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初沉,一個瘦長的身影匍匐在院牆上咕咕怪笑。


    胡氏麵色慘白地倒退了一步,後背撞在桌角上,萬氏龐大的身軀被撞得一歪,撲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虎子一步上前將胡氏護在身後,麵色陰沉地瞪著那怪影。


    胡氏死死拽住虎子的衣袖,顫悠悠地說:“這莫不是鄰居方家那個……”


    “娘是說那個傻兒子?可咱家從來沒見他出來過!”


    “我聽街坊說過兩句,好像說他們當家的每日出工時就將院門死鎖,怕的就是這傻兒子跑出來發瘋。”


    “這可稀奇,我每日都去趕驢車,咋從來沒見過端倪?”


    “虎子,你快走!李嫂子說他家兒子瘋傻得厲害,怕是要傷人!”


    虎子見那傻子已將一隻腿翻過了院牆,掛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心中一連串悶雷炸響,那天方思勞發酒瘋時隻說會有人來擄走自己,卻不知還有這一出!


    院牆並不高,卻也不容易翻越,誰知那傻子吼吼地舉著手臂一陣亂舞,猛地一頭栽倒在院子裏,嘴裏依舊咕咕傻笑。


    牆灰陣陣撲落,被傻子扳動後的牆壁突然炸裂,幾道裂縫越開越大,隨著幾塊青磚傾斜落地,院牆轟得一聲倒了一大半。


    牆倒的同時,一陣低啞而奇異的哨聲蕭然而起。


    “娘!快走!這牆被動過手腳!”虎子心中大駭,拖著胡氏轉身就跑。


    那傻子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嘴裏“哦哦”大叫,一路瘋跑到院子中央,看到昏睡的方思勞和萬氏,樂得喜笑顏開。


    他抓起木盆掂了掂,就手敲在方思勞的腦袋上,乒乒乓乓一陣猛敲後,似乎覺得頗為好玩,便低下頭去查看被敲出一腦袋大包的方思勞。


    方思勞被頭上的劇痛疼醒,睜眼就看到一個衣衫破爛的少年正望著他傻笑,那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目光渙散,嘴角淅瀝瀝淌著一股涎水。


    “不好!哎喲!”方思勞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沒防備那傻子再次舉著木盆迎麵敲來,敲得他暈頭轉向。


    東邊大屋滾起一陣黑煙,十幾個人影在煙霧的籠罩下魚貫而入。


    方思勞捂著腦袋匍匐在地,拚命躲避傻子的襲擊,他一轉身翻滾到萬氏身邊,正要扯過萬氏的身子來做掩護,突然聽到街上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


    “走水了!走水了!點心作坊走水了!”


    一個人影幾步竄到傻子背後,猛地一抬手,動作快如閃電,傻子哼也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方爺……”那人蒙著麵,不懷好意地看著滾了一身泥的方思勞。


    方思勞胸口一震,顫巍巍地指著劉樹強的屋子說不出話來。


    那人陰陰一笑,對身後的手下抬了抬下巴。


    十來個蒙麵壯漢如狼似虎地撲向劉樹強的房門。


    那領頭的蒙麵人卻原地不動,向著方思勞蹲下,悠然自得地拉下麵巾。


    “你……”方思勞滿麵恐懼地瞪著一臉壞笑的丁響。


    “方爺,別來無恙啊!”


    丁響從懷裏摸出一柄短匕,掂在手中晃了晃,目露兇光地朝萬氏的胸口捅去。


    血濺三尺,掛著一臉血珠子的方思勞嚇得險些暈過去。


    “你……你這是……”


    “自然是幫方爺您達成夙願啊!”


    丁響呲笑一聲,將那帶著血的短匕握在方思勞手裏,一掌將他拍暈。


    “爺可記著了,下輩子也別得罪我丁響!”


    丁響朝地上的一人一屍啐了口唾沫,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副鑼鼓,一麵抬手猛敲,一麵扯著喉嚨大叫:“走水了!走水了!快來救人啊!”


    屋內一陣七零八落的悶響。


    虎子和胡氏手忙腳亂地將所有的物什拖到門前壓住,兩個箱籠剛剛放穩,門上便傳來一陣轟轟的撞砸聲。


    “虎子!我的虎子!”胡氏臉色慘白地抱住虎子的腰身,眼淚滾了一滿臉。


    虎子滿頭大汗地靠在箱籠上,死死拽著娘的衣袖,心中驚濤駭浪。


    “劉叔!劉叔在嗎?!快讓衙役來抓人呀!”


