劉娟兒倒吸了一口涼氣,胡氏明明就站在自己身後,這老太婆咋就能絲毫不顧體麵地暗示兒媳婦不檢點?!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看來這飯是沒法子吃了!劉娟兒聽到自己身後傳來“嘶嘶”的倒氣聲,知道虎子快要爆發,正要不管不顧地摔開劉老太的手,卻見劉樹強猛地撲到二老麵前,就地一跪,連磕三個響頭,垮著臉哽咽道:“爹,娘,兒子不孝,兒子在外縣打拚兩年多,日日夜夜都不忘爹娘的養育之恩,求爹娘莫要一見麵就埋汰他娘和娟兒!既然當著祖宗的麵兒娘都不肯認孫女兒,這團圓飯不得團圓,還有啥意思?”


    劉娟兒和二老同時嚇了一跳,胡氏摟著包袱連退三步,硬生生撞進虎子懷裏!劉老太滿肚子惡毒的話愣是被劉樹強這一通哭訴給逼了迴去,隻得悻悻地丟開劉娟兒的下巴,沉著臉接口道:“咋了這是?咋了這是?還讓不讓人吃飯了?莫非你媳婦兒就是個金元寶,得你時時刻刻護在懷裏,我當婆母的都不能說兩句?這是哪家的規矩?當年你一語不合就離家出走,把我個半死的老婆子扔下不管。你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孝順?呸!莫要笑掉了人的大牙!”


    就在劉老太破口大罵的時候,劉老頭卻翹著二郎腿坐在桌邊直晃悠,不時皺著眉頭嘟囔幾句“擱這兒吃給誰看啊?又是風又是灰的……連被茶也沒有……嘖嘖,還說發達了,我看是吹牛得吧……唉,老大咋還不來……”


    見劉樹強長跪不起,任由那劉老太惡語相向,劉娟兒深深吸了口氣,心中急轉如電。對手太過強大,必須調整戰略!她穩了穩心神。一步上前。對著口亂噴的劉老太嬌笑道:“奶!你別這麽說爹了。爹給你帶了好多好多禮品呢!首飾也有,布匹也有,好吃的點心也有,好多東西在烏支縣都買不到呢!”


    聞言。劉老太果然閉上了幹癟的嘴,兩眼放精光地盯著劉娟兒嬌俏的小臉,伺候在她身側的紅珠原本正扭頭和蠻子說話,聽到這一耳朵,忙也轉過身來一臉期待地看著劉娟兒。


    哼哼,中計了吧?!麵對貪婪的人,也唯有利益能讓他們閉嘴!劉娟兒笑眯眯地走到劉樹強身邊,半蹲下身子扶住他爹顫抖不止的胳膊,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低聲道:“我……我爹不能起來嗎……看在他這麽想著您二老的份上……就讓我爹起來吧……不起來,咋幫我娘拾掇禮品?這會子也不見大伯和伯娘,還有堂哥哥堂弟弟,我娘還打算一人一份禮呢!”


    “你大伯和伯娘幾日沒見你堂弟小寶兒,想得慌。這會子還在屋子裏逗弄他呢!”劉老太臉上一軟,牙縫大開地對劉娟兒笑道“啥好禮?快讓你娘先拿出來給我收著,我一準妥妥地分到他們幾個人手裏!”


    卻見紅珠臉上一變,小嘴微張,似乎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出聲。劉娟兒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幾步,順手將劉樹強給拉拔起來,俯在他耳邊低聲道:“爹,有台階就下吧,僵著像個啥樣……附近的鄉親們都見著了,保準沒人會戳你的脊梁骨,別讓娘傷心……”


    劉樹強此時對自己女兒是萬分服氣,忙順杆朝上爬,扭頭對胡氏憨憨地笑道:“把包袱給打開吧,有啥好的先讓爹娘挑!”說著,他對麵黑如墨的虎子拚命眨眼,暗示他不論咋樣也得壓下火氣!


    虎子緩了好幾口氣才迴過神來,他把團圓飯安排在祠堂門口,就是希望這沒口德的老太太能顧忌幾分臉麵,誰知人家竟給他來了個變本加厲!他這當孫兒的,自然也沒想到那位當奶的一張嘴就敢汙蔑他娘的名聲,又見劉娟兒反應快,須臾之間就扭轉了情勢,解救了劉樹強,他氣憤之餘,心中對妹妹也佩服得五體投地!


    冷靜過後,虎子的心也冷透了,隻當那倆沒口德的老貨不是自己親身的爺和奶,心中反而鬆快了許多。他不軟不硬地笑了兩聲,摟著胡氏的胳膊朝圓桌邊走去,見他娘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知道她是緊張,便暗捏了把胡氏的胳膊,示意她放寬心,一切都有兒女擔著!


    “爺,奶,我娘帶著禮品來看您二老了,早間咱家乘孫叔家的驢車搬運家夥什,卻也不知是哪個砍頭短命不長眼的在路中央扔了塊大石頭,摔了我一個半死!這會子腿上還青著呢!我就不給您二老磕頭了,鄉親們!來菜吧!”


    虎子嘴裏如崩豆兒似地說了一大通話,不等聽愣了的劉老頭反應過來,就扭頭朝附近的幾戶人家高聲嚷道:“瞧夠熱鬧了吧?我爺和奶都到了,你們咋還不來上菜?別餓著老人家!快快快,熱乎的先來,這也沒個遮擋,別等菜涼了!”


