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晚上九點，我與小雅照例坐在電腦前，通過網絡連線互訴衷腸。
“說說你的初戀史吧。”小雅迫不及待想知道我的初戀情人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九二年，我剛剛大學畢業，還沒滿二十二周歲，躊躇滿誌，意氣風發。本來我是分配到一所高校的，由於家鄉的小縣城急需人才，我腦子一熱，就坐著縣委書記的專車迴到了母校縣一中任教。學校規定的工作量是：帶兩個班主課或帶一個班主課兼班主任，而我是全校唯一一個帶兩個班主課兼班主任的老師。我帶的是高一（3）班，（4）班語文兼（3）班班主任。”
“跑題了，我的語文老師。”
“交代一下故事背景，有助於加深理解，不是嗎？”
“故事的女主角要什麽時候才出場啊？”
“開始幾周，我帶的班總是在全校評比中高居榜首，隨著對班上學生的熟悉和了解，我發現有一個女孩子很特別。她叫葉瑩，夥伴們叫她葉子。葉子是班上唯一的外地學生，不太會說本地方言。課間休息的時候，其他同學都出去玩了，隻有她一個人呆坐在教室裏，鬱鬱寡歡的。經過了解，得知她來自幾百公裏外的農村，家裏很窮，還有一個繼母，繼母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對她很刻薄。父親見她總受繼母的氣，就把她送到了在本縣工作的叔叔家裏寄居。叔叔嬸嬸倒是很疼她，就象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可是畢竟不是自己的家，葉子總是覺得矮人一截，非常自卑。葉子長得很漂亮，個子不高，小巧玲瓏的。葉子的成績在班上中等偏上，但語文成績比較差。作為班主任，又是她的語文老師，我當然要特別關照這樣的‘問題學生’，多做工作，加強輔導，免得拖了全班的後腿。”
“你是不是看到人家長得漂亮，就故意找機會接近她呀？”
“那時候我的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了，一心隻想幹出點成績來，不負領導厚望。對葉子，我隻是把她當作學生看待，一點別的想法也沒有。我想方設法開導她，讓她能盡快融入這個班集體。上課時，我有意識地多提問她，不會迴答的問題課後對她進行重點輔導。課餘時間我經常組織一些文體活動，鼓勵她參加，有機會就找她個別談心。在我的努力下，葉子慢慢變得開朗起來。也許她從小就失去了母愛，從來沒有人這麽關心過她，重視過她，她對我充滿了感激，敬佩之情溢於言表。我上課的時候，她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從她專注的眼神裏，我看出了一種特別的東西。當時我也不清楚她那種特別的眼神意味著什麽，隻是覺得那種眼神跟別的學生不一樣。一天下晚自習後，我和她在學校操場談心，她突然對我說：‘蘇老師，你做我哥哥吧？’把我嚇了一大跳！雖然從年齡來說，我隻大她幾歲，做她哥哥未嚐不可，但是自古‘師徒如父子’，做了她哥哥，我豈不是降低了身份？再說，師生變兄妹，傳出去影響不好。”
“你這個女學生真是好大膽啊！”連一直靜靜聽我講故事的小雅也禁不住插話了。
“我正在考慮如何迴答這個棘手的問題時，葉子可憐巴巴地說：‘我真的好想有一個象你一樣的哥哥。’我想拒絕她，又怕她認為我看不起她，以後會變得更自卑、更孤僻，那我的一切努力全都付之東流了。”
14
“猶豫再三，我隻得答應葉子的要求，但是給她設了一條底線：隻能私底下叫哥哥，公開場合必須叫老師。她馬上開心地迴答：‘知道了，蘇老師哥哥！’就這樣，我和葉子結拜成了兄妹。說實話，有這麽一個乖巧的妹妹，我心裏也很受用。這晚以後，葉子的變化很大，活躍了許多，與同學的交往也密切起來，臉上經常掛著笑容。”
“一個星期日的下午，葉子興衝衝地對我說：‘蘇老師，聽說朱侍郎洞很好玩的，我沒去過，你能帶我去看看嗎？’我早就想去洞中一遊，隻是一直沒時間，正好下午沒事，我就帶上手電筒，和葉子一起出發了。朱侍郎洞在學校後麵不遠的一座山上，我們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來到了洞前。這是個巨大的天然溶洞，洞口寬闊開敞，洞徑狹窄奇險，洞壁掛滿了奇形怪狀的鍾乳石。傳說明朝時有個姓朱的書生，家道貧寒，房子破敗不堪，晴不遮光，陰不擋雨。一天他發現了這個溶洞，是個讀書的好地方：一來清靜無喧囂之聲；二來洞中冬暖夏涼，風雨不侵。從此，他天天來此苦讀，麵壁十年，終於考中進士，被朝廷委任禮部侍郎，這洞因此得名朱侍郎洞。打開手電筒，我牽著葉子的手就往裏進，越往前，洞口越窄，路越難走。我問葉子：‘怕嗎？’‘不怕。’但我分明感覺到她的手把我攥得越來越緊。我們邊走邊看，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讚歎不已。快到洞底了，我發現洞底離我們站的地方有兩米多高，四壁陡立，隻能跳下去，我先跳到洞底，用手電筒光照著葉子：‘跳吧，我接住你。’葉子試了幾次，不敢跳，我鼓勵她：‘沒事的，洞底很軟，沒石頭。’她終於鼓足勇氣跳了下來，一下子撲到我的身上，我緊緊地抱住了她，防止她摔倒。葉子大口大口地揣著氣，飽滿的胸部一起一伏的，緊貼著我的胸膛，頂得我的唿吸也急促起來。洞底太靜謐了，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心跳。我倆就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誰也不願意鬆開。我倆的臉離得這麽近，對方唿出的氣息拂過臉頰，撩撥得心裏一陣陣湧動熱流。我倆在黑暗中對視著、對視著，終於情不自禁地把火熱的嘴唇粘在了一起！葉子喃喃地說：‘哥哥，我好喜歡你！’‘妹妹，我也喜歡你！’我把她嬌小的身子摟得更緊，舌頭在她的紅唇中不停地攪動，仿佛要把她吞進肚裏。這是我的初吻，緊張、興奮、躁熱、快活、滿足。。。。。。我不知道怎樣形容那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出洞的時候，葉子抱著我的胳臂，倚靠著我。出得洞來，隻見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山頂的樹梢。葉子看著我，想起洞底的情景，羞怯地笑了。小雅，你在聽嗎？”
