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你要考慮一下?好吧,考慮一下好了,或許你有更好的選擇也不一定。」他拍拍她茫然的臉,「我先下去喂芬達吃飯吧。」


    腦袋空白的時間足夠了,她低下頭,將戒環滑進無名指,竟分毫不差地嵌合著指圍,他處心積慮這麽做有多久了?


    求婚來得太意外,千頭萬緒,難以抵擋。她放棄了穿外褲的念頭,光裸著兩腿走出臥房,慢慢踱步下樓,繞至客廳,注視他屈蹲在地板上喂食芬達的背影,良久不出聲。直到兩眼一陣潮濕,她跟著蹲下身,從後貼抱住他寬闊的背,緊緊不放。


    琳娜不隻一次發現,這個會開下來,佟寬已經瞄了腕表好幾迴。


    他麵無表情,從人事宣布到動議表決,皆不發一語。琳娜會前提醒他,會議完後請他留下,董座有事商談,並且暗示他人事變動要多留意。不知他心裏如何盤算,會中始終心不在焉,會後也沒另做交代,隻對她說:「我心裏有數。」


    與會的人皆散去,特助周到地把門帶上,在門外等候。麵色嚴峻的董座與佟寬各據會議桌一端,兩相逼望。


    這類僵局屢見不鮮,佟寬未特別放在心上,也不先啟口,隻是看表。


    「本來,陸晉這事還有轉圜餘地,但他在公司動手傷人,把這個可能性給打掉了,董事會認為他道德有瑕疵,決定換下他,讓陸優暫代,你有何看法?」對視了半天,董座掉開視線,終於先開口,因為佟寬的目光嚴冷似冰,讓他不得不打破沉默。


    「尊夫人真該多生幾個兒子,這樣一個有事另一個可以上場代打,保證陸家五世其昌。」佟寬冷笑。


    「陸晉說的是不是真的?」那生分疏冷又顯帶譏諷的話讓修養甚深的商場老將大為動氣,他握拳垂桌,不再隱忍。


    「說了什麽?」佟寬不受恫嚇,不以為意地反問。


    「你連手外人,逼他下台。」


    「您真這麽認為?」佟寬兩手抱胸,笑道。「那些證據哪一項不是事實?」


    「我說過,他若真犯了事你也該先和自己人溝通,給他機會,同在一條船上,你到底想毀了誰?」


    「您言重了,我不知道這家公司什麽時候變成慈善機構了?還兼具教化功能?給他機會?那誰給投資人機會?剛才不是說他道德有瑕疵?沒有瑕疵誰毀得了他?您心知肚明不是麽?別擔心,陸家本錢雄厚,讓他另起爐灶並不難,有本事到哪裏都可以大展宏圖,您庇蔭得了一時,庇蔭不了一世,也許這是好的轉機也未可知啊。」


    「你就這麽恨我?」他陡然直立,麵色鐵青,「我對你處處包容,你也該多為我設想,陸家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應該很清楚,保下你這個位子,我已盡了力,將來我絕不會讓你吃虧。可是你老是和大家不對盤,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麽?你真要逼我動手?」


    佟寬也站了起來,走向對方,掛著一副困惑的表情,發言卻出奇犀利:「就我所知,我這位子是因為績效良好才坐得穩,和誰保誰沒多大關係吧?對不對盤,這要看陸家人平時的作風了,不須多做說明。至於我在想什麽?」他傾下臉,靠近對方道:「人應該做自己能承擔的事,比方說,您當年不該隨便對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下承諾,承諾了又毀諾,這就是我一直不能寬心的事。如果我令您芒刺在背,想對我出手,就請便吧!就像陸晉說的,我手上的牌可都是您給的,要收迴天經地義,我絕無異議。有一點,我自認比陸晉兄弟倆強多了,我認為,人沒什麽不可能失去的,隨時都要有散場的心理準備,您應該不理解吧?這就是我能在陸家待上這麽多年的原因。」


    門使勁一推,佟寬大步走了出去,斜瞄了門外的特助一眼,容色保持一貫冷淡,筆直朝向公司大門方向前進,顯然和會議室裏的人不歡而散。


    特助忙進入會議室,恭候在上司前方,同時觀察著上司臉色。


    「小張,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這個佟寬,怎麽就沒一點像陸家人?他可是在陸家生活了十多年啊!」


    縱使再怎麽貼身跟隨多年,小張一句話都不敢搭腔,有時候道理淺顯易懂反而搬不上台麵,隻能在心裏嘀咕,佟寬本來就不是董座夫人所出啊!


