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通話說完,劉樹強全身浸滿了冷汗。


    他不禁慶幸劉娟兒是在趕路途中沒了的,這事除了虎子和胡氏還真沒幾個人知道。到縣城落腳後,他又怕萬氏嘴碎招惹閑言碎語,對外隻說自己女兒是半路走丟了,衙門裏和鄉下祠堂中都還保留著劉娟兒的戶籍檔子和出生記錄。因此,他索性就跟劉捕頭說自己女兒當初走丟了,今天早上卻發現被關在胡三嬌家的柴房裏。


    劉捕頭聽完劉樹強的訴說,虎著臉半響沒有出聲,這讓劉樹強猶如芒刺在背。他以為對方為難,正想開口收迴請求,卻見劉捕頭突然一拍大腿,大聲怒罵:“娘球的仙人板板!這婆娘竟敢做這種缺德事!仗著是個老媒婆,算什麽東西!”


    劉捕頭氣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力拍在劉樹強肩上,虎聲虎氣地說:“兄弟放心,這件事就交給大哥了!咱一定把閨女完好無損地送到你眼前!”


    劉樹強鬆了口氣,又勸說劉捕頭不要蠻幹,畢竟胡三嬌與縣令夫人有攀交雲雲。


    兩人謀劃了幾個時辰,方才最終敲定解救方案。


    柳花胡同,胡府。


    劉愛娟餓了一天一夜,虛弱得有氣出無氣進,終於忍不住告饒,捶足頓胸地發誓自己一定聽話學規矩,逃跑什麽的都是浮雲!


    春燕再也不敢輕易相信這丫頭的鬼話,隻把她從柴房裏拖迴小房間中鎖好,每頓給半個饅頭一碟鹹菜讓她不至於餓死。


    沒過幾日,胡三嬌從白府迴來後,一直陰沉著臉,看什麽都不順眼,借口發作了春燕和夏花好幾頓,嚇得兩人大氣都不敢出。


    真是背運!胡三嬌心煩意亂地抽著旱煙。本來跟莫姨娘都談的*不離十了,不知道這姨奶奶身邊的哪路人物聽到風聲當了耳報神,白大老爺連個招唿都不打就天降奇兵來了莫姨娘的房裏,將兩人大罵一通!又說童養媳有傷天理,於法不合,有誘拐孩童之嫌!並再三警告胡三嬌不許將白府拖進這種肮髒買賣中,也不許讓他在縣城裏看到有誘拐小女童的事發生,不然就讓縣令親手敲碎她的骨頭!


    事出突然,胡三嬌嚇得險些尿了褲子,也沒顧上安慰哭哭啼啼的莫姨娘就連滾帶爬地逃出白府。


    好不容易撿到一個上好鮮貨,難道要砸在手裏?!胡三嬌嘴角抽搐地噴了口煙,一想到即將斷掉的財路,她的胸口就跟壓著一塊磨盤一樣又悶又疼!


    但白大老爺已經往外放了風,他看不過眼的事,誰敢明著去觸虎須?城中有限的幾個大戶人家誰不與白家交好?就連家主在京城做大官的李家也得賣白家三分薄麵!那些富商更是要仰仗白大老爺開恩賞飯。這下,她的買賣還真有點不成了!


    這丫頭真是個災星,存心不給老娘好日子過!胡三嬌惡狠狠地敲了敲黃銅煙槍,將一團冒著火星的煙灰磕在黃梨木靠椅的扶手上。看到扶手上被燙出的痕跡,胡三嬌的臉色愈發難看,趕緊用衣袖去大力擦拭。依照她的想法,生氣的時候發火作踐下人理所當然,但家夥什都是錢買的,可萬萬作踐不得!


    她哪裏知道,是劉捕頭先找到一些跟胡三嬌走得近的人探清了消息,又借著巡街的機會摸到白大老爺跟人談事的酒館裏,裝作與人喝酒聊天,添油加醋地的把胡三嬌要牽線給莫姨娘的傻兒子買童養媳進白府的事宣揚出去,白大老爺當場就黑了臉。這縣城裏誰不知道白家大老爺白俊峰剛正嚴直的性子?