“在聽。”
“好久不出聲，我以為你走了呢。”
“這麽精彩的故事，我怎麽舍得走啊。”不知小雅說這話是出於嫉妒還是羨慕。
“下山的時候，葉子說：‘哥哥，唱支歌吧？’‘你唱吧，我還沒有聽過你單獨唱歌呢。’‘《旅途之歌》會唱嗎？’‘不會。’於是，葉子便教我唱起了這首她最喜歡的《旅途之歌》：世間的道路彎彎曲曲/誰知道有多少艱難崎嶇/有多少坎坷坎坷/有多少荊棘荊棘/在這人生的旅途上/你伴著我/我伴著你/就應該勇敢地走下去/啦啦啦。。。。。。旋律舒緩，歌詞樸實。葉子用她圓潤的嗓音動情地唱著，哀婉而淒清。我想：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喜歡唱這樣的歌，肯定與她的身世有關。”
“遊洞之後，我被學校選派參加全省公開課競賽，變得更加忙碌起來，課餘時間很少陪葉子。又一個星期日的下午，我正在辦公室備課，突然，班上一個女生急匆匆跑進來：‘蘇老師，葉子喝了很多酒，坐在宿舍門口，一邊哭，一邊喊著“我要蘇老師！”你快去看看吧！’我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這個可憐的葉瑩又怎麽啦？莫非又受到了什麽打擊或刺激？我丟下筆，立即趕到女生宿舍，看到一大群學生圍在葉子的寢室門口，我撥開人群，隻見葉子斜靠著寢室門框坐著，淚流滿麵，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揪著自己的頭發，嘴裏不停地喊著：‘我要蘇老師！’”
15
“我問葉子同室的女生怎麽迴事，她們說葉子中午沒有去食堂吃飯，去外麵買了一瓶酒，獨自坐在宿舍門口喝起來，喝得很猛，一口接一口，我們勸她不要喝了，她不聽，拉她進去，她不肯，喝了大半瓶就突然哭起來。我看見葉子手裏抓著的是那種50多度的烈性白酒，喝得快見底了。見我來了，葉子用迷離的眼神盯著我，淚水婆娑：‘蘇老師，你不要我了？’我心裏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我一把抱起她，把她送到她的床上躺下，握著她的手：‘老師怎麽會不要你呢！你怎麽這樣傻？喝這麽多酒會醉死的！’‘喝死算了，反正也沒有人喜歡我！’‘誰說的？老師喜歡你，同學們都喜歡你。’‘蘇老師，你保證不會不要我嗎？’‘老師永遠要葉子，永遠喜歡葉子，行了吧？’葉子終於綻開了笑容，沉沉地睡去了。我交代同室的女生好好照顧葉子，就迴了辦公室。”
“醉酒事件後，我與葉子的戀情曝光了，學校展開了調查。高一（三）班人心渙散，從榜首先進班跌落到三甲之外。葉子被除名，她父親把她領迴了幾百公裏外的老家。葉子臨走前托人捎來一封信：‘哥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那天因為在叔叔家受了點委屈，再加上這段時間你又不理我，我好傷心，就喝了酒。哥哥，你會原諒我這個不懂事的妹妹嗎？我現在很後悔，由於我的任性，連累了你。哥哥，你還認我這個妹妹嗎？我想對你說一萬句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由於即將參加全省公開課競賽，學校暫時沒有宣布對我的處分決定。學期結束，雖然我獲得了全省語文公開課競賽二等獎，卻仍然被發配到一所鎮屬高中。”
“葉子走後，我給她寫了很多封信，可她隻字未迴。我去她叔叔家打探情況，她叔叔嬸嬸雖然對我還算客氣，但卻聲稱葉子迴家後一直沒和他們聯係，他們也不知道葉子的近況如何。在對葉子無盡的思念中，我打發著平淡寡味的日子。生活中唯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寫日記，記下我和葉子在一起時點點滴滴的快樂，記下我對葉子的深深思念，整整寫了兩大本。雖然鎮中學條件艱苦，但比起失去葉子的痛楚，那根本不算什麽。”
“你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以後你們沒有再聯係嗎？”小雅問。
“時間過了整整一年，學校快放寒假的時候，葉子突然出現了！當葉子笑著站在我麵前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我看清眼前穿著紅棉襖，圍著白圍巾的女孩確實是我日思夜想的葉子時，我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裏！我問她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她說向一中的同學打聽到的。我問給她寫了那麽多信怎麽不迴？她說根本沒有收到我的信，全被她父母扣下了。我問她這一年來是怎麽過的？她說天天想我。我們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有太多太多的情要訴。那天晚上，我倆都把自己的第一次奉獻給了對方，雖然她覺得很痛，但更多的是痛中的快樂，痛中的滿足，痛中的幸福！我和葉子就這樣同居了。她每天象隻快樂的小鳥，在我的單身宿舍裏進進出出，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早上她起得比我還早，給我買迴早餐，我去輔導早自習時，她就把火盆生好，燒得整間小屋暖融融的。我沒課的時候，就與她對坐在火盆前，看著盆中的木炭默默地燃燒，好象正在我倆心中熊熊升騰的愛情烈火。我給她看我寫的日記，她時而沉吟不語，時而嫣然一笑。她談起原先一中的同窗好友的近況，說他們對我這個曾經的班主任印象很深，他們都支持她和我在一起，並真誠地祝福我們。”
“那年的冬天很冷，葉子來的第二天下起了鵝毛大雪，晚上結了很厚的冰，把學校的水管都凍裂了。學校斷了水，老師們隻得去500米開外的村中水井打水用。植物下課後，我挑了兩隻水桶，準備去井中擔水。本來我讓葉子在宿舍裏等我，可她非要和我一起去不可。我說路上很滑，容易摔倒。她說：‘不要緊，咱倆互相扶著，再說，摔在雪地裏，不髒又不疼，還可以印個雪人呢’。”
