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殊不動聲色地追問:“笑得這麽開心,你是不是喜歡他?”


    聞言,薑問鈺臉上的笑意深了些。


    笑他的心思。


    她茫然不解道:“世子都不認識他,我為什麽要喜歡他呀?”


    “我認識,你就喜歡了?”談殊問。


    薑問鈺:“不啊。”


    談殊冷冷笑了聲,又問:“一點也不喜歡嗎?”


    “對啊。”薑問鈺答得快,“一點也不喜歡。”


    “你再認真想想。”談殊狀似漫不經心道,“你隻是暫時住在寺院裏,沒出家,佛祖管不了你。”


    “想清楚啦,世子認不認識,我都不喜歡。”薑問鈺故意逗他。


    談殊還沒開口,又聽她笑盈盈道:“你問問我原因。”


    談殊幹脆道:“不問。”


    問了心煩。


    薑問鈺:“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談殊沒答,隻輕掀眼皮看她。


    他的眼瞳漆黑,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但是我想告訴你。”薑問鈺笑眯著眼望著談殊,“因為我現在有一點點喜歡你。”


    她的話讓談殊的心髒驀地重重一顫。


    “未來也有打算喜歡上你。”薑問鈺繼續笑眯眼道,“所以,世子你還是很有可能拿迴笛子的。”


    ——我現在有一點點喜歡你。


    ——未來也有打算喜歡上你。


    未曾想過的迴答。


    殺了他個措手不及。


    談殊心跳無法抑製地加快,歡喜與期冀在心裏無限蔓延。


    新奇的、微妙的、令人上癮的、興奮的......奔湧而來,讓他在心裏反反複複迴味她說話時的語速和神態。


    談殊的目光細細地打量薑問鈺,少女白淨的麵容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盈滿了笑意,明媚閃耀,格外靈動。


    她這幾日過得開心,整個人的狀態都是放鬆的、愉悅的,才會如此直白、毫無顧忌地說出這般令人心動的話語。


    薑問鈺見他像被自己嚇傻了,沒再說話,視線下移,正欲低頭吃飯,寬厚的手掌忽然拊上她的後頸,將她往前拽。


    薑問鈺還沒來得及感受灼熱的觸覺,咚的一聲,她掉進了男人幽深的黑眸裏。


    談殊緊緊扣住薑問鈺的後頸,兩人額頭相貼,四目相對,唿吸交織。


    他眼底熱烈燃燒的愛意,霸道地侵略她。


    談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心髒深處又多了一絲貪婪。


    他對薑問鈺越來越貪得無厭了。


    正站在蜿蜒曲折台階掃地的光頭和尚,迴頭剛好看見談殊和薑問鈺額頭相抵的畫麵。


    難以置信。


    那摁住小姑娘的男人竟然是無堅不摧的談殊。


    光頭和尚微眯起眼,目光落在薑問鈺身上。


    從他的方向可以看見少女精致的側臉,她還是那副柔弱單純的模樣。


    蘇府表姑娘,來淨慈寺兩次,每次宏光方丈都要見她。


    而且,接待她的人不是普通和尚,是方丈的親徒兒明安。


    真的隻是表姑娘這麽簡單嗎?


    須臾。


    “世子。”薑問鈺肚子餓得慌,她眨眨眼,輕聲道,“你弄亂我頭發了。”


    談殊斂起眸裏情緒,不緊不慢地鬆開手,神色平靜看著她,一副泰山崩而不動的從容神態。


    他淡聲問:“哪裏亂了?”


    薑問鈺抬手指著腦袋一側被風吹起的碎發,一本正經道:“都飛起來了。”


    談殊:“……”


    他靜了靜,又莫名覺得好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薑問鈺順了順碎發,側首往下方的長階望去,台階上空無一人。


    她收迴視線,拿起肉餅咬了口,問談殊:“世子,你知道悟真和尚嗎?”


