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球!紅薯!饅頭!你們快過來!幫著小娟兒抬這鍋湯迴去!”


    隨著善婆婆頂著氣大聲嚷了一陣,三個小男娃利落地從不遠處的牆頭上順著牆根滑了下來,疾步飛奔到院子裏,六隻手同時伸過來要幫劉娟兒抬湯吊子。


    “慢著點,慢著點,別給我弄撒了!”劉娟兒忙將兩手抵在吊子的手把上,先對紅薯抬了抬下巴“紅薯,你跑得快,你去街上叫一輛牛車過來,咱們這就一起去麵鋪子裏開工了!”


    “噯!你等著,我馬上就迴!”紅薯小腳翻飛,一灰溜兒跑遠了。


    這邊饅頭正咬著手指湊頭朝湯吊子裏看,他吸吸鼻子,憨笑著問:“娟兒姐姐,這是啥好湯呀?聞起來真香!我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哎哎,這湯你可不能動呀!要沒了這湯,明兒咱鋪子裏還不知會發生啥事兒呢!你瞧,小涼棚那灶頭上還剩的有熱熱的粥,你自己去添一碗來吃吧!”


    “得嘞!”饅頭猛一丟開手,急不可耐地朝小涼棚跑去,多虧小翔子飛快遞伸出手來幫劉娟兒扶著,這一吊子湯才算沒打散。


    “德行!瞧你那饞嘴的樣兒!”小翔子遠遠地對饅頭吼了一聲。


    隻等饅頭快速喝光了紫砂鍋裏的粥,舔著嘴唇迴到劉娟兒身邊,已經受了小翔子無數個白眼。他摸著腦袋憨憨一笑,也不與他生氣。


    “娟兒姐姐,麻球哥哥,饅頭哥哥。車來了——快過來吧!”


    “噯!”劉娟兒仰著脖子迴了一聲,小翔子和饅頭兩人一邊扶住一端的鍋底,三人一起合力將一大吊子湯水抬出了院門,善婆婆在背後一路不停嘴地囑咐嘮叨。等劉娟兒邁出院門。打眼一看,小臉頓時一垮。原來這個時候的牛車就好比前世的公交車,車上坐滿了要往東街去的街坊,三個小娃子哼哧哼哧地將吊子抬起來放在牛車內側最靠裏的地方。附近坐著的街坊見他們如此小心,便也很好心地挪開身子,讓他們三個人擠到了最裏邊牢靠的位置上。


    “謝謝叔,謝謝嬸兒!”劉娟兒直起身子,擦擦額頭上的汗,對街坊們笑得一臉甜蜜。還沒等四個小娃子坐穩,突然打斜刺裏衝出來一個三十來歲,模樣清瘦的婦人。她朝小翔子招了招手,幾步跑到牛車跟前。遞出一把銅錢。


    “小翔子。紅薯。饅頭,你們幫我帶點東街的絲線迴來,要淺色的。能買多少就帶多少,來。錢拿著。”


    “噯,林嬸子,大蔥和小蔥沒鬧你吧?”小翔子探過身子接了錢,對婦人一臉認真地問,看起來確比別的小娃要穩重不少。


    那婦人呲牙一笑,拽著手裏的帕子搖了搖手“她倆可乖了,都在我屋裏學著描花樣子呢!大蔥那手藝越來越好,再過幾天就要比過我去了!”


    小翔子對她笑著點了點頭,兀自擠迴牛車最裏端找地方坐好。


    看著那婦人轉身走遠,劉娟兒好奇地問小翔子:“這是誰?我瞧著眼生的很!”


    “就是我和你提過的隔壁家的嬸子,他們家就她一個人兒,也沒個男人和娃兒,是你們離開西街不久後搬過來的。她平時就靠做針線過活,還描得一手好花樣子,大蔥和小蔥很喜歡過去陪她說話,做針線。”


    “哦,有這麽個鄰居倒挺好的!”劉娟兒認真地點點頭,心道,原來這個時代大齡單身女子也可以自己過活呀!看來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糟糕!