    其實,白俊峰此人並不足以但當“剛正嚴直”這四個字,但他對外極重視名聲,一直都十分懂得怎樣為自己的形象貼金。白府家大業大,白俊峰多數時間呆在京城打理產業,偶爾才來紫陽縣的祖屋小住,這小縣城的事他還真沒管過多少。


    白大老爺很清楚,不論是從商還是理家,再精明的人也無法事事都做主。平時各房有些陰司破落事,隻要不是鬧得太過分,他多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者不痛不癢地打發掉。可現在酒館裏人人都知道了這種醜事,讓他如何能不管?!


    於是,因為生了傻兒子而失寵的莫姨娘這下就徹底沒了翻身的機會,胡三嬌的買賣人口之路眼看也要終結在白大老爺的聲威之下了!


    胡三嬌越想越氣,越想越心疼,將煙槍一扔,頂著嗓子大吼:“春燕!!死到哪裏去了?!把那個賠錢貨小蹄子給我抓過來!”


    春燕蒼白著臉跑進屋屈身許了個諾,又急匆匆地去抓劉愛娟。


    胡三嬌彎腰拾起黃銅煙槍,惡狠狠地在半空中揮舞一陣,準備好好修理劉愛娟!


    過了片刻,沒見春燕返迴,卻見夏花在門前探頭探腦,欲言又止。


    胡三嬌見狀,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有事就說,賊眉鼠眼的做什麽?”


    夏花抖了抖,強打精神走進屋來,低聲說:“夫人,劉樹強家兩口子來了,說是今天送到各戶人家的含笑酥大部分都被拒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特來請問。”


    胡三嬌聞言,不禁一陣心驚肉跳。為何要拒收含笑酥?這味點心是自己介紹到各家後廚裏的,難道是各家女眷為了不得罪白家,開始跟她撇清關係了?


    肯定是這樣!作為中介人,含笑酥的東家為了巴結她胡三嬌,曾暗示過會定期送上孝敬的銀錢和禮品。這下豈不是又斷了一條財路?思及此,胡三嬌心中更恨!正要讓夏花將人打發走,轉念一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如先找個理由拖這倆傻子一陣,讓自己多撈一筆油水也是美事。她狡黠地轉了轉小眼珠,換上一副笑臉,對夏花說:“你先去讓春燕別著急過來,再去把劉樹強和他媳婦請進來說話。”


    夏花諾了一聲,徐徐退去。


    西邊小屋裏,春燕正滿臉煞氣地拉著兩隻小腿,小腿的主人牢牢抱著床柱子不撒手,嘴裏大叫:“不去!不去!打死你我也不去!”


    原來是劉愛娟本能地感到大難臨頭,死也不肯跟春燕去見胡三嬌。


    “別以為我不敢打死你!”


    “對!你就不敢打死我!你以為你是在皇宮當妃子嗎?!”


    “你……看我不撕了你這張壞嘴!”


    “咳咳……”兩人正在拚命較勁,門外傳來一聲故意提高音量的咳嗽聲。


    春燕覺得十分丟臉,迅速扔下劉愛娟的兩隻腳,攏了攏頭發,迴頭隻見夏花麵色不善地走進房,撇著嘴遞給她一個荷葉包。


    春燕勉強笑了笑,尷尬地說:“夏花姐姐,有什麽事?我這邊正忙呢!”


    夏花哼了一聲,將頭一扭,尖聲說:“夫人那邊有人拜訪,讓你呆在這裏不著急過去!這個是劉樹強家的特意讓我帶來孝敬你的!也不知你幾時攀上的好交情?平日裏我跟劉樹強家的處的最好,偏她今兒一進門就讓我給你帶點心,還求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中!哼!好不貼心……”


    夏花將荷葉包丟到春燕懷裏,跺跺腳撒著氣走了。


    點心……而且是虎子媽帶來的點心,指明是給春燕的?這點心裏一定有玄機!虎子媽肯定打聽到平時是春燕專門負責看管我,這點心肯定跟救我出去有關係!