    談殊低頭把一碟栗子糕拿出來,眼也沒抬地應:“天竺來的光頭。”


    “我看其他和尚偶爾會結伴同行,但悟真和尚每次都自己一個人遊蕩在寺院各處。”薑問鈺單純發問,“他是不是不討人喜歡呀?”


    她前麵的話,聽得談殊輕抬眼皮,神色莫測看著她,心想她放著他不盯,卻要盯著一個光頭,腦子是不是被挖走了。


    結果,後麵那句又讓他聽笑了。


    “沒有你討人喜歡。”談殊輕笑聲道。


    薑問鈺:“我很討人喜歡嗎?”


    談殊點頭,薑問鈺又問:“那為什麽悟真和尚不喜歡我?”


    話落,她就撞到了談殊冷淡的目光,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覺得他好像沒有出家人的慈悲為懷。”


    更明確一點,是悟真和尚對薑問鈺隱隱藏著一種惡意。


    這種惡意就連薑問鈺都沒搞明白是什麽情況。


    她跟人打聽了悟真和尚。


    天竺遠道而來的高僧,因不善言辭,幾乎不跟人交流,隻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


    是個沉悶、一心禮佛的掃地僧。


    “悟真曾經是位匪徒。”談殊不疾不徐道,“在某場戰役裏,他斬殺了敵軍大帥的頭顱,將軍見他英勇不凡便讓他隨軍殺敵。”


    薑問鈺好奇道:“那後來怎麽做和尚了?”


    “殺戮過重,出家贖罪了。”談殊神色淡淡說。


    薑問鈺抬頭看他,怯生生問:“這麽可怕嗎?”


    “是啊。”談殊吊兒郎當地笑道,“要不要殺了他?”


    薑問鈺微愣。


    他這話可不是開玩笑。


    她頓了頓,甜聲問:“世子,你跟他有仇嗎?”


    “殺了就有了。”談殊答。


    殺了悟真,悟真死的時候恨他,仇就結上了。


    薑問鈺眼眸映著青年沉著冷酷的模樣,少頃,她轉過身,背對他笑了。


    “轉迴來。”談殊說,“隻給人看後背,多沒禮數。”


    薑問鈺心情好,不跟他計較禮數,她轉迴頭:“世子,你知道外麵怎麽說你的嗎?”


    談殊道:“誰管他們。”


    他這副散漫自信的姿態,倒是讓薑問鈺看得一怔。


    談殊目中無人,行事又極會把握分寸。


    北都國的皇位他若是想要,估計也輪不到李招夷下蠱毒。


    薑問鈺腦海不由自主浮現起之前在客棧裏,談殊坐在屋簷上的畫麵。


    她突然明白,為何從他身上察覺到了與世隔絕的氣息。


    武侯爺大半生在沙場奮戰,是為了天下安定,海晏河清。


    談殊闖江湖、上戰場,大抵隻是因為骨子裏的漠視和傲慢。


    他似乎沒什麽想要的。


    薑問鈺咬著栗子糕,思緒錯亂中,又想起了沒辦法殺敵的蕭元頌和殺戮過重的悟真。


    一個太無害,一個太有害。


    他們兩個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薑問鈺眨眨眼睫,重新看迴談殊時,發現他輕垂眉眼,不知在沉思什麽。


    薑問鈺換了個話題。


    明安最近很苦惱。


    因為他的觀音草被吉祥鳥啄成了一盤荒野。


    明安非常不解,喜慶的吉祥鳥怎麽跟師兄一樣可惡,專挑觀音草禍害。


    薑問鈺給他提供了一個思路:


    現在知道你的師兄為何如此古怪了嗎?


    明安恍然。


    因為師兄他不是人!


    “一個叫明安的小和尚已經開始懷疑同門情誼了。”薑問鈺溫聲軟語道,“世子你得抽空,去維護一下岌岌可危的師兄弟感情了。”


    “同門情誼?”談殊喉間壓著笑意,語調悠悠,“這東西我可從來都沒有,去哪裏維護?”


    薑問鈺:“沒有嗎?”