    「哎呀,不是這樣,不是這樣,詠南你這手怎麽就那麽不靈光呢?平常做那些木工活挺厲害的啊!動作大一點,再大一點!底下的菜才翻得上來,不要老是炒上麵的那坨,其它焦了都不知道,哎呀,也不要那麽用力啊,你看看,一半都掀到外頭去了還吃什麽?你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啊」


    她手忙腳亂將翻出炒鍋外的菜肴兜迴盤子裏,額頭似冰壺冒汗個不停,一張臉紅通通,半是尷尬,半是爐火熱氣。盡管身旁站著一位淨是令人氣短的助教,她還是屏氣凝神,努力完成這道什錦鮮蔬。當然,菜量少了三分之一。


    「李媽媽,我記得你上次把椅腳給釘歪了我也沒說什麽,還幫你給修好,幹嘛對我這麽不溫柔啊?」她一邊火速取盤盛菜,一邊小小抱怨。


    「這怎麽能拿來比咧?我老公就算把椅子坐散了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你咧?你以前做的那些恐布的菜你老公吃得下去我服了他。你們現在甜甜蜜蜜他不敢說什麽,將來要是有人比你更懂他的胃口你就靠邊站吧!別怪我沒告訴你,你不下點功夫是不行的,不是我愛說,長太好看的人通常都是危險份子。」一口氣說完,李媽媽又指著旁邊中火燉煮的雞湯道:「再十分鍾把配料下下去,火轉小。」


    「知道了,這幾天不就來跟您請教了嗎?」她嘟著嘴,把盤菜放進多層提籃。


    「對了,雖然我不明白你們小兩口幹嘛偷偷摸摸結婚去了,非常不夠意思,既然讓我們知道了,總該補請個客吧?飯店這麽大,是用來幹嘛的?」一隻肥硬的胳膊搭上她的肩。


    「飯店這麽大又不是他的?公證省錢哪。」


    「放心,我們都會包禮,你不會吃虧的。」


    她嗬口氣,抬手揩了汗,隨口敷衍:「我再跟他說說。」


    「別哄我們啊!好久沒泡湯了,順便泡個湯也好。入秋了,山上一定更漂亮,你知道吧?大眾池那附近有一片楓樹林,每年秋天火紅一片,真是美得不得了,邊泡湯邊賞楓,多享受!」


    她不知道那裏有一片楓樹林,事實上,自佟寬在那裏請過一次客後,她再也沒有踏足景秀飯店過,她不需要上飯店,佟寬並未邀請過她。兩人交往後,他總是投宿在她家,隻有工作時間才迴飯店。結婚後,他們互動模式不變,她仍然在熟悉的小鎮工作居住,他則三不五時南下與她聚首,除了身分改變,夫妻生活沒什麽不同。


    其實有那麽一點變化,比方說,他開始告知行程,讓她掌握他來的時間和停留天數,不再隨意去留,他堅持負擔家用,希望她不必賣力趕貨,以免她經常埋首在工作室不理會他;他要求她每天睡前主動和他通訊或致電,不能遺漏;上台北一定要預先告知他,他陪同她麵見那位年輕律師。


    大體而言,除了必要的小別,他們和一般新婚夫妻相同,甚至更悠然自在。


    因為他和她一樣,沒有至親的親屬必須密切往來,她在公證那天見過他幾位交情較深的朋友,記得有一位叫做威廉,一同吃了頓慶祝晚飯後,她至今未應酬過他的任何親友,他們的生活幾乎隻有彼此。


    雖然她不再忌諱和他一同上街了,但讓他吃下可口的菜色是她的新婚願望,這是少數她能為他做的事,隻要是他預計南下的那天,她一定向烹飪班的主持李媽媽學做幾道菜帶迴家。


    「這樣可以了嗎?」半個鍾頭後,她揭開沙鍋蓋,舀了一小瓢請李媽媽試喝。


    「差不多了,迴家可以再煮一下,讓肉更爛一點,記得用小火喔。」


    「知道。」她興高采烈將沙鍋小心翼翼封好,放進提籃,愉快地走出李宅。


    她掂了掂提籃的重量,太沈,不保險,決定舍棄腳踏車,暫放在李宅庭院,以步行代替,緩步走迴家。


    穿巷繞弄了一陣子,她在某個轉角處乍然停下,猛然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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