16
“我隻好讓她同去。我在前麵挑著桶，她扶著扁擔跟在後麵。積雪沒過了腳踝，我倆踩在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我讓葉子順著我的腳印走，這樣會省力些，她卻故意在我的大腳印旁邊踩出一行行小腳印，還說這叫形影相隨、心心相印。我們一步三搖地來到水井邊，我放繩子到井裏打水，打滿水，葉子幫著我向上拉水，誰知她腳下一滑，把我也給帶倒了，我們摔了個仰八叉，爬起來，看著兩個交疊的雪人印，我們不禁開懷大笑起來。打滿了水往迴走，比來時艱難得多。我挑著水踩在雪上，腳印比來時更深，因為加上了水的重量，拔腳更加費勁。如果順著來時的腳印走，由於腳印時間長了化成了雪水，冰冷刺骨的，而且非常濕滑。葉子看到我舉步維艱的樣子，提議兩人一桶一桶往迴抬，或許會好些。我倆抬著一桶水，減輕了重量，分散了重心，走起來果然輕鬆不少。快到學校是一段陡陡的斜坡，我倆無論誰在前麵，抬著的水桶總要往後滑。我一個人提著水，讓葉子先上去。葉子拿著扁擔走在前麵，執意讓我拉著扁擔，她要助我一臂之力。我看見她的臉凍得紅撲撲的，唿出的熱氣染白了彎彎的柳葉眉，握著扁擔的纖纖玉指成了一隻隻小胡蘿卜。終於把第一桶水弄迴了宿舍，看著葉子氣喘籲籲的樣子，我要她在家烤烤火，休息休息，我去把第二桶水提迴來。她還是堅持要跟我去，真拿她沒辦法。等到把第二桶水弄迴來，已經花去了一個多小時。我倆互相拍打著頭上和身上的雪花，開心地笑了。”
“好感動、好浪漫哦！雪中打水的情景你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吧？”小雅的語氣裏隱隱透出一股醋意。
“沒幾天，學校放寒假，我帶葉子迴到縣城的家中。一到家，葉子就幫我媽做這做那的，嘴巴又甜，很討我媽歡心。年關臨近，她又騎著自行車載著我媽滿城跑，備辦年貨。我媽對這個又漂亮、又能幹的準兒媳相當滿意。當時我家住房緊張，我爸是老中醫，在城裏開了家診所，我和葉子晚上就住在診所裏。簡陋的小診所成了我倆甜蜜的洞房。我倆每天如膠似漆的，瘋狂地做愛，每晚好象有使不完的勁，有燃燒不盡的激情。有一天，我突然感到腰酸背痛，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吃不下飯，提不起神。我爸給我把了脈，開了藥方，晚上讓我和葉子分開睡。沒兩天，我的病就好了。事後才知道病因是縱欲過度。”
“別說這些，後來呢？”小雅似乎對我談性很反感。
“病好後，我倆更加疼惜對方。葉子還經常為我唱那首《旅途之歌》。父母對葉子印象很好，評價很高，又看到我和她恩愛和美，就托葉子叔叔帶信給她爸爸，讓她爸來我家商量兩人訂婚的事。就在她爸來前的一個晚上，葉子向我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她在老家已經與別人訂婚了！”
“她怎麽能這樣做呢！”小雅顯然也震驚了。
“原來，一年前她離開一中迴老家後，呆在家裏無事可做。她家附近有一個訂做、修理皮鞋的皮匠看中 了她，因為手頭有些錢，就經常接濟貧窮的葉家，葉子的繼母對那個皮匠很滿意，皮匠也投其所好，經常給葉子的繼母一些錢花用。在皮匠提出要與葉子定親的要求後，，繼母一口答應了。雖然葉子極力反對，但胳膊擰不過大腿，葉子她爸也無可奈何。最可氣的是那個皮匠竟然是個瘸子！40多歲了還沒討到老婆。”
“葉子真可憐！”小雅看來要為葉子一鞠同情之淚了，我讓她準備的紙巾派上用場了。
17
“葉子為了逃婚才來找我的。她說‘我不甘心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守著一個瘸子過一輩子，我唯一想嫁的人是你！’我怪她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楚楚可憐地說：‘我隻想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一些、幸福更久一些、快樂更多一些，我不想你為這事又不要我了，嗚嗚。。。。。。’‘那你為什麽又要告訴我呢？’‘咱倆就要訂婚了，我不想隱瞞你什麽，那樣我會於心不安的。你千萬不要對爸媽說這事，否則，我們的關係就完了！’‘這麽大一件事，不告訴父母能行嗎？’‘隻要你不說，他們不會知道的，這裏離我老家那麽遠。求你了，好嗎？我不想再次失去你了！’‘好，我不說。’葉子捧著我的臉，深深地給了我一個吻：‘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可是說歸說，讓我心裏藏著這麽大一個秘密，憋得我好難受！第二天，葉子她爸來了我家，父母熱情地接待了他。吃過晚飯後，一大家子圍坐在火爐邊閑聊。看著父母和葉子她爸交談甚歡，我心裏不是滋味。父母都被蒙在鼓裏，不知道他們未來的兒媳婦已經和別人訂過婚了！我心裏鬥爭了很久，還是決定向父母說出真相，畢竟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我一個人承擔不起這麽巨大的心理包袱，以後要是那個皮匠找上門來，我不知道怎樣應對，說出來讓父母拿主意或許更好。我是用本地方言對父母說的，葉子能聽懂，她聽我說起這事，嚇得趕緊低下了頭，象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葉子她爸雖然聽不懂，但從我們的神態中猜出了八九分，立即收斂了笑容，麵無表情，一言不發。我剛講完，沒想到我爸的反應那麽激烈，她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這樣成何體統！簡直豈有此理！’我爸毫不客氣地對葉子她爸吼道：‘馬上把你女兒領走！我們家容不得這種傷風敗俗、不守婦道的女子！’即使我再三申明葉子是被逼的，即使我媽在旁邊勸他冷靜些，有事好好商量，我爸仍然要立即趕走葉子父女：‘有什麽好商量的？！這是原則問題！騙子！純粹是騙子！！’葉子和她爸都站了起來，沒有一句爭辯，默默轉身向外走，我媽看到局麵無法挽迴，拉住葉子的手，塞了些錢給她：‘好閨女，拿去住旅店吧。’‘媽，我不要。我走了，您多保重！’葉子最後叫了一聲媽，最後再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盈滿了哀怨，讓我肝腸寸斷！我完全被這急轉直下的情勢震懵了！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直到葉子出了門，我媽提醒我：‘傻小子，還不去送送她！’我這才迴過神來。誰知我爸一聲斷喝：‘不準送！’嚇得我定住了腳步，目送著葉子父女倆消失在寒風凜冽的冬夜裏。。。。。。”