    談殊答得幹脆:“沒有。”


    此時,正在被吉祥鳥逗的明安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薑問鈺轉了轉眼珠,心想世子真會口是心非。


    後麵,閑聊中薑問鈺跟談殊提了句她明日迴蘇府。


    談殊點了點頭,任由她來去自如。


    山上有間小木屋,明安在那裏等著薑問鈺,她吃飽喝足便要迴去。


    薑問鈺止步,迴頭看談殊:“世子,不用送我了。”


    談殊見她玩得開心,便停了步伐,看著少女小步小步爬上斜坡。


    雖說薑問鈺現在身手輕盈,輕功也沒問題,但她不使。


    一是因為避免被窺見,二是她任性,偏不用。


    談殊立在原地,雙目注視著薑問鈺。


    視線內的少女忽然轉過身來,小跑返迴。


    “怎麽迴來了?”談殊低頭看她。


    薑問鈺雙眼亮晶晶,彎眉笑道:


    “世子,舉一下手,我給你送個禮物。”


    禮物?


    談殊眉梢微微提起,聽話地輕抬起手。


    下一瞬,靜謐得隻剩下些許風聲的山林裏,響起了一聲不輕不重的‘啪’聲。


    薑問鈺跟他擊了個掌。


    “送完啦。”


    談殊怔了怔,待他迴過神來,她已經跑上坡,背影歡快。


    談殊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眼睫輕顫。


    兩人擊掌,肌膚相貼的一瞬,美好得不真實。


    -


    是夜,月黑風高。


    大理寺牢獄。


    兩道如鬼魅黑影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在看守官差身後,伸手,悄無聲息一擰脖子,官差暈厥倒地。


    動手之利落迅速,沒一會兒,已倒成一片。


    空氣中飄著沉悶潮濕的氣息。


    裴珺聞到一股餿味,身軀不由往後仰,忍不住跟石英道:


    “讓我待在這裏,還不如讓我去死。”


    被美人拽來幹活的石英連個眼神都不給她,用佩劍抵開一間牢房,走了進去。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坐靠在牆壁,閉目休息,聽到動靜,他睜開眼,驀地瞧見兩個黑衣人。


    無比熟悉的臉龐。


    裴珺手心掩著鼻子,嫌棄地走進。


    黑暗裏男子的麵容愈發清晰,因被關了一段時間,他瘦了不少,原本溫雅如玉的五官變得有了棱角,但渾身氣質仍是儒雅斯文。


    裴珺皺眉看去:“周如令,你怎麽把自己混成了這副鬼樣子?”


    周如令站起身來,腳上的鐵鏈隨他的動作在死寂的牢裏發出聲響。


    “周如令見過裴家主。”周如令拱手道。


    裴珺眯著眼睛打量他一圈,越看越嫌棄。


    裴家下的扶天閣人士基本沒什麽宏大的誌向,大多都是經營小生意、平安無事地渡過一生,小販、商戶、山旮旯縣居多。


    周如令是個例外。


    他是躺平堆裏的卷王。


    清正廉潔、心懷仁厚,一心要做社稷之棟梁。


    周如令如願成為李招夷的幕僚,結果因為過於積極進諫,指出李招夷的問題,被對方惱羞成怒抓了。


    “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趟渾水。”裴珺側睨他,“找死也沒你這樣找的。”


    周如令慢條斯理道:“男兒生於世間,該有一番天地。”


    “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什麽叫男兒生於世間,該有一番天地。女子生於世間,也有一番天地。”


    周如令垂首認真聆聽。


    “人生於世間,該有一番天地。不對,我要是沒有一番天地就不配做人了嗎?”裴珺懶洋洋道,“應該是人生於世間,應當遵從本心,想做甚便做甚。”


    石英抱著佩劍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


    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裴家主在外是個渣遍天下俊俏郎君的瘋美人,在內卻是個極其護犢子的說教派。


    裴珺繼續說:“隻要不找死,做乞丐也是一番天地,也能問心無愧。”


    周如令卻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有愧?”裴珺冷笑一聲,語氣森森,“生路你不走,非要往死路。”


    “經天緯地之才,匡扶社稷之能。”周如令不為所動,仍然恭敬道,“願以綿薄之力,輔助明君,雖死而無憾。”


    裴珺聞言,優雅道:“那你就死在這裏吧。”


    周如令又拱手做了禮,在充斥著血腥味的牢獄裏,稱得上是一股清流。


    裴珺冷眼瞧他一眼,遂後轉身,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她走得極其快,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熏的。


    真女子從不迴頭看男人。


    石英不慌不忙跟上去。


    兩人出了大理寺,石英轉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裴珺:“?”


