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抿著唇,麵色前所未有的陰黯,想說什麽,喉結動了動,還是無言,他完全不想提起那些人,那些事。


    「不說沒關係,可是……」她俏皮地噘起嘴,搖搖他的手:「我隻有一個要求,千萬別再讓別的女人愛上你,萬一找上門來,我可招架不了。」


    他忍俊不住,鬆了眉頭,緊緊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耳畔低喃:「隻有你,隻有你……」


    「我相信——」她攬著他緊實的腰身,盡情嗅聞他混合著刮胡水和體味的獨特氣息,靜靜微笑著。「所以我迴去一趟,很快就迴來,不要多心,喬已經結婚了。」


    她前所未見地束緊雙臂,借著源源不絕的力道傳遞給他一份篤定,這份篤定能使他毫無顧慮地暫時撤手,讓她安心返迴另一個家鄉。


    迴去那個家鄉,保全住她的愛情。


    此刻雨又下了,即使隔音窗隔絕了傾盆大雨的噪音,窗內仍能感受到大雨的氣勢。


    林詠南食言了。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她並未如期歸來,通訊從繁多到寥寥可數,從熱切到公式化報平安,他感受到了不對勁,但並未有所懷疑,他從不懷疑她。


    第三個月,她傳了一通電郵,短短數行,自此不再捎來音訊,她切斷了各種通訊管道,徹底離開了他的生活。


    終寬:這幾個月獨自在這裏,我徹底想了想,我是真的愛你嗎?還是把你當作喬?我見到他了,他很好,很幸福,即使有點遺憾,我已能坦然麵對他。


    你和他不一樣,誰也不能替代誰,我想,自始至終,我愛的還是他,縱使我永遠不能擁有他。


    對不起,我還是喜歡這裏。


    分手電郵!


    他從沒想過會有女人以這種方式向他提出分手。


    因為太離奇,太像個玩笑,他拒絕接受,直接刪除,不把那封短信鄭重看待。


    但不能否認,她就此消失了,他甚至不得而知她的居住地,一個他以為永遠不會和他產生關聯的地方。


    唯一能獲知她還平安的方法,就是通過章律師的間接轉述,而所有的轉述含糊其詞,缺乏細節,說和不說差別並不大,隻能確知她仍然和律師保持聯係,一個不相幹的外人。


    所以她存在得好好的,在地球的另一端。這個事實阻止了他的躁動,他明白事出必有因,推測她遭遇了心理的困境,但到底是何困境?


    他如常生活,如常進行他的工作規劃,他是個冷靜又有長足耐心的人,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理智潰散,生活潦倒,他對自己挑選的伴侶有某種不為人知的強烈信心,時候到了,她終究會迴來麵對他,無論原因是什麽。


    他甚至不再猜測,他不做徒勞無功的事,她瞞著他必有瞞著他的理由。他隻是不停地想起她,想起那段小鎮上的夫妻生活,那段不被打擾的靜好時光,像一幅溫暖的油畫,框住了他們的共同記憶。


    不知道在另一個陌生的小鎮上,她是否依舊不畏雨勢,騎著腳踏車急馳在大街上?那頭長發應該又更長了吧?那裏陽光更豔,她不怕曬,臉想必又更黑了。


    說不定,她不再騎腳踏車,而是重新駕駿那輛被她棄置多年的休旅車,過上翻山越嶺的縱情生活,全心全意重拾那裏的一切。他相信她可以做得到,她是他見過最具韌性的女生,縱使笑得很勉強,也絕少在角落裏哀哀哭泣。


    沒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如果她選擇了更好的生活,他願意放手,但是他又堅信,沒有人會比他更愛她,她一定能體會這一點。


    大概失神太嚴重,他被喚迴注意力時,遭到威廉毫不留情的諷笑。


    「想也沒有用,真不知道你們倆這個婚是怎麽結的?摸不清楚對方的底細就膽敢結婚,我呢,也糊裏胡塗去幫你公證,這下人跑了,還不知道為什麽,陸晉又不承認他說了什麽殺傷力的話。坦白說,這個林詠南也真不簡單,整個人一團謎,她出這一手根本像溫水煮青蛙,慢慢撤離你的生活,等你不知不覺淡忘她以後,兩個人就莫名其妙分手了,連談判都免了。」威廉捺熄了煙,斜瞅他一眼。