“你爸未免太過激了吧？”想不到小雅也為葉子抱屈。
“我爸是個文人，受的是正統教育，為人正直，疾惡如仇，寧折不彎，文革時被打成右派。”
“哦。葉子就這樣走了嗎？”小雅始終牽掛著葉子的命運。
“那天晚上趕走葉子後，我爸為了徹底斷絕我與葉子的關係，防止我們藕斷絲連，和我一同睡在診所裏。我睜著眼睛望著黑暗的虛空，睡意全無。淩晨三點多的時候，有人敲門，我聽出是葉子的聲音，正準備起身，被我爸一把按住了。葉子是來拿衣服的，我爸把她的衣服扔給她：‘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兒子了！’葉子就這樣走了，我沒能送她一程，甚至沒能見她最後一麵！”
“我再一次失去了葉子，我知道這次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我整天呆坐在家裏一動不動，不言不語，不吃不喝，默默地以淚洗麵，腦海中全是我和葉子在一起時的情景，眼前浮現的全是葉子的音容笑貌，揮也揮不走，抹也抹不去。媽媽、哥哥、姐姐輪番勸我都沒有用，我好像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變成了一段木頭人。幾天粒米未進，我身體極度虛弱，我媽怎麽求我都無動於衷。我媽看我變成這樣，心急如焚，埋怨起我爸來：‘死老頭子，看你把兒子害成什麽樣子了！你還不去把我那兒媳婦找迴來，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
18
“我連死的心都有了。我獨自一個人又來到了朱侍郎洞，沒帶手電筒就往裏進。我一邊唿喚著葉子的名字，一邊摸著石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洞中仿佛還彌留著葉子的氣息，越住前走，這種氣息越濃烈。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我摔下了兩米多深的洞底，一下子昏厥了過去。那一刹那，我以為自己死了，有一種飄飄欲仙的失重感，暗自慶幸超脫了那無邊無際的苦海。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又醒了過來，痛感告訴我還活著，這種死法太難受了！我忍著劇痛往迴爬，遍體鱗傷地迴到家，把全家人都嚇壞了，手忙腳亂地把我送到醫院。家人24小時輪換守著我，怕我再出意外。我爸在葉子走後的幾天裏餘怒未消，還責罵我沒出息，說什麽 ‘大丈夫何患無妻’之類的話，這次也慌了，有點後悔當初出手太急太狠了。”
“過完正月十五，學校開學了，我爸親自護送我迴學校。看著宿舍裏那張曾經載滿甜蜜幸福如今孤寂蒙塵的單人床，望著那條通住水井的殘雪未消的斜坡路，觸景生情，睹物思人，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找出那兩大本日記，一頁一頁地看著，一聲一聲地歎息，看完了，點著了，看著火苗一點點吞噬掉那些和著血淚寫成的文字——我親手把自己的初戀埋葬了，不留一點痕跡。我以為把日記燒了，就能抹去有關葉子的一切記憶，然而我錯了，那些記憶已經深深地烙在了心中，刻在了腦中，除非將自己的靈魂燒成灰燼，才能徹底忘卻。”
“沒想到你的初戀這麽轟轟烈烈，這麽刻骨銘心！你後來沒去找過她嗎？”我沉浸在痛苦的迴憶中，幾乎忘了小雅的存在。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的暑假。我對我媽說：‘我要去找葉子。’‘孩子，去吧！把她領迴來，還象從前一樣過日子。’母親非常支持我，父親也沒再阻攔，他一直為這事愧疚不已，他終於明白：如今的社會，訂婚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退婚甚至離婚都不是什麽丟人現眼、傷風敗俗的事兒。”
“我按照以前寄信的地址一路打聽到葉子在鄉下的家，沒有見到葉子，隻有她繼母一人在家。她告訴我葉子在鎮上的鞋店裏，我向她要地址，她麵露難色：‘你等等吧，等她妹妹放學迴來，讓她去叫葉子來，你們見上一麵。’我堅持要親自去找，在我再三懇求下，她繼母最終告訴了我鞋店的地址。我裝扮成顧客來到鞋店，一個男人坐在櫃台前補鞋，一條腿細得象麻杆，骨節錯位，令人恐怖地曲拐著。店牆上掛著幾排做工粗糙的皮鞋，我裝作買鞋與皮匠搭訕著。聽到外麵的說話聲，裏屋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小孩出來了，我一看，正是葉子！我倆對視了足足十幾秒，她的眼神先是驚奇，再是火星一閃，接著便黯淡下去了。我的眼神除了驚奇，更多的是悲涼和絕望：沒想到她居然與這個瘸腿皮匠成婚了，而且還有了孩子！為了不讓皮匠看出什麽破綻，不致於破壞他們不算和美卻很平靜的生活，也為了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幻想，我逃離了鞋店，與葉子一句話也沒說。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我的心徹底死了！我沒再迴家，沒再迴學校，我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
“一直到現在，你還是忘不了她？”
“整整十年，我沒再想她，不再關心她生活得怎樣。時間是最好的傷痛治療師，內心的傷口也在慢慢愈合。小雅，要不是你非要我講初戀的故事，我或許再也想不起她的任何影像了。”
“對不起！我以為你的初戀同大部分人的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想到，你們愛得這麽死去活來，愛得這麽驚心動魄！我不是存心想揭你傷疤的。”