    裴珺:“你去哪裏?”


    石英沒什麽情緒說:“無可奉告。”


    聞言,裴珺不輕不重地笑了聲,抬手間,紅綾已出,殺氣騰騰地奔向石英。


    “不說,那就打一架。”


    石英身子一偏,躲過攻擊的同時,聽到熟悉的驚嚇聲:“啊!”


    裴珺和石英循聲望去,隻見不知何時出現的瑤光被地上石頭絆倒,跌坐在地上。


    裴珺收起紅綾,揚眉道:“瑤光,見著我也不必如此激動。”


    瑤光:“.....”


    她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眼前忽然閃過一片紅影,視線不清,便摔了一跤。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裴珺的,以後還是不要出門了。


    石英走過去,將瑤光扶起,目光看向她手裏的東西:“這是何?”


    “城樓貼的告示。”瑤光說。


    石英拿起,掃了眼。


    告示上畫著一個豔麗張揚的美人圖像,底下寫著:


    此人刺殺朝廷命官,罪大惡極,特此通緝,如有提供其行蹤者,賞銀子五十兩,如有捉拿其歸案者,賞銀子一百兩。


    “裴家主,”瑤光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你值一百兩銀子呢。”


    裴珺鳳目微眯:“哪個王八蛋敢把我畫得那麽醜?”


    瑤光腳下一踉蹌,差點又摔了。


    正常人看到通緝令第一個反應是慌張害怕,她卻在譴責。


    石英轉過頭,望向裴珺:“你做了何事?”


    “什麽也沒幹。”裴珺麵不改色道。


    裴珺能做什麽?


    她隻不過是誤闖王府,把李景恆當成死狗拽拖了一路而已。


    何錯之有?


    石英自是不信裴珺的話,但也沒問,薑問鈺拜托她的事,還沒做。


    見石英側身就走,裴珺欲轉手出紅綾,卻猝不及防被瑤光握住了雙手。


    “裴家主。”瑤光一雙漂亮的狐狸眼盯著裴珺,言語懇切,“我把你交出去,先賺一百兩銀子,你再逃出去如何?”


    裴珺:“......”


    扶天閣就沒一個正常人。


    “我要是逃不出去呢?”裴珺皮笑肉不笑道。


    瑤光倒沒想過這個,裴珺自己逃不出去,但她身後可是整個裴家人,不可能會死的。


    思索片刻,瑤光說:“那我就獨吞銀子。”


    裴珺冷笑道:“你倒是會打算。”


    “自然。”瑤光接受她的稱讚。


    裴珺目光森森。


    瑤光又道:“裴家主想知曉石英的腐草毒是誰醫好的嗎。”


    裴珺精致的細眉一挑:“何人?”


    瑤光伸出手,笑容如沐春風:“先把毀壞屋子的賠償給了。”


    “......”精打細算得令人發指。


    裴珺爽快地丟了個錢袋給她,眼尾微勾:“說。”


    “薑問鈺。”瑤光淺淺笑道,“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她的聲音溫婉如清風,眼底的笑意卻帶著精明。


    扶天閣也沒幾個蠢貨。


    當初瑤光找仲子鵲,是因為仲子鵲乃都城的名醫。


    甫一見薑問鈺,她以為對方隻是仲子鵲的徒弟,看完傷勢會迴去跟仲子鵲說,再來解毒。


    薑問鈺直接解毒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後麵不要金條,隻問畫影的事情,更讓她生出了好奇。


    “薑問鈺?”