    劉愛娟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跳起來雙手去搶荷葉包,最裏嚷著:“我好餓,你虐待我不給我吃飽,我都快餓死了!我要吃點心!”


    “你……”春燕又氣又急,舉手將荷葉包托過頭頂,咬牙切齒地說:“你想的倒美!你以為自己現在有資格吃點心嗎?!”


    劉愛娟急得冒火,十分想知道這點心裏的玄機,索性豁了出去,兩手扯住春燕的裙子,像壁虎一樣攀在她身上向上爬,嘴裏一麵叫:“好姐姐!你是我的親姐姐!你是我的大恩人!這點心就賞給我吧!”


    春燕不防被她一把抓散了發髻,氣得將荷葉包連同劉愛娟一起搡到地麵上。


    劉愛娟抱著荷葉包一溜爬起來,一邊躲著春燕的踢打一邊飛快地揭開荷葉,發現裏麵裝著三個又大又白,香軟無比的大包子!頓時,劉愛娟眼裏隻剩下包子,肚子裏響起一陣聒噪聲,口水橫流,把救她出府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春燕見劉愛娟拿起包子就要咬,惡狠狠地上前一把奪了過來,一麵飛快地往嘴裏塞一麵得意洋洋地看著她心碎的表情。


    “我被夫人使喚了一上午,飯也沒顧上吃,恩恩,這豆沙包正好拿來填填肚子!你想吃?下輩子吧!不知羞恥的小蹄子……”


    劉愛娟眼巴巴地看著春燕一口氣吃掉三個包子,甚至看到亮黑的豆沙餡在她的唇齒間一推一送。豆沙包……香甜美味的豆沙包……虎子媽親手做的豆沙包……她欲哭無淚地瞪著春燕,心道,這女人屬豬的嗎?連一片包子皮也沒給她剩下!


    荷葉輕飄飄地滑落,咽下最後一口豆沙包,春燕的表情突然呆滯起來。


    劉愛娟覺得不對勁,擺出防備的姿態慢慢湊近春燕,隻見她全身僵硬如石板,兩眼發直,一股涎水自嘴角蜿蜒而出,淅瀝瀝的滴落在前襟上。


    怎麽迴事?劉愛娟驚訝地伸出手碰了一下春燕的胳膊,誰知她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腦袋碰地一下撞在地麵上,猶如僵屍。


    “救命啊!夏花姐姐!張婆子!胡夫人!來人啊!春燕死了!!!”


    劉愛娟驚恐地大叫,全身團成一團縮到桌子底下,生怕春燕突然詐屍起來。怎麽會這樣?那豆沙包裏到底有什麽?虎子媽沒理由要毒死我啊!


    叫了半天,連個鬼影子都沒出現,原來院子裏所有的下人都被心情不好的胡夫人驅使去做粗活了,這西邊小屋附近根本沒人來。


    主屋裏,劉樹強和胡氏正與胡夫人虛與委蛇地拉家常。


    胡氏一直豎著耳朵注意著門外的動靜,劉愛娟的小房雖然遠,但不妨她叫的淒慘,遠遠的也隱約能聽到幾聲稚嫩的童聲。


    胡氏心中一緊,麵露訝異地對胡三嬌說:“夫人,你可聽見有人叫喚的聲音?我怎麽好像聽到有小女童的聲音在叫‘救命’?別是府中出了什麽事吧?!”


    胡三嬌幹笑一聲,用手帕捂著嘴僵硬地打趣:“唉,瞧你說的。我無兒無女,府中侍女都是大丫鬟,哪裏會有小女童的聲音!夏花,你去看看怎麽迴事。”


    夏花心道,肯定是春燕和那小蹄子鬧的動靜太大,呸,就春燕那副蠢樣,憑啥事事壓自己一頭?這次定要讓她在夫人麵前出醜!想到這裏,她甜甜地迴了個諾,滿心歡喜地走出門去。


    須臾,門外突然傳來夏花淒烈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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