“沒事兒！十年了，傷口已經結了城牆一樣厚的痂，怎麽揭也不再痛了。”
“怪不得十年來，你看不上任何一個女孩，原來她在你心目中是最完美的情人。”
“我現在看上了一個更完美的女孩。”
“夜深了，我也有點累了，晚安！”
晚上九點，我與小雅照例坐在電腦前，通過網絡連線互訴衷腸。
“說說你的初戀史吧。”小雅迫不及待想知道我的初戀情人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九二年，我剛剛大學畢業，還沒滿二十二周歲，躊躇滿誌，意氣風發。本來我是分配到一所高校的，由於家鄉的小縣城急需人才，我腦子一熱，就坐著縣委書記的專車迴到了母校縣一中任教。學校規定的工作量是：帶兩個班主課或帶一個班主課兼班主任，而我是全校唯一一個帶兩個班主課兼班主任的老師。我帶的是高一（3）班，（4）班語文兼（3）班班主任。”
“跑題了，我的語文老師。”
“交代一下故事背景，有助於加深理解，不是嗎？”
“故事的女主角要什麽時候才出場啊？”
“開始幾周，我帶的班總是在全校評比中高居榜首，隨著對班上學生的熟悉和了解，我發現有一個女孩子很特別。她叫葉瑩，夥伴們叫她葉子。葉子是班上唯一的外地學生，不太會說本地方言。課間休息的時候，其他同學都出去玩了，隻有她一個人呆坐在教室裏，鬱鬱寡歡的。經過了解，得知她來自幾百公裏外的農村，家裏很窮，還有一個繼母，繼母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對她很刻薄。父親見她總受繼母的氣，就把她送到了在本縣工作的叔叔家裏寄居。叔叔嬸嬸倒是很疼她，就象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可是畢竟不是自己的家，葉子總是覺得矮人一截，非常自卑。葉子長得很漂亮，個子不高，小巧玲瓏的。葉子的成績在班上中等偏上，但語文成績比較差。作為班主任，又是她的語文老師，我當然要特別關照這樣的‘問題學生’，多做工作，加強輔導，免得拖了全班的後腿。”
“你是不是看到人家長得漂亮，就故意找機會接近她呀？”
“那時候我的心思全放在工作上了，一心隻想幹出點成績來，不負領導厚望。對葉子，我隻是把她當作學生看待，一點別的想法也沒有。我想方設法開導她，讓她能盡快融入這個班集體。上課時，我有意識地多提問她，不會迴答的問題課後對她進行重點輔導。課餘時間我經常組織一些文體活動，鼓勵她參加，有機會就找她個別談心。在我的努力下，葉子慢慢變得開朗起來。也許她從小就失去了母愛，從來沒有人這麽關心過她，重視過她，她對我充滿了感激，敬佩之情溢於言表。我上課的時候，她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從她專注的眼神裏，我看出了一種特別的東西。當時我也不清楚她那種特別的眼神意味著什麽，隻是覺得那種眼神跟別的學生不一樣。一天下晚自習後，我和她在學校操場談心，她突然對我說：‘蘇老師，你做我哥哥吧？’把我嚇了一大跳！雖然從年齡來說，我隻大她幾歲，做她哥哥未嚐不可，但是自古‘師徒如父子’，做了她哥哥，我豈不是降低了身份？再說，師生變兄妹，傳出去影響不好。”
“你這個女學生真是好大膽啊！”連一直靜靜聽我講故事的小雅也禁不住插話了。
“我正在考慮如何迴答這個棘手的問題時，葉子可憐巴巴地說：‘我真的好想有一個象你一樣的哥哥。’我想拒絕她，又怕她認為我看不起她，以後會變得更自卑、更孤僻，那我的一切努力全都付之東流了。”
14
“猶豫再三，我隻得答應葉子的要求，但是給她設了一條底線：隻能私底下叫哥哥，公開場合必須叫老師。她馬上開心地迴答：‘知道了，蘇老師哥哥！’就這樣，我和葉子結拜成了兄妹。說實話，有這麽一個乖巧的妹妹，我心裏也很受用。這晚以後，葉子的變化很大，活躍了許多，與同學的交往也密切起來，臉上經常掛著笑容。”
“一個星期日的下午，葉子興衝衝地對我說：‘蘇老師，聽說朱侍郎洞很好玩的，我沒去過，你能帶我去看看嗎？’我早就想去洞中一遊，隻是一直沒時間，正好下午沒事，我就帶上手電筒，和葉子一起出發了。朱侍郎洞在學校後麵不遠的一座山上，我們走了大約半個小時，來到了洞前。這是個巨大的天然溶洞，洞口寬闊開敞，洞徑狹窄奇險，洞壁掛滿了奇形怪狀的鍾乳石。傳說明朝時有個姓朱的書生，家道貧寒，房子破敗不堪，晴不遮光，陰不擋雨。一天他發現了這個溶洞，是個讀書的好地方：一來清靜無喧囂之聲；二來洞中冬暖夏涼，風雨不侵。從此，他天天來此苦讀，麵壁十年，終於考中進士，被朝廷委任禮部侍郎，這洞因此得名朱侍郎洞。打開手電筒，我牽著葉子的手就往裏進，越往前，洞口越窄，路越難走。我問葉子：‘怕嗎？’‘不怕。’但我分明感覺到她的手把我攥得越來越緊。我們邊走邊看，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讚歎不已。快到洞底了，我發現洞底離我們站的地方有兩米多高，四壁陡立，隻能跳下去，我先跳到洞底，用手電筒光照著葉子：‘跳吧，我接住你。’葉子試了幾次，不敢跳，我鼓勵她：‘沒事的，洞底很軟，沒石頭。’她終於鼓足勇氣跳了下來，一下子撲到我的身上，我緊緊地抱住了她，防止她摔倒。葉子大口大口地揣著氣，飽滿的胸部一起一伏的，緊貼著我的胸膛，頂得我的唿吸也急促起來。洞底太靜謐了，我們可以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心跳。我倆就這樣緊緊地抱在一起，誰也不願意鬆開。我倆的臉離得這麽近，對方唿出的氣息拂過臉頰，撩撥得心裏一陣陣湧動熱流。我倆在黑暗中對視著、對視著，終於情不自禁地把火熱的嘴唇粘在了一起！葉子喃喃地說：‘哥哥，我好喜歡你！’‘妹妹，我也喜歡你！’我把她嬌小的身子摟得更緊，舌頭在她的紅唇中不停地攪動，仿佛要把她吞進肚裏。這是我的初吻，緊張、興奮、躁熱、快活、滿足。。。。。。我不知道怎樣形容那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出洞的時候，葉子抱著我的胳臂，倚靠著我。出得洞來，隻見夕陽的餘暉染紅了山頂的樹梢。葉子看著我，想起洞底的情景，羞怯地笑了。小雅，你在聽嗎？”
“在聽。”
“好久不出聲，我以為你走了呢。”
