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刻,胡泉三的記憶深處,忽然湧現……


    打從胡泉三十三歲起,師傅就把胡泉三送到蘭橋鎮,當一個老木匠的學徒。當時胡泉三不明白,師傅葫蘆裏買的什麽藥。胡氏在江南好歹是個大戶人家,名聲甚廣,門客重多,況且胡泉三又是一家長子,師傅膝下再無別人,為何要讓惟一的徒弟背井離鄉?


    師傅常年在外做生意,家裏裏裏外外全靠小師叔在維持著。


    小師叔這個人很風趣,但是家務纏身,忙得很。一幹仆人裏除了李伯,也是經常換的,真正知心知底可以說的上幾句話的幾乎沒有幾個。平時一個人呆在家裏,隻覺得一片死氣沉沉的。


    胡泉三小時候,隻有逢年過節祭祀的時候才能見師傅幾麵,他老是板著一張臉,坐在正廳左邊的太師椅上,正襟危坐的樣子總讓人覺得不可親近。


    師傅從不抱抱胡泉三,就連話也很少對胡泉三他們說。每次過年給他請安的時候,他總是斜著眼,從鼻腔中擠出:“恩,下去。”寥寥幾個字,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全然沒有親情在裏麵。


    所以,當胡泉三得知十三歲要離開家的時候,心裏還是很歡喜的。


    離開的那個夜晚,下著小雨。師傅送胡泉三去碼頭。


    胡泉三掀開轎簾兒,外麵連綿的雨飄進來,落在胡泉三的臉上,涼涼的。身後漸漸遠去的胡氏老宅在雨中仿佛一個飄忽的鬼魅。沒有月光,整個世界都陷入黑暗。


    到了碼頭,外麵的雨下的更大了。胡泉三隱約看見一艘烏篷船停在碼頭邊。


    “行了,老爺少爺,可以上船了。”烏篷船中傳出李伯的聲音。李伯年輕的時候就跟在師傅身邊,想來已經有三十幾年了。如今他已經是四五十歲的老人,比師傅還年長幾歲。他的兩鬢都生出了斑駁的白發,但是人起色很好,從外表上看一點兒也不像四十不惑的年紀。


    師傅打著傘,站在轎子外麵,低聲說:“下來。”


    不知為什麽,望著那艘烏篷船在翻滾的江水中猶如一片樹葉般飄搖不定的樣子,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打翻,被江水吞噬,胡泉三有些害怕。猶豫著不肯下來。但師傅從掀開的轎簾兒裏探進身子,幾乎是強行抓住胡泉三的手,將胡泉三拖出來。胡泉三還沒來得及跟李伯告別,就被拖到了碼頭上。


    碼頭邊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濕,混雜著青苔的腥氣和泥土的味道。腳下很滑,胡泉三本能的抓緊了師傅的手,但這樣也緩解不了心中的不安。


    胡泉三上船後,師傅為李伯點燃了手中的一盞油燈,口中呐呐的念了什麽,隨後就扣上了琉璃罩子。油燈的光很微弱,跳躍的火光隻有黃豆大小。


    船漸行漸遠,胡泉三看了一眼師傅,他站在碼頭上並未離開。師傅點燃了一袋煙,若有若無的火光再黑暗中忽隱忽現。江水咆哮著,小船在河道裏顛簸的厲害。雖然從小在水邊長大,但還是頭一次碰見這麽惡劣的天氣。胡泉三坐在船尾,心中不免緊張。


    “船要劃多久才到蘭橋鎮啊?”胡泉三問搖舵的。船航行了半個時辰了,天氣越來越糟糕。


    船頭掌舵的漢子頭也不迴的站在哪兒,半天都不迴應胡泉三。聚精會神劃船的樣子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船頭掌了一盞馬燈,燈光的照應下,掌舵的身影很是清楚。他很健壯,渾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胡泉三又問了他一遍,他還是不迴答胡泉三。


    胡泉三覺得尷尬,推推李伯:“船把式是啞巴麽?”胡泉三很小聲的問,李伯也不搭理胡泉三,麵無表情的坐在船尾。那樣子與他平日裏喜歡給胡泉三講故事,陪胡泉三談天說地的樣子截然相反,活脫脫變了一個人,一臉嚴肅的倒像是師傅。


    想到師傅,胡泉三不由的生出一股寒意。縮在船尾,不在說話。百無聊賴的看著船把式劃船。迷迷糊糊之中就快要睡著了,卻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到底是什麽,胡泉三說不上來,過了好一會兒,胡泉三的意識漸漸模糊,胡泉三終於意識到是什麽不對勁而了,胡泉三一下子驚醒了。


    船都劃出去好幾百裏地兒了,可船把式那搖漿的動作,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分毫不差!無論是技術怎麽嫻熟的人,也不可能像是木偶一樣將動作重複上萬遍!


    胡泉三正打算起身看個清楚,卻突然感覺身後有一股強勁的力量,抓住了胡泉三的衣角。


    那股力量將胡泉三往後拖,胡泉三站不穩,船又顛簸,胡泉三重重的摔倒船尾上。是李伯。他瞪了胡泉三一眼,沒說話。他的嘴唇緊緊地抿著,眼神中滿是警告。


    這時候一個浪打過來,船劇烈的搖晃了一下,李伯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胡泉三身上,沒留神,跌了一個趔趄。他摔倒的樣子很奇怪,身體向前倒,腦袋撞在甲板上,以李伯的身手,完全可以用手撐一下,一點傷也不受。可他卻情願撞得頭破血流,也要護住手裏那盞燈。


    這一下李伯可摔得不輕,他的頭上破了個不小的口子,血順著臉頰流下,滴倒水裏,燈搖晃了一下,燈油濺出來不少。幾乎要熄滅了。李伯一看臉色馬上就變了,顧不得擦臉上的血,慌忙坐直身子,把燈護在胸前,低頭閉上眼睛默念著什麽。


    片刻,燈又亮起來,但是江麵的波濤越發洶湧了。


    風聲越來越淒厲,像是貓叫聲,燈光隨之搖曳,一個大浪襲來,胡泉三查點兒被顛倒船下去,胡泉三的手緊緊地抓著船幫,另一隻手扶住船尾的定船沙。


    滾滾的江水中湧出一股濃濃的腥味兒,那並非是死魚爛蝦的味道,而是一種更加粘稠的甜膩的味道,“咚咚”“咚咚”,像是有什麽東西從水底敲打船艙,聲音從船頭響到船尾,像是馬上就要從胡泉三的眼前鑽出來一樣。


    胡泉三害怕,想動動身子,可是辦不到。


    胡泉三的身體像是僵硬了一般保持趴在船尾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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