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入夢鄉的湯果兒續上了之前沒做完的夢。


    或許是因為她對戰場的血腥場景太過於排斥,再入夢境的她看見的就是女將軍和長子尚鰒一起扶棺迴京的情景。裝著尚將軍跟次子遺體的棺木本是女將軍之前從京城帶去戰場的嶄新棺木,但湯果兒重入夢境看見的卻是已有些褪色的舊棺木。


    從女將軍和尚鰒的對話,湯果兒得知外敵已被擊退,邊關大捷,皇帝特許尚鰒與女將軍一起扶棺迴京。而湯果兒略過的這段時間,將近兩年。


    這兩年時間裏,尚家長媳雲曲將全家上下打理得十分妥當,被女將軍留在家裏充門麵的三子尚魛(dao)也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三兒媳柳靈新婚便已受孕,女將軍歸家時,三房的長女已經能夠搖搖晃晃地走路了。早已訂下親事的女兒尚清跟著雲曲學了不少掌家的本事,而原本頑劣的四子尚魢(ji)也變得懂事了不少。


    不過,二兒媳錢鷂(yao)的情況卻很不樂觀。


    錢鷂自小身子骨弱,從小就被家裏人用藥仔細調養著,大夫曾說過,她若想平安終老,便不可懷孕生子。錢家憐惜女兒,都已經打定了不讓她婚嫁、由家中兄弟養她終老的主意,不想錢鷂與尚家的次子尚鱭(ji)在先帝為大長公主舉辦的擇婿宴會上一見傾心。


    尚將軍跟女將軍有些介意錢鷂無法生育,但尚鱭堅持非她不娶,兩人見勸不動兒子,想著以後可以多納幾房妾室,讓妾室生下孩子記到錢鷂的名下,後來也就不阻攔了。父母都沒有意見了,兄弟姊妹們自然也無話可說,尚鱭擺平了自家人後,就跑去錢家提親了。他跟錢家人保證不會因為錢鷂無法生育而嫌棄薄待她,錢鷂也跟娘家人苦苦哀求,最後錢家總算答應了兩人的親事。


    雖然尚鱭和錢鷂兩人婚後都十分認真地在避.孕,但新婚燕爾,幹柴烈火,總有情緒高漲來不及等待拖延的時候,尚旌就是在兩人唯一一次的迫不及待下,在錢鷂腹中生了根,發了芽。


    作為意外之喜降臨的尚旌給兩家人帶來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尚旌的到來讓錢鷂本就十分嬌弱的身體不堪重負,平日裏走路久一點都會累得不行的錢鷂自從懷上了尚旌,雙腿就酸痛得連房門都出不了。


    罪魁禍首的尚鱭因為不小心讓錢鷂懷上了身孕,被尚家跟錢家的長輩們輪番狂揍。


    兩家長輩經過商議後,一致同意讓錢鷂小產,尚鱭雖然心裏有些不舍,但為了妻子的安康,他選擇了沉默。


    一直給錢鷂調養身體的大夫認為小產比懷孕更傷錢鷂身體的元氣,不過隻要人沒事,身體總能再慢慢調養迴來,但如果讓錢鷂繼續懷著孩子,她的身體經過十月懷胎將會變得更加虛弱,之後恐怕……因此大夫也同意讓錢鷂小產。


    唯一不同意的人,是錢鷂自己,她拒絕了所有人的勸說,堅持要生下自己和尚鱭的孩子。不過沒有人聽她的,大家都想弄掉她腹中的胎兒,錢鷂孤立無援,最後以自己性命相逼,才險之又險地保住了尚旌的小命。


    尚旌在錢鷂腹中一點點長大,錢鷂為了能將他成功生出,吃了不少苦,尚家跟錢家的人也為了最後瓜熟蒂落的時刻,做了不少準備。在所有人齊心合力之下,最後錢鷂經曆九死一生,生下了身體十分健康的尚旌。雖然錢鷂最後力竭,昏死了過去,但最終是母子平安。


    生個孩子就折騰掉了大半條命的錢鷂需要靜養,因此哇哇大哭的尚旌就被女將軍連同乳母一起,帶迴了自己的院子。尚旌在女將軍的院子裏生活到滿周歲,才被女將軍送迴二房,在床上躺了近一年才終於緩過來的錢鷂這才有機會跟親生兒子睡在同一張床上。


    兒子剛迴到身邊,錢鷂還沒有高興多久,尚鱭就跟著尚將軍上戰場去了,而這一去,便是死別。自從得知尚鱭的死訊後,錢鷂就再沒出過院子,已有一段時間沒有藥味飄出的二房再次被苦澀的中藥味環繞。


    女將軍決定親自趕赴邊關接尚將軍和尚鱭迴家,雲曲自告奮勇地從自顧不暇的錢鷂身邊帶走了尚旌,將他養在自己的院子裏。


    女將軍這一去就是兩年,若不是一定要再見尚鱭最後一麵的信念支撐著錢鷂的身心,恐怕她在得知尚鱭死訊後不久,便會隨他而去了。


    扶棺歸家的女將軍在中門看見靠兩個奴仆架著才能勉強站立的錢鷂,心裏就是一沉。


    錢鷂的身體已然“油盡燈枯”,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見到了尚鱭的棺材。兩年的時間,尚將軍與尚鱭的遺體早已化為白骨,不想嚇到家中的女眷跟幼童,女將軍並未讓人開棺。


    錢鷂想要見尚鱭最後一麵的要求被女將軍拒絕,這兩年支撐著她活下來的就是要見尚鱭最後一麵的信念,錢鷂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力氣,她從奴仆懷裏掙脫出來,快跑到尚鱭的棺材旁,一把掀開了近百斤的棺蓋。


    所有人都被她忽然的舉動驚呆了,最先反應過來的女將軍忙上前去捂錢鷂的眼睛,不想讓她看見已經化為白骨的尚鱭。但女將軍還是慢了一步,錢鷂不僅看見了,還看得清清楚楚。錢鷂雙手扒在棺木上,仰頭尖叫哀嚎。


    錢鷂痛苦絕望的模樣讓所有人都不忍側目,女將軍舉在半空的手最後迴到自己的臉上,她用力抹去雙眼滾落而出的淚水。


    錢鷂的哀嚎聲戛(jia)然而止,察覺不妙的女將軍伸手去扶她,卻發現她身體軟倒,已沒了氣息。


    錢鷂,最終是隨了尚鱭而去。


    尚家將要安葬的人,多了一個。


    而尚旌,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在祖宗牌位前發誓要執手終老的人先行離去,年紀尚輕、人生才剛開始的兒子兒媳丟下懵懂的幼子跟垂老的母親魂歸地府,被留下來的女將軍還要強忍悲痛,安撫家中眾人,主持三人的喪事,打開府門,坐等著那些或真心實意或虛情假意的賓客們上門吊唁,迎來送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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