    隨著車夫一聲吆喝,黃牛慢慢地走了起來,坐在牛車上的人們不停地拿手扇風,似乎都被烈日曬得喘不過氣來。


    因為怕撒了湯,紅薯和饅頭縮手縮腳地擠在車板上,一邊一個人將那吊子湯夾在中間,四隻小手把得牢牢的。劉娟兒和小翔子坐在車沿子上,小翔子見牛車走得慢,劉娟兒又被曬得懨懨的,便開始不停嘴地與她拉話解悶。


    “娟兒,你剛才在院子裏見到白家的小公子和他那個小保鏢了吧?”


    “噯……見著了……恩?你們也見過他們了?”


    “是啊,這幾天他們天天晚上都來,我都見過兩次了。以前奶不讓我們見他們,現在也不知道是為啥,說我們可以說話,但不能說很久。那個白小公子還是挺和藹的,但他那個小保鏢就兇巴巴地挺嚇人!”


    “嗬嗬,其實他也不算兇,就是長了一張麵癱臉!你和他們都說了些啥?”


    “娟兒,你不知道,其實他們去年就迴來過。”


    “啊?為啥我不知道呢……”想到白奉先和卞鬥迴了紫陽縣也沒來看過自己,不知為啥,劉娟兒心裏有點酸酸的不自在。


    “白公子說,他們那時候也沒逗留多久,加上打聽到你們家事兒多,便沒去打擾,對了,你知道他為啥要迴來麽?”


    “還能為啥,還不就是為了你們奶麽!”


    “是,但也不全是。當時我們三個男娃兒不是每天都要去饅頭鋪子當學徒麽,家裏就大蔥和小蔥兩個女娃照顧著。說實話我挺不放心的,隻好從奶的贍養費裏落了點錢出來,托付左右鄰居照看著些。誰知道那起狗東西,錢是收了,但背著他們從來不去照看一下我奶!當時可把我氣得!”


    “還有這事兒?你、你咋也不跟我說呀!”劉娟兒氣得小臉煞白,狠狠擰住小翔子的耳朵,小翔子嘶地一聲,捂著耳朵往後縮了縮,一臉訕訕地說:“當時你們家不是每天手腳不停地照顧麵鋪的生意麽,奶不讓我啥都往外說,怕你們掛記咱們。去年,白小公子來了以後,我就把這些事兒都告訴他了,當時奶的贍養費也往外貼補的差不多了。我心裏急,就求白公子想想辦法。”


    “那後來呢?哎呀,你快說了,我不擰你了!”劉娟兒著急地扯著小翔子的衣袖左右擺。拉得小翔子身子一歪,差點一頭栽進湯吊子裏。


    小翔子好不容易坐穩身子,湊到劉娟兒耳邊低聲說:“後來的事兒,我現在想起來還瘮的慌。我一大早起來就發現鄰居搬走了,那個林嬸子隨後就搬了進來。你猜怎麽著?白公子給善婆婆添了贍養費,托付到林嬸子手裏,後來,咱們兩家就走動的近,大蔥小蔥也經常跑到林嬸子家去賴著不迴來。”


    原來如此!劉娟兒滿心酸澀地想,原來師傅和小娃子們過過這麽一段糟心的苦日子,自己竟全然不知,想想那個時候咱家是在忙啥呢?哦。那是麵鋪開張頭一年。為了在東街站穩腳跟。全家人起早貪黑地掙錢。而且葉禮那個精明小人還要占七成利,所以頭一年攢的辛苦錢,刨除成本後。基本上全都給了葉禮!這個王八羔子,就因為他讓咱家白住房子。提也不提共負盈虧的事兒!


    一直到第二年,自家的光景才慢慢好了起來,到現在越來越紅火,這不,如今就有那起錢多了沒處用的富家公子把個金錠子都砸了過來!


    劉娟兒一路想著心思,同小翔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話,她卻沒發現自己坐得擠擠挨挨的人群中,有一道陰沉的目光,不時瞟過她粉白的小臉。


    牛車嘚吧嘚吧地走入東街,不時停下來靠在路邊,讓有需要的人下車。劉娟兒不停手地去摸那湯吊子,生怕牛車再走下去,這湯端迴家就成了一鍋餿水!