“這麽精彩的故事，我怎麽舍得走啊。”不知小雅說這話是出於嫉妒還是羨慕。
“下山的時候，葉子說：‘哥哥，唱支歌吧？’‘你唱吧，我還沒有聽過你單獨唱歌呢。’‘《旅途之歌》會唱嗎？’‘不會。’於是，葉子便教我唱起了這首她最喜歡的《旅途之歌》：世間的道路彎彎曲曲/誰知道有多少艱難崎嶇/有多少坎坷坎坷/有多少荊棘荊棘/在這人生的旅途上/你伴著我/我伴著你/就應該勇敢地走下去/啦啦啦。。。。。。旋律舒緩，歌詞樸實。葉子用她圓潤的嗓音動情地唱著，哀婉而淒清。我想：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喜歡唱這樣的歌，肯定與她的身世有關。”
“遊洞之後，我被學校選派參加全省公開課競賽，變得更加忙碌起來，課餘時間很少陪葉子。又一個星期日的下午，我正在辦公室備課，突然，班上一個女生急匆匆跑進來：‘蘇老師，葉子喝了很多酒，坐在宿舍門口，一邊哭，一邊喊著“我要蘇老師！”你快去看看吧！’我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這個可憐的葉瑩又怎麽啦？莫非又受到了什麽打擊或刺激？我丟下筆，立即趕到女生宿舍，看到一大群學生圍在葉子的寢室門口，我撥開人群，隻見葉子斜靠著寢室門框坐著，淚流滿麵，一手抓著酒瓶，一手揪著自己的頭發，嘴裏不停地喊著：‘我要蘇老師！’”
15
“我問葉子同室的女生怎麽迴事，她們說葉子中午沒有去食堂吃飯，去外麵買了一瓶酒，獨自坐在宿舍門口喝起來，喝得很猛，一口接一口，我們勸她不要喝了，她不聽，拉她進去，她不肯，喝了大半瓶就突然哭起來。我看見葉子手裏抓著的是那種50多度的烈性白酒，喝得快見底了。見我來了，葉子用迷離的眼神盯著我，淚水婆娑：‘蘇老師，你不要我了？’我心裏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我一把抱起她，把她送到她的床上躺下，握著她的手：‘老師怎麽會不要你呢！你怎麽這樣傻？喝這麽多酒會醉死的！’‘喝死算了，反正也沒有人喜歡我！’‘誰說的？老師喜歡你，同學們都喜歡你。’‘蘇老師，你保證不會不要我嗎？’‘老師永遠要葉子，永遠喜歡葉子，行了吧？’葉子終於綻開了笑容，沉沉地睡去了。我交代同室的女生好好照顧葉子，就迴了辦公室。”
“醉酒事件後，我與葉子的戀情曝光了，學校展開了調查。高一（三）班人心渙散，從榜首先進班跌落到三甲之外。葉子被除名，她父親把她領迴了幾百公裏外的老家。葉子臨走前托人捎來一封信：‘哥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那天因為在叔叔家受了點委屈，再加上這段時間你又不理我，我好傷心，就喝了酒。哥哥，你會原諒我這個不懂事的妹妹嗎？我現在很後悔，由於我的任性，連累了你。哥哥，你還認我這個妹妹嗎？我想對你說一萬句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由於即將參加全省公開課競賽，學校暫時沒有宣布對我的處分決定。學期結束，雖然我獲得了全省語文公開課競賽二等獎，卻仍然被發配到一所鎮屬高中。”
“葉子走後，我給她寫了很多封信，可她隻字未迴。我去她叔叔家打探情況，她叔叔嬸嬸雖然對我還算客氣，但卻聲稱葉子迴家後一直沒和他們聯係，他們也不知道葉子的近況如何。在對葉子無盡的思念中，我打發著平淡寡味的日子。生活中唯一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寫日記，記下我和葉子在一起時點點滴滴的快樂，記下我對葉子的深深思念，整整寫了兩大本。雖然鎮中學條件艱苦，但比起失去葉子的痛楚，那根本不算什麽。”
“你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以後你們沒有再聯係嗎？”小雅問。
“時間過了整整一年，學校快放寒假的時候，葉子突然出現了！當葉子笑著站在我麵前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當我看清眼前穿著紅棉襖，圍著白圍巾的女孩確實是我日思夜想的葉子時，我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裏！我問她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她說向一中的同學打聽到的。我問給她寫了那麽多信怎麽不迴？她說根本沒有收到我的信，全被她父母扣下了。我問她這一年來是怎麽過的？她說天天想我。我們有太多太多的話要說，有太多太多的情要訴。那天晚上，我倆都把自己的第一次奉獻給了對方，雖然她覺得很痛，但更多的是痛中的快樂，痛中的滿足，痛中的幸福！我和葉子就這樣同居了。她每天象隻快樂的小鳥，在我的單身宿舍裏進進出出，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早上她起得比我還早，給我買迴早餐，我去輔導早自習時，她就把火盆生好，燒得整間小屋暖融融的。我沒課的時候，就與她對坐在火盆前，看著盆中的木炭默默地燃燒，好象正在我倆心中熊熊升騰的愛情烈火。我給她看我寫的日記，她時而沉吟不語，時而嫣然一笑。她談起原先一中的同窗好友的近況，說他們對我這個曾經的班主任印象很深，他們都支持她和我在一起，並真誠地祝福我們。”
“那年的冬天很冷，葉子來的第二天下起了鵝毛大雪，晚上結了很厚的冰，把學校的水管都凍裂了。學校斷了水，老師們隻得去500米開外的村中水井打水用。植物下課後，我挑了兩隻水桶，準備去井中擔水。本來我讓葉子在宿舍裏等我，可她非要和我一起去不可。我說路上很滑，容易摔倒。她說：‘不要緊，咱倆互相扶著，再說，摔在雪地裏，不髒又不疼，還可以印個雪人呢’。”
16
