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傾,蘇璟方才拿出剛剛藏於衣袖之中的那枚玉玨,近著燭光,細細觀瞧。


    一股淡淡的幽蘭清香傳入蘇璟的鼻尖。恩?似是女子之物。蘇璟暗自猜測此物主人的身份。


    如同拇指大小的斷口玉玨,不知是何種玉料所製,握在手中,竟有一種溫潤滑膩的感覺,更為奇特的是,蘇璟神魂投入其中探察,竟有絲絲清涼滋潤之意升起。


    蘇璟運極目力,細細觀看之下,赫然發現,玉玨一麵之上,分明篆刻著鳥獸蟲魚。


    蘇璟小心的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中將玉玨翻過,方才發現,那刻畫鳥獸蟲魚的不過是玉玨的背麵,而玉玨正麵之上,篆著四個極小的陰文。


    “司黎牧生”


    這是土地符籙?還是山神符籙?蘇璟啞然。


    黎民眾生,社稷之神,是了,這應該是土地的神職符籙。若是山神的神職符篆,想必上麵篆刻的應該是“掌嶽崆重”。


    不過那黑影為何會留下這土地符籙,莫非其是土地神君?


    不可能,金城府城之內,自有仙門敕封的城隍陰司,豈會讓這等毛神來犯蘇府。況且,觀那黑影所用神通,更似傳記誌異中所述的鬼道路數。


    不過若是厲鬼,又如何避開城隍陰司的巡查,進而進入金黃氣運庇佑的蘇府呢?


    其實還是蘇璟不知緣故,此方世界,早已不是六千年前,那個,神道監察四方,統治嚴密如網的神明時代了。


    先天神祗與長生神靈們早已在仙道崛起的滾滾洪流中被碾壓殆盡了。


    六千年前,仙道崛起,與統治神州近萬年的上古神靈大戰。上古神道的代表人物五方帝君和旗下的無數長生神靈,在仙道與王朝世俗勢力的聯合絞殺下,已然盡數隕落了。


    而代表五方帝君神係天授的天道符召也或被仙門摧毀,或被鎮壓。現在餘下的一二神祗,也不過是仙門或朝廷敕封的香火神靈。神力弱小不說,神靈監察也並非無孔不入。


    這敕封的神祗細分也有兩種,一種是仙門為了增強宗門凝聚力,對於立下功勞而隕落的修士,降下符召,予以敕封神魂,所造就的香火神靈。


    另一部分是朝廷敕封的歿於王事的官員,古人言,生而正直者,死後為神。這一部分神靈大部分都是一朝的擁護者,幫助王朝龍氣鎮壓煞氣和大劫。


    香火神道畢竟依附於人道信仰,仙門也隻能向世俗王朝開放一部分神道權限,來緩和仙道與人道的矛盾。


    但仙門敕封的神祗與朝廷敕封的神祗還是有著最本質的不同,仙門敕封神祗往往能在仙門的幫助下修煉晉升,最終重返仙道。而朝廷敕封的神祗往往會跟隨王朝演替,生死沉浮。因此每逢天下大亂,改朝換代,神道勢力的格局都會麵臨著大的洗牌。


    彼時,舊的神靈隕落,新的神靈登位。王朝氣運與龍氣鎮壓幾百年的劫氣、煞氣,也會齊齊爆發,將無數神靈拖入戰爭的泥潭。


    無數香火神靈紛紛在草莽龍蛇之上押寶下注,贏者神位晉升,多逍遙幾百載,輸者,身死道消,幾百年修為化為流水。


    天發殺機,鬥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這幾句話說的就是王朝演替,鼎故革新的慘烈場景。不過這等大劫,五六百年才會發生一次。


    而這金城府的城隍也不過是朝廷敕封,仙門授予符籙的地祗,其今夜之所以不顯神通,源於在十五年前受了重創,此時早已陷入沉睡。


    為了一個蘇璟,當還不至於,從沉睡中醒來。因此,那鬼物才能如入無人之境的進入金城府內。


    蘇璟細細把玩著這不大的玉玨,最後取出一根絲線,從玉玨斷口中穿過,係起,將其戴在自己的脖頸之上。


    此物既然有著滋養神魂之效,那麽自己就貼身藏了。對於鬼神之物,蘇璟似乎毫無畏懼嫌棄的自覺。


    金城府城城郊


    一道黑影伴隨著微風向城外的荒山飄蕩,正是那神祗,其受了蘇璟浩然正氣的衝擊,魂體本就存了些傷勢,其更是在驚慌之下,將那枚神職符籙遺忘在蘇璟那裏。


    不想,出蘇府的時候,沒了神力的護佑,被金黃氣運灼燒之下,魂體就受了重創。


    那神祗出得金城府,忙慌不擇路的向藍澗寺逃去,魂體受創之下,自覺昏昏沉沉,最終倒在那顆大槐樹下不遠的地方。


    此時,天光熹微,一聲雞鳴,一道佝僂身影閃過,那神祗頃刻間便被拉進一處莫可名狀的空間。


    “鬼丫頭,怎會受傷如此之重?”那老太婆,眼中帶著疼惜的看著躺在自己槐木所造就的養魂空域中,閉目不醒的嬌媚女子。


    下手如此之重,老身定不饒他!這佝僂的老太婆,憤然喝道。


    隨著這老婦人的怒吼,外麵那棵有著兩人合圍大小的槐木顫動不停,在秋日的寒風中發出簌簌之聲。


    翌日,清晨


    蘇璟用罷早飯,持書靜坐半晌,忽然靜極思動。於是換上一襲磊落青衫,向雲姨道了一聲,便出了靜謐幽深的竹園,取了一條走廊向蘇府大門行去。


    初秋江左的氣溫尚有些涼意,清晨的陽光慵懶的照耀在蘇璟的身上,有著莫名的溫暖。蘇璟轉過一處涼亭,便有一道奇石嶙峋的假山出現在眼簾。


    雨後清新的空氣,被蘇璟貪婪的吸進肺部。看著眼前的種種勝景,蘇璟心有所感,輕吟道,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


