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天,逃到月溪市的第一天,最後發來微信的,依舊是有時差的安佳琪。


    安佳琪向來單刀直入,她的信息隻有一條:我知道你到了,阿蘿找到接替你的人了,工資我先轉你支付寶,我迴來後,直接問阿蘿拿現金。


    還有工資麽……,迴訊息時,顧一方的手抖了起來,讓她心抖手抖的當然不是工資,而是與那個人的牽絆,當然眼下,她與他之間隔著一座城,數個人,可是隻要稍微提起與他沾邊的人和事,她還是忍不住悸動。


    安佳琪很快迴了訊息:為什麽沒有?


    顧一方迴道:給大家造成麻煩了……


    安佳琪丟了個翻白眼的表情道:拜托,想在十六館當助教的妹子,早就從銀海排到紫寧了,都巴不得你走呢。


    看到“巴不得你走”這幾個字,顧一方的心刺了一下,一滴淚水滾落到手機屏幕上,才平複下來的心情,完全沒有任何阻擋的,再度崩潰。


    道理方麵,她和安佳琪聊了很多,也很透徹,但這並不表示心就不會痛,雖然此刻已經逃到了月溪城,可之前在銀海城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好像又再度擰成一個漩渦,將她瘋狂卷入,除了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痛苦吞沒,她沒有別的辦法。


    安佳琪似乎知道自己的話,觸動了她的心事,追了條微信:想他了?


    顧一方在輸入欄打了又刪,刪了又打,腦海一片混亂,索性扔了手機什麽都不迴了。


    人被情緒淹沒時,是沒有胃口的,望了一眼暗下的天色,顧一方扔下手機,走過亂糟糟的房間,走進臥室,蕭莉蓮到是體貼,能安排的基本都安排好了,正如她跟她說的,保證她拎包入住。


    既然如此,她就當一次苦情女主,攤開四肢,躺在床上,放空眼神,看著天花板,讓往事從頭放影。


    顧一方出生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如果不是父親家執意認為沒有男孩兒就是絕後,她應該就會像萬千雙職工獨生子女一樣懵懵懂懂長大。


    可自從有記憶起,她就知道家裏沒有爸爸沒有錢,家裏的米油是居委好心給幫顧媽媽申請來的,每月可以去糧站領一些。吃肉基本靠左鄰右舍,衣服全是表姐穿下的,不誇張的說,在她上班前,除了內衣和校服,從未買過一件衣服。


    好在八十年代,生活水平的差距並不大,所以顧一方在外玩耍時,到並沒有顯得有什麽特別,和一般小孩一樣沒心沒肺。


    記得小學時,動遷搬家,她在新社區裏,第一次看到穿戴整潔,搭配得體,胸口上別著素雅小花手絹的張佳薇簡直傻了眼,那時的她剪了一頭亂糟糟的短發,流著鼻涕,正在小區健身器材所在的小花園刨沙子。


    好在小孩子是不知道什麽叫作自慚形穢,顧一方看看張佳薇,張佳薇看看顧一方,兩個人看來看去,不知怎麽就搭上話了。


    張佳薇不敢玩沙子,也沒嫌顧一方髒,反而小心翼翼靠近,直到一個臨界點,隨後站定在邊上饒有興致得看著顧一方玩,直到張家奶奶來喊張佳薇迴去吃飯。


    張家奶奶很是親切,見顧一方玩成個狗啃泥,同樣不嫌棄,和藹得問了一通姓名、樓號就帶著張佳薇走了,看著張家奶奶牽著張佳薇離去的背影,顧一方突然想起了外婆。


    要說老人家活了幾十年,雖是老眼昏花,卻是有一種能突破視覺障礙的特異功能。


    某一天,樓下曬太陽的張家奶奶看著從一百五十號樓走出的顧媽媽,輕易就把顧一方和顧媽媽對上號,並試探著問了句:“是顧一方媽媽吧?”


    於是就這麽聊上了,想必是出於同情,自從那以後,張家總是有意無意喊顧一方來家裏和張佳薇一起做作業,吃晚飯。


    顧一方和張佳薇到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年級,隻是不同班,上了初中,兩人分到一班,又驚又喜。


    隻是上了初中後,顧一方開始知羞了,無論張家怎麽熱烈邀請,顧一方再也不肯去張家吃飯,而母親祥林嫂般的做法,也開始讓她心裏覺得苦澀難堪,雖然她知道顧媽媽是迫不得已的。


    從幼兒園到高中,每逢開學,顧媽媽必然要去班主任辦公室談一談心,哭一通。


    要說,在上世紀,離婚是稀罕事,單親母親帶娃更是罕見,所以隻要顧媽媽去哭上一通,學雜費、校服費總有好心人出手。


    在這樣的煎熬中,顧一方每一刻都盼著長大,然後就可以出去賺錢。


    就這樣,終於熬到高中,看著一紙大專入學通知,顧一方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家裏沒有錢,一切決定都是以金錢考量。


    比如考高中這件事,當時因為顧一方想早點出來工作,老師建議她考中專,可是看了一圈諸如郵政、師範可以免學費的中專,分數線幾乎與重點高中齊平,顧媽媽又拿不了主意,隻是反複叨念沒錢,讀中專很貴的,於是她翻來覆去幾夜,最終填了一個社區高中,穩妥妥得當了公費生。


    隻是接下來,整個高中三年,讀高中沒職業專長找不到工作這個認知,一直困擾著她,這不能怪她,那時電腦尚不普及,更別說是上網搜索、提問。所有信息全靠口耳相傳,不僅粗暴簡單,還常常以訛傳訛。顧一方為此整整焦慮了三年。


    好在高考那年,遇上西部開發政策,銀海市本市戶口考生,考往中西部大學的,有一次性金錢獎勵和學費補助,顧一方一鼓作氣全填了那些有獎勵政策的學校,然而高考成績並不理想,那些學校的分數線也不低,她直接跌落到大專線。


    每年一萬五的學費、兩千左右的住宿費、還有每月生活費,都不是顧媽媽承擔得起的,顧一方隻好在沒人的角落,借著張佳薇的肩頭哭了一通。


    眼淚剛擦幹,顧姨媽就以救世主的姿態降臨到顧家,說是給顧一方找了一份工作,去婚慶公司當助理。


    於是高考之後的八月末,別家孩子紛紛踏上大學報到時,顧一方則由顧姨媽帶著,乘了公交前往銀海市商業中心地帶,徐家灣某棟公寓房去報到工作了。


    工作第一天,顧姨媽就追來了電話,告狀顧一方工作不主動。


    顧一方初入職場,完全一臉懵逼,基本是別人叫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哪裏還能主動想到去做什麽。


    在顧姨媽的教誨下,顧一方第二日早早就去上班,準備幫公司打掃衛生,博取好感,但到了公司,卻是吃了個閉門羹,說是九點上班,八點半就到門口的顧一方,足足站到了九點半才來人,難怪前一日顧姨媽帶著她在十點後到。


    這一日晚上,顧姨媽又來電話告狀,說是顧一方過去是當白領的,又不是當清潔工的。


    第三日去上班,老板娘的臉色頗有些不悅,打開電腦,讓顧一方繪製婚禮流程圖,顧一方看著鼠標和鍵盤,完全茫然,看著顧一方笨拙地擺弄鍵盤鼠標,老板娘瞬間就發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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