    好不容易到了鼓樓洞子,劉娟兒見車上的人也下的差不多了,便率先跳下車,然後返身去接湯吊子。三個小男娃一起抬著湯吊子,小心翼翼地踏下牛車。


    劉娟兒給了車夫八文錢,跟在小翔子後頭朝燕子胡同走去。


    剛剛走到劉家小院不遠處,劉娟兒抬頭隻見自家院門口堵了老大的一輛馬車。一個穿得花枝招展頗為風騷的背影正搖著折扇,指揮小廝往下抬東西。


    劉娟兒小身子一抖,皺著臉慢慢挪到那個被撣花紗袍子罩著的屁股後麵,真恨不得抬起腳狠狠踹過去。


    “大哥,你是誰呀?麻煩讓一讓,這湯吊子可沉了!”


    紅薯眨巴著亮晶晶的圓眼睛,湊到向文軒身前喊了一聲,向文軒扭過頭來,見三個小娃子抬著一吊子湯,身後跟著個橫眉豎目的劉娟兒,臉上頓時笑成了一塊軟蛋。他湊頭朝湯吊子聞了聞,正要就手揭開蓋子,旁邊的小翔子忙用肩膀擠開他的手,一臉認真地說:“小公子,這湯是為明兒麵鋪子裏的包場準備的,這會兒可動不得,要不然明兒咱就缺一味湯頭了!”


    “哦?”向文軒朝板著小臉的劉娟兒擠了擠眼睛,嬉皮笑臉地揭開蓋子“這麽說,就是特意為我準備的?哎呀,瞧這味兒,恩恩,真香!”


    三個小男娃頓時傻了眼,眼睜睜地看著向文軒探出手在湯吊子裏蘸出一指頭湯汁,滿臉陶醉地放進嘴裏。


    “鮮!真叫人迴味無窮!”向文軒笑眯眯地衝劉娟兒豎起大拇指“我就知道三味湯頭攔不到咱們小娟兒妹妹!”


    劉娟兒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她一氣兒走到撣花袍子前,指著馬車上的一大堆各色鮮肉怒聲問:“麻煩問一下,這些是送來做啥的?小翔子,你們三個先進去。”


    向文軒並未及時接口迴答,而是目送三個小男娃抬著湯吊子走進劉家小院,知道他們走進了小廚房,他才遠遠地歎了口氣,低聲嘀咕:“嘖,真等不及明天了!”又扭頭對劉娟兒笑眯眯地問:“今兒晚上我在你家吃飯可好?”


    “不好!!!”劉娟兒差點氣得跳起來,她也不知道是為啥,隻要一見到這位野豬肉公子,就時時刻刻處於暴走的邊緣。


    “嗚嗚,小娟兒真兇!”向文軒將連捂在折扇中嚶嚶假哭,差點逼得劉娟兒又發飆,他見劉娟兒死死盯著自己的雙腳,忙倒退了一大步,用折扇指著馬車裏的鮮肉一疊聲說:“這些都是野味兒,明天除了各種澆頭麵,還得靠咱們小娟兒大顯身手,做出豐盛又美味的野味燒烤來!”


    你、說、什、麽……劉娟兒氣得倒退三步,一直小手在半空中顫顫發抖地指著向文軒,咬牙切齒地說:“你、你這不是故意為難咱們嗎?你下定金的時候咋沒說明要做燒烤?”


    向文軒無辜地摸了摸下巴,歪著腦袋輕聲道:“咦?難道五兩金子隻用做幾碗麵嗎?小娟兒你倒給我說說,這天下哪兒有這麽好的事兒?”


    劉娟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垂下手,滿心無力地翻了個大白眼。


    果然……天下沒有白占的便宜……隻恨她自己被金子蒙了眼,又一次挫敗在這花狐狸手上……恩?花狐狸,恩!好名字,以後就叫他花狐狸公子!


    隻見那花狐狸公子搖著折扇笑得一臉春風得意,不停嘴地指揮小廝將一項又一項的鮮肉搬進劉家的小廚房裏。


    “這鹿肉小心著點,還帶著血呢!當心別汙了人家的院子!”


    “那捆野山雞可是活的,直接丟到水井邊就是!”


    “唉……笨手笨腳!”


    劉娟兒懶得看他拿腔作勢,翻了個白眼就想走,沒走幾步,差點一頭撞進一襲撣花紗袍子裏。


    劉娟兒從那堆香噴噴的紗綢中抬起小臉,惡狠狠地瞪著這隻攔路的花狐狸。


    隻見花狐狸公子嘻嘻一笑,俯在她耳邊說:“明兒的燒烤麵宴,我好生期待!”


    ps:


    好,五更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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