“我隻好讓她同去。我在前麵挑著桶，她扶著扁擔跟在後麵。積雪沒過了腳踝，我倆踩在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我讓葉子順著我的腳印走，這樣會省力些，她卻故意在我的大腳印旁邊踩出一行行小腳印，還說這叫形影相隨、心心相印。我們一步三搖地來到水井邊，我放繩子到井裏打水，打滿水，葉子幫著我向上拉水，誰知她腳下一滑，把我也給帶倒了，我們摔了個仰八叉，爬起來，看著兩個交疊的雪人印，我們不禁開懷大笑起來。打滿了水往迴走，比來時艱難得多。我挑著水踩在雪上，腳印比來時更深，因為加上了水的重量，拔腳更加費勁。如果順著來時的腳印走，由於腳印時間長了化成了雪水，冰冷刺骨的，而且非常濕滑。葉子看到我舉步維艱的樣子，提議兩人一桶一桶往迴抬，或許會好些。我倆抬著一桶水，減輕了重量，分散了重心，走起來果然輕鬆不少。快到學校是一段陡陡的斜坡，我倆無論誰在前麵，抬著的水桶總要往後滑。我一個人提著水，讓葉子先上去。葉子拿著扁擔走在前麵，執意讓我拉著扁擔，她要助我一臂之力。我看見她的臉凍得紅撲撲的，唿出的熱氣染白了彎彎的柳葉眉，握著扁擔的纖纖玉指成了一隻隻小胡蘿卜。終於把第一桶水弄迴了宿舍，看著葉子氣喘籲籲的樣子，我要她在家烤烤火，休息休息，我去把第二桶水提迴來。她還是堅持要跟我去，真拿她沒辦法。等到把第二桶水弄迴來，已經花去了一個多小時。我倆互相拍打著頭上和身上的雪花，開心地笑了。”
“好感動、好浪漫哦！雪中打水的情景你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吧？”小雅的語氣裏隱隱透出一股醋意。
“沒幾天，學校放寒假，我帶葉子迴到縣城的家中。一到家，葉子就幫我媽做這做那的，嘴巴又甜，很討我媽歡心。年關臨近，她又騎著自行車載著我媽滿城跑，備辦年貨。我媽對這個又漂亮、又能幹的準兒媳相當滿意。當時我家住房緊張，我爸是老中醫，在城裏開了家診所，我和葉子晚上就住在診所裏。簡陋的小診所成了我倆甜蜜的洞房。我倆每天如膠似漆的，瘋狂地做愛，每晚好象有使不完的勁，有燃燒不盡的激情。有一天，我突然感到腰酸背痛，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吃不下飯，提不起神。我爸給我把了脈，開了藥方，晚上讓我和葉子分開睡。沒兩天，我的病就好了。事後才知道病因是縱欲過度。”
“別說這些，後來呢？”小雅似乎對我談性很反感。
“病好後，我倆更加疼惜對方。葉子還經常為我唱那首《旅途之歌》。父母對葉子印象很好，評價很高，又看到我和她恩愛和美，就托葉子叔叔帶信給她爸爸，讓她爸來我家商量兩人訂婚的事。就在她爸來前的一個晚上，葉子向我透露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她在老家已經與別人訂婚了！”
“她怎麽能這樣做呢！”小雅顯然也震驚了。
“原來，一年前她離開一中迴老家後，呆在家裏無事可做。她家附近有一個訂做、修理皮鞋的皮匠看中 了她，因為手頭有些錢，就經常接濟貧窮的葉家，葉子的繼母對那個皮匠很滿意，皮匠也投其所好，經常給葉子的繼母一些錢花用。在皮匠提出要與葉子定親的要求後，，繼母一口答應了。雖然葉子極力反對，但胳膊擰不過大腿，葉子她爸也無可奈何。最可氣的是那個皮匠竟然是個瘸子！40多歲了還沒討到老婆。”
“葉子真可憐！”小雅看來要為葉子一鞠同情之淚了，我讓她準備的紙巾派上用場了。
17
“葉子為了逃婚才來找我的。她說‘我不甘心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守著一個瘸子過一輩子，我唯一想嫁的人是你！’我怪她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她楚楚可憐地說：‘我隻想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一些、幸福更久一些、快樂更多一些，我不想你為這事又不要我了，嗚嗚。。。。。。’‘那你為什麽又要告訴我呢？’‘咱倆就要訂婚了，我不想隱瞞你什麽，那樣我會於心不安的。你千萬不要對爸媽說這事，否則，我們的關係就完了！’‘這麽大一件事，不告訴父母能行嗎？’‘隻要你不說，他們不會知道的，這裏離我老家那麽遠。求你了，好嗎？我不想再次失去你了！’‘好，我不說。’葉子捧著我的臉，深深地給了我一個吻：‘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可是說歸說，讓我心裏藏著這麽大一個秘密，憋得我好難受！第二天，葉子她爸來了我家，父母熱情地接待了他。吃過晚飯後，一大家子圍坐在火爐邊閑聊。看著父母和葉子她爸交談甚歡，我心裏不是滋味。父母都被蒙在鼓裏，不知道他們未來的兒媳婦已經和別人訂過婚了！我心裏鬥爭了很久，還是決定向父母說出真相，畢竟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我一個人承擔不起這麽巨大的心理包袱，以後要是那個皮匠找上門來，我不知道怎樣應對，說出來讓父母拿主意或許更好。我是用本地方言對父母說的，葉子能聽懂，她聽我說起這事，嚇得趕緊低下了頭，象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葉子她爸雖然聽不懂，但從我們的神態中猜出了八九分，立即收斂了笑容，麵無表情，一言不發。我剛講完，沒想到我爸的反應那麽激烈，她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這樣成何體統！簡直豈有此理！’我爸毫不客氣地對葉子她爸吼道：‘馬上把你女兒領走！我們家容不得這種傷風敗俗、不守婦道的女子！’即使我再三申明葉子是被逼的，即使我媽在旁邊勸他冷靜些，有事好好商量，我爸仍然要立即趕走葉子父女：‘有什麽好商量的？！這是原則問題！騙子！純粹是騙子！！’葉子和她爸都站了起來，沒有一句爭辯，默默轉身向外走，我媽看到局麵無法挽迴，拉住葉子的手，塞了些錢給她：‘好閨女，拿去住旅店吧。’‘媽，我不要。我走了，您多保重！’葉子最後叫了一聲媽，最後再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盈滿了哀怨，讓我肝腸寸斷！我完全被這急轉直下的情勢震懵了！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直到葉子出了門，我媽提醒我：‘傻小子，還不去送送她！’我這才迴過神來。誰知我爸一聲斷喝：‘不準送！’嚇得我定住了腳步，目送著葉子父女倆消失在寒風凜冽的冬夜裏。。。。。。”