    「算了,怪不了人家,你更不老實。」


    因為他和林詠南一致認為,隻要相愛,其它都不重要。


    「她不需要知道我那些事……她的狗還在我這裏,她會迴來的。」


    但無法忽略的事實是,她全都想好了,堆放在他住處打包成箱的私人物件她早就刻意清理過了。他曾一箱箱拆開翻尋,沒有任何有關她在巴西的信息,隻有其中厚厚一本幾年前衝洗好的留念相本,全是一群異國年輕男女的出遊記錄,他輕易辨認出其中的喬,喬的獨照占了三分之一多,即使是眾人合照她也總是站在喬身邊,笑得一臉陽光。


    這個男人,是林詠南第一眼見到他時特別留心的真正原因吧,他無意發現,他們竟有肖似的外形和笑容。


    「是嗎?幸好留下的不是孩子,你上次不是暗示那位年輕有為的章律師要把那隻狗送去動物收容所,結果呢?」


    「……」


    「「悉聽尊便」,我記得這四個字是他的迴答吧?你那位逃妻根本不為所然。」


    他低頭不語,不甚積極地翻閱堆在他麵前已半小時的厚實文件。


    經過一分鍾情緒沉澱,他集中精神閱讀數頁條文,謹慎圈出幾個較有爭議的法律字眼,無異議的部份拿起鋼筆在空白字段簽署姓名,將文件交給威廉,「這幾個字請你的律師再斟酌一下用法,公司地點我還是建議別在你爸名下的大樓裏設立,省得瓜田李下,又有人說我聯合易家打擊陸家。」


    「公司剛成立總要開源節流,他不收租金不是更好?」


    「那就把公司設在郊區廠辦大樓吧,又寬敞又便宜,怎麽樣?」


    「你不知道我討厭塞車上班嗎?」威廉瞪眼。


    「那就搬到附近住啊,你想兩全其美,又想讓前女友刮目相看,可能嗎?」


    威廉沒好氣地點起第二根煙,「好吧,我再找找看。」


    「你什麽時候又開始抽煙了?家裏不是禁煙很久了?」他陡然注意到。


    「現在才發現?被甩了以後啊,反正沒人嘮叨了。」


    佟寬意味深長地笑了。


    他迅速收拾好桌麵散亂的紙張,張望一眼外麵的雨勢,忖度一下時間,抓起提包就要離開。


    「喂,急著去哪?」


    「律師事務所,找那位章律師。」


    林詠南消失前,章律師見過佟寬兩次,兩次都印象深刻。第一次佟寬當著他的麵吻了林詠南,第二次佟寬陪著她來到事務所詢問官司細節,全程幾乎由他發言,問題尖銳又周延,身為律師的他數度難以招架,不由得起意敬而遠之。


    沒料林詠南消失後,佟寬無端成了他的常客,每一次見麵客套話不多,接下來的會麵時間,他便被對方強大的意誌力逼使,非說出林詠南的下落不可。


    他氣勢不如佟寬,嘴巴可是一等一的緊,客戶的隱私隻要交給他保證牢不可破。但兩個男人的冷場對峙不可能成為常態,毫無進展又充斥專業術語的對話隻會激怒對方。絕非他過敏,有一次他甚至感覺到佟寬如炬的眸光射出隱隱殺意,他慢慢相信這個男人逐漸起意對他使用暴力,並且已進入縝密思考階段。


    無計可施,他想盡辦法躲避對方的約見,讓對方撲空,但佟寬豈是省油的燈,一狀告到大老板那裏去,自此見佟寬等於提頭來見,他隻能痛苦地裝胡塗。


    今天無約,佟寬神奇地直接在停車場逮著他,他氣得直跳腳。他才離開事務所五分鍾,想必是他的女助理見到迷人的佟寬後腦波運作立刻失常,忘了他的叮囑,透露了他的行蹤,事務所裏每位女助理都向他打聽過佟寬的事。


    他歎口氣收起車鑰匙,對倚在車頭的男人僵硬地頷首,保持一段安全距離,舉手招唿:「嗨!佟先生。」


    佟寬迴以友善笑容,態度反常的輕鬆,從提包取出一份紙袋,遞交給他:「麻煩你,替我轉交給林詠南小姐,如果你有機會見到她或是知道她地址的話。」


    他提心吊膽接過,勉為其難承應,「沒問題,「如果」有機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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