    虎子衝著屋頂一陣大吼,屋簷上鴉雀無聲,砸門的動靜卻愈來愈劇烈。


    這夥惡人若是隻衝著自己倒還好,要是敢碰他的娘一根頭發,他就拚了!


    虎子沉著臉從箱籠裏摸出一柄藏好的菜刀,眼中漫上一股血紅。


    北街街尾,無牌賭坊。


    賭坊的內堂別有洞天,桌椅鮮亮貴重不說,古董屏風等擺設更是華麗新奇。


    滿爺正端坐在八仙桌旁,對著客位上的人頻舉酒杯。


    那客人著裝怪異,一頂奇長的紫紗罩衣從頭蒙到腳,僅餘兩眼在外,他的眸子淺黃泛綠,一看便知不是本土人士。


    晨哥走進內堂時,滿爺與來客已酒過三巡。


    滿爺瞥了他一眼,撫須笑道:“快來嚐嚐這胡疆的特產。”


    晨哥麵色陰沉地拱手道:“滿爺,適才發現賭坊外有衙役待守。”


    聞言,滿爺手中的酒杯頓時僵舉在半空中。


    “看清楚了?莫不是道上的同行來獻醜?”


    晨哥上前一步,抬手沉聲道:“不敢走眼,官服外都套著常服,來者不善!”


    滿爺呲笑一聲,麵色平靜地將一盤肉拖到自己跟前,拿起擱置在盤子一邊的小刀,利落地將那一大塊肉片成薄片。


    “急什麽,先來吃兩口。”


    晨哥一臉急色,幾步走到滿爺身邊,斟酌著開口道:“這次不太正常……”


    “衙門做事,何時正常過?”


    滿爺冷笑一聲,用小刀插起一片肉,舉到晨哥眼前,沉聲道:“你看,這外來貨就是不同凡響!你說說看,這風犛牛肉有何特別之處?”


    晨哥無奈地湊頭看了一眼,隻見那肉片呈黑紅色,細看還有未幹的血絲遍布其中,一股腥騷味撲鼻而來,著實看不出有何好處。


    “怎麽?說不出來?”


    滿爺翻了翻眼皮,就手將肉片塞進嘴裏,耐心咀嚼片刻,咕嚕一聲咽下,撫須笑道:“生猛帶血,血中帶鮮,硬而柔韌,別有一番滋味!”


    客位上的人突然發出一陣咕咕的怪笑聲,聽得晨哥寒毛直豎。


    “滿爺,您看這外麵……”


    滿爺麵色微沉,把玩著手中的小刀,一臉陰霾地對晨哥問道:“我聽說,你與那宜春樓的鈴兒郎情妾意?”


    “這……牌姐兒一個,玩玩而已。”


    晨哥不安地垂下頭,弓著腰,不敢與滿爺對視。


    滿爺冷哼一聲,用小刀戳起幾片風犛牛肉,抬手舉到晨哥嘴邊,哼了一聲:“吃!”


    晨哥強忍不安,正要張嘴,舌尖陡然一刺,口裏突然湧上一股血腥味。


    滿爺將帶著風犛牛肉的小刀直接捅進晨哥嘴裏,一掌將他壓在桌上,虎目圓瞪,沉聲道:“給你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忘了老子是喝血長大的?”


    晨哥一臉痛苦地僵置在桌麵上,大氣也不敢出。


    “你才跟我幾年,就敢扯虎皮拉大旗,打著我的名號去糟蹋那宜春樓的紅牌?!”滿爺冷笑著將手一沉,晨哥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慘叫,疼得四肢痙攣,嘴上血水汩汩。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滿爺才鬆開手,晨哥猶如一個空麻袋一樣滑落在地。


    “既然那劉高翔不識抬舉,今兒老子就拿他祭旗,你先去鋪路吧。”


    滿爺撲打兩下衣袖,端身坐下,又朝那客位上的怪人舉起酒杯。


    那怪人自紫紗罩袍裏伸出一隻撲滿黃毛的大手,端起酒杯,捏著一口荒腔走板地漢話說:“不客氣,滿爺可記得千萬莫要誤傷了我的寶貝。”


    “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你還不信我?”滿爺哈哈大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歪倒在桌子底下的晨哥目光渙散地爬了起來,胡亂抹了把嘴邊的殘血,忍著疼對著滿爺沉沉低下頭去。


    當他抬起頭時,冰冷的雙眼中閃過鈴兒嬌俏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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