    “公子好文采。”一道婉轉悠揚,似水如歌的美妙聲音傳來。


    蘇璟轉眼望去,隻見一名身著翠煙衫,羅裙飄曳,顧盼清波的貌美女子,在一名淡黃衣衫的英氣少女陪同下款步而來。


    蘇璟不識那綠衣女子,但卻認得那黃衫少女,其正是自己的二妹蘇幼嵐。


    蘇府之中,男丁五人,長子蘇向,二子蘇昂自不必說,是蘇挺蘇守正亡妻所出。三子蘇璟,身份低微的舞姬所出。四子蘇淩是大夫人所出,至於五子,是蘇代,這蘇代不過三歲,據說來曆極其神秘,居住在揚州城中由蘇挺親自派人照顧。


    此事在前身的記憶裏顯現,似乎曾引起過一陣風波。三年前,大夫人不知從何處聽聞蘇挺在揚州府城納了妾侍,甚至生下了嗣子。正要直奔揚州府城問個清楚,但來自金陵府田氏的一封家書,卻是令其偃旗息鼓。


    在前身記憶裏,蘇璟也難以找出此事背後有何隱秘。


    而大夫人雖然善妒,但迄今也為蘇家養育了一子二女,蘇家長女蘇幼婉人如其名,性情溫婉沉凝,氣度雍容典雅。在六年前被當朝天子看中,親自做媒,賜婚給英郡王做了王妃。


    二女蘇幼嵐巾幗不讓須眉,自幼習武,尤其最愛軍中殺伐武藝。大夫人由於長女早早出閣,自然對其尤為寵溺,因此也是由得她胡鬧。這蘇幼嵐性情中帶著男子的豪爽之氣,因此與前身關係還算融洽。


    蘇璟略有疑惑的看著蘇幼嵐,蘇幼嵐似乎猜到蘇璟所想,


    傲然開口道:“三哥,這是棲霞宗的流雲仙子,是能夠乘風禦劍的仙家,仙家,恩,說了你也不懂。”


    蘇幼嵐從小就愛作弄這個身體孱弱的三哥,因此聲音中就有些隨意自然。蘇璟對蘇幼嵐隨意傲然的語氣似乎也不以為意,隻是,清朗道:“既然是仙家子弟,那可切莫怠慢了。”


    “我外出尚有事情要辦,先失陪了。”蘇璟說完,便深深的看了那方流雲一眼,徑直離去了。


    “三哥還是這般木訥。”蘇幼嵐見蘇璟徑直離去,向方流雲解釋道。卻是沒注意方流雲此時的表情。


    蘇幼嵐當然不知,就在方流雲與蘇璟兩人擦肩而過之際,二人心中都是一陣莫名悸動湧出。


    方流雲似有所感,眉頭輕皺,有些疑惑地迴頭看了蘇璟不疾不徐的遠去的身影。


    蘇璟彷若無事般向蘇府的角門而去,直到從角門出得蘇府,轉過一道小巷,方才長出了一口氣。


    就在剛剛與方流雲錯身而過之時,胸前那枚用紅線穿就的玉玨突然發出滾燙灼熱的觸感,蘇璟知道此物是那神祗之物,仙門子弟說不得會借機探查,因此不敢多做敘話。


    一旦讓修道之人看出此物來曆,引來探察。那麽丟失此物事小,要是被人看出此身乃為奪舍而來,說不得就要降妖除魔了。


    若是堂堂穿越眾落得被人放在火架上燒死的結果,那樂子就大了。


    其實也是蘇璟多想,莫說方流雲隻是煉真圓滿的修士,哪怕就算金丹真人親自前來,也不會認為蘇璟是奪舍而來。


    蓋因,此方世界奪舍難如登天。奪舍,奪天地之造化,竊生死為幾用。此種行為比指天而罵還要嚴重,指天而罵不過螻蟻行徑,蒼天又豈會因一螻蟻的挑釁而發雷霆之怒?


    但奪舍不同,這是真真正正的獲罪於天,無可禱也!而在幾千年的仙道發展長河中,不是沒有出現過失去肉身的修士,試圖對別人奪舍的事情發生,但所有的這些行為,仙門典籍六千年的記載之中,卻無一成功奪舍的先例。


    仙門典籍往往會這樣記載:


    “奪舍之際,有陰雷火劫自虛空盡出,直入神魂,三魂擊碎燃滅方止。”不過還有著一則不被人證實的傳說,若是成就元神的道門真君隕落,元神重新奪舍可以有著一線生機。


    當然這等人物就算奪舍成功,如果沒有無數先天靈藥幾十載的靜心溫養,肉身七魄也會在以後幾十年中相繼離散。


    也就是說,奪舍隻能維持個幾十年,幾十年過後,就必須再次奪舍。縱然仙門真君之流的人物神通廣大,也經不住一次次奪舍之時所受天罰造成的本元和靈藥資源的消耗。


    因此在此方世界,奪舍在理論上能夠成功的無不是仙門一宗真君老祖之流的大神通修士。不過這等人物的敵手既然能讓其隕落,想必也不會放其殘神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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