“你爸未免太過激了吧？”想不到小雅也為葉子抱屈。
“我爸是個文人，受的是正統教育，為人正直，疾惡如仇，寧折不彎，文革時被打成右派。”
“哦。葉子就這樣走了嗎？”小雅始終牽掛著葉子的命運。
“那天晚上趕走葉子後，我爸為了徹底斷絕我與葉子的關係，防止我們藕斷絲連，和我一同睡在診所裏。我睜著眼睛望著黑暗的虛空，睡意全無。淩晨三點多的時候，有人敲門，我聽出是葉子的聲音，正準備起身，被我爸一把按住了。葉子是來拿衣服的，我爸把她的衣服扔給她：‘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兒子了！’葉子就這樣走了，我沒能送她一程，甚至沒能見她最後一麵！”
“我再一次失去了葉子，我知道這次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我整天呆坐在家裏一動不動，不言不語，不吃不喝，默默地以淚洗麵，腦海中全是我和葉子在一起時的情景，眼前浮現的全是葉子的音容笑貌，揮也揮不走，抹也抹不去。媽媽、哥哥、姐姐輪番勸我都沒有用，我好像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變成了一段木頭人。幾天粒米未進，我身體極度虛弱，我媽怎麽求我都無動於衷。我媽看我變成這樣，心急如焚，埋怨起我爸來：‘死老頭子，看你把兒子害成什麽樣子了！你還不去把我那兒媳婦找迴來，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
18
“我連死的心都有了。我獨自一個人又來到了朱侍郎洞，沒帶手電筒就往裏進。我一邊唿喚著葉子的名字，一邊摸著石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洞中仿佛還彌留著葉子的氣息，越住前走，這種氣息越濃烈。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我摔下了兩米多深的洞底，一下子昏厥了過去。那一刹那，我以為自己死了，有一種飄飄欲仙的失重感，暗自慶幸超脫了那無邊無際的苦海。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又醒了過來，痛感告訴我還活著，這種死法太難受了！我忍著劇痛往迴爬，遍體鱗傷地迴到家，把全家人都嚇壞了，手忙腳亂地把我送到醫院。家人24小時輪換守著我，怕我再出意外。我爸在葉子走後的幾天裏餘怒未消，還責罵我沒出息，說什麽 ‘大丈夫何患無妻’之類的話，這次也慌了，有點後悔當初出手太急太狠了。”
“過完正月十五，學校開學了，我爸親自護送我迴學校。看著宿舍裏那張曾經載滿甜蜜幸福如今孤寂蒙塵的單人床，望著那條通住水井的殘雪未消的斜坡路，觸景生情，睹物思人，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找出那兩大本日記，一頁一頁地看著，一聲一聲地歎息，看完了，點著了，看著火苗一點點吞噬掉那些和著血淚寫成的文字——我親手把自己的初戀埋葬了，不留一點痕跡。我以為把日記燒了，就能抹去有關葉子的一切記憶，然而我錯了，那些記憶已經深深地烙在了心中，刻在了腦中，除非將自己的靈魂燒成灰燼，才能徹底忘卻。”
“沒想到你的初戀這麽轟轟烈烈，這麽刻骨銘心！你後來沒去找過她嗎？”我沉浸在痛苦的迴憶中，幾乎忘了小雅的存在。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的暑假。我對我媽說：‘我要去找葉子。’‘孩子，去吧！把她領迴來，還象從前一樣過日子。’母親非常支持我，父親也沒再阻攔，他一直為這事愧疚不已，他終於明白：如今的社會，訂婚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退婚甚至離婚都不是什麽丟人現眼、傷風敗俗的事兒。”
“我按照以前寄信的地址一路打聽到葉子在鄉下的家，沒有見到葉子，隻有她繼母一人在家。她告訴我葉子在鎮上的鞋店裏，我向她要地址，她麵露難色：‘你等等吧，等她妹妹放學迴來，讓她去叫葉子來，你們見上一麵。’我堅持要親自去找，在我再三懇求下，她繼母最終告訴了我鞋店的地址。我裝扮成顧客來到鞋店，一個男人坐在櫃台前補鞋，一條腿細得象麻杆，骨節錯位，令人恐怖地曲拐著。店牆上掛著幾排做工粗糙的皮鞋，我裝作買鞋與皮匠搭訕著。聽到外麵的說話聲，裏屋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小孩出來了，我一看，正是葉子！我倆對視了足足十幾秒，她的眼神先是驚奇，再是火星一閃，接著便黯淡下去了。我的眼神除了驚奇，更多的是悲涼和絕望：沒想到她居然與這個瘸腿皮匠成婚了，而且還有了孩子！為了不讓皮匠看出什麽破綻，不致於破壞他們不算和美卻很平靜的生活，也為了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幻想，我逃離了鞋店，與葉子一句話也沒說。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我的心徹底死了！我沒再迴家，沒再迴學校，我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
“一直到現在，你還是忘不了她？”
“整整十年，我沒再想她，不再關心她生活得怎樣。時間是最好的傷痛治療師，內心的傷口也在慢慢愈合。小雅，要不是你非要我講初戀的故事，我或許再也想不起她的任何影像了。”
“對不起！我以為你的初戀同大部分人的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想到，你們愛得這麽死去活來，愛得這麽驚心動魄！我不是存心想揭你傷疤的。”
“沒事兒！十年了，傷口已經結了城牆一樣厚的痂，怎麽揭也不再痛了。”
“怪不得十年來，你看不上任何一個女孩，原來她在你心目中是最完美的情人。”
“我現在看上了一個更完美的女孩。”
“夜深了，我也有點累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