    劉娟兒見附近的幾處院落同時發出幾聲迴應,這才知道附近的鄉親們負責備菜,估摸著是打算等人一到就上菜的,但又見這邊氣氛不好,便不好意思出來,都躲院子裏瞧熱鬧呢!虎子這麽一嚷嚷,好幾個婆婦端著熱氣騰騰的菜肴從次四麵八方湧了過來。其中一個還很有幽默感地對劉老太眨眨眼,呲牙笑道:“強子家的長工特意讓咱家備了燉牛舌頭,這還是早年間殺牛的時候剩下的精貴菜呢,統共也就這麽一盤。都讓我那當家的給拾掇出來了!劉嬸兒,您一向牙口好,這牛舌頭也補,吃了以後說話更利索呢!”


    卻見劉老太一張老臉紅成了新娘子的花喜帕!原來她以為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晚飯,定然沒多少人注意這邊的小祠堂,她才不管不顧地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為得就是給胡氏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讓鄉親們看了場好戲!


    虎子和劉娟兒也看出端倪來,紛紛假裝沒看到,隻在肚子裏偷笑連連。胡氏一令垂著頭幫手端菜。等熱菜都上得差不多了。她才將鼓鼓囊囊的包袱揭開。指著其中的禮品輕聲道:“爹,娘,有兩匹布料子在虎子背上,其餘的是一副茶壺、五斤茶葉、十包點心、五包熟食特產……另外。給您添了一副金耳墜,一個金鐲子,給爹的是一隻瑪瑙煙鬥,筆墨紙硯是給大仁的,想來他讀書用得著。這些香料和辣椒粉、胡椒粉,還有十斤精麵粉,是給大山的,做早點買賣用得著!這個小金鎖是給大寶兒的,呆會子我親手給他才成規矩。這墨玉鐲子……”


    隨著她將禮品逐一排開,劉老太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忙勾著腰快手搶過兩樣金飾捏在手裏,生怕被人搶了似地!她又聽到胡氏又說有金鎖和墨玉鐲子,忙抖著身子跳了起來。眼見就要搶到手裏!


    虎子故意繞上前去,微微板著麵孔,兩眼冒寒光地對劉老太沉聲道:“奶,甭著急,該是您的都是您的,沒人和您搶!我娘這一路辛辛苦苦地給您二老備了這麽些好玩意兒,您說,我娘是不是個好媳婦兒?是不是個一等賢惠人?”


    “恩……那啥……”劉老太一時語塞,按她往常的脾性,那自然是要翻著白眼說這些都是她兒子賺來的錢買的,不管兒媳婦啥事兒!但這會子端菜過來的鄉親們還沒走遠,興許都豎著耳朵聽熱鬧呢!她咋也不能再丟一次臉!


    思及此,劉老太咧開缺了牙的幹癟老嘴僵笑道:“那是,那是,奶還是頭一次戴金飾呢!嘿嘿,多虧我小兒媳婦孝順我!你娘就是個賢惠人,咱石蓮村誰不知道?乖虎子,你快起開,讓我瞧瞧那啥墨玉鐲子!”


    劉娟兒手快,急忙飛撲過去將墨玉鐲子拽在手裏,抬頭對一直默不吭聲的紅珠嬌笑道:“紅珠姐姐,這麽久沒見了,你也不想我?瞧,這是我娘特意給你備下的鐲子!準備留給你以後當嫁妝呢!你瞧瞧,好看不好看?”


    “那是個啥玩意兒啊……咋烏漆麻黑的……這真是玉嗎?”紅珠動也沒動一下,隻伸長脖子瞟了兩眼,撇著嘴低聲道“這麽大個家夥兒,別說我戴不了,看著也不像啥好料,別不是看我年紀小,糊弄我的吧……”


    不等劉娟兒接話,原本坐在紅珠身邊偷菜吃的蠻子陡然一起身,嘴裏嚼著肉片子怒道:“咋……咋能這麽欺負紅珠呢……咋……咋也不弄個金的銀的?!”


    “你誰呀?有你啥事兒?你是姓劉還是咋地?長輩老人都沒動筷子,你倒好意思偷肉吃?你有娘生嗎?有娘教嗎?莫非是個石頭裏蹦出來的野物兒?!你瞪個啥瞪?!還沒被我哥打夠?!”劉娟兒原本就不打算對蠻子客氣,想到虎子胳膊上受的傷很有可能就是他使得壞,越發憋著氣,此時便不管不顧地對蠻子一通怒罵,罵得他險些沒被嘴裏的肉給噎死!


    一直沒出聲的劉老頭這才抬起下巴,翻翻眼皮對蠻子低聲道:“你爹娘還在家等你,這會子沒你的事兒了,快迴去吧!你路過咱家門口的時候,幫著催催我家老大他們,快被呆這兒尋晦氣了,你笨嘴拙舌的,哪兒能討得了好?”


    蠻子這才一臉不服氣地轉了半個身,離開的時候順腳踢倒了一個圓凳。劉娟兒冷笑一聲,又對紅珠嬌聲道:“姐姐你當真不要這個了?這墨玉可金貴,在紫陽縣的金鋪子裏得賣上二十兩銀子呢!”


    “你說啥?”劉老太險些被驚得滑坐在地,卻見紅珠飛快地繞到劉娟兒身前,一邊伸手搶奪墨玉鐲子,一邊僵笑道:“既然是給我的,那就讓我收著吧!奶,我呆會兒就放我娘手裏,讓我替我保管著,您就別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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