    裴珺思索了下,沒聽說過,正在她困惑時,又聽瑤光說:“扶天閣的新閣主。”


    裴珺鳳眸閃過詫異,神色微凝重:“不是白瓊嗎?”


    關老說的明明是白瓊,薑問鈺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白瓊破繭成蝶,”瑤光輕聲笑道,“成為了薑問鈺。”


    裴珺斂起平日浪蕩不羈的氣息,眉眼間盡是冷肅和殺意。


    東方權這小子竟敢耍她!


    ……


    前些日。


    “白瓊在東爻國,你們兩個要不要先跟她見一麵啊?”東方權邊撓脖子,邊賤兮兮道,“白瓊跟白紫一樣,都不是好糊弄的蠢貨,你們確定不先去籠絡一下?”


    “一介女流之輩,國破家亡之徒,”司空樓眉頭緊皺,壓著嗓音怒道,“不配做我扶天閣閣主!”


    裴珺一記刀眼飛過去,冷森道:“一介女流之輩?”


    司空樓心下顧忌她,收了些怒火:“莫非你想讓白瓊迴來?這個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


    “是又如何。”裴珺坐在木椅上,給自己倒了杯茶,不緊不慢地勾唇道,“我裴家又不忌憚。”


    “白紫在世時,我們做事可畏手畏腳,毫無出頭。”司空樓冷聲道。


    “扶天閣都是認令牌為主,”東方權撓完脖子,開始撓臉,“還有你們別忘了,這扶天閣本來就是姓白的。”


    “姓白的。”裴珺挑眉笑了笑,“司空樓,要不你去自宮,再扮女相,改姓白吧。”


    “扮女相也沒用啊。”東方權指著司空樓說,“他長得又不漂亮,白瓊可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裴珺笑出聲來。


    司空樓黑了臉,怒吼:“你們兩個少給我幸災樂禍!”


    司空樓問東方權:“你同白瓊認識時間最長,此次又是第一個與她會麵,你覺得她如何?”


    裴珺收起笑,也看向東方權。


    “白瓊啊……”東方權認真想了想片刻,吊兒郎當道,“不是小爺喜歡的類型。”


    裴珺嫌棄道:“東方權你還能再惡心點嗎?”


    司空樓上前,一把拽住東方權的衣領,惡狠狠道:“誰他爹問你這個,老子問你她的本事如何!”


    東方權不惱,微笑道:“你沒說清楚,怪我?”


    司空樓憤然鬆手,瞪著他:“現在清楚了嗎!”


    “當然清楚了。”東方權好整以暇整了整衣領,語調悠然,“白瓊的本事啊,你猜猜?”


    司空樓正要動手,眼前閃過紅影,東方權已被裴珺的紅綾綁住了。


    “東方權,我可沒有時間在這裏跟你廢話。”裴珺警告道。


    “姑奶奶。”東方權立即求饒道,“我說,我說,你先把我鬆開。”


    裴珺這才收迴紅綾。


    “你們知道上一任家主都如何形容白紫吧。”東方權說。


    裴珺和司空樓點頭。


    白紫是個奇女子,經天緯地又匡扶社稷,是真正的扶天人。


    “任人為賢,賢人為忠。”東方權道,“從一群人裏精準挑出一位能人,這是識才。讓能人甘願為你賣命,這是魄力。白紫之所以成為閣主,是因為她兩者兼具。”


    “白紫有識才的眼界,也有讓人臣服的魄力。她所在之處,從不缺擁護者。”


    “而白瓊……”東方權頓了頓,“如果說白紫是後天的主帥,那白瓊便是天生的主帥。你們說她可不可怕?”


    司空樓問:“白瓊當真有如此本領?”


    東方權聳肩:“愛信不信。”


    裴珺漫不經心地將紅綾纏繞在手腕,沉思片刻,抬眼朝東方權看去:


    “隻有本領,一人也無法敵萬人,有何可懼?”


    “禍福相依,你們別忘記了。”東方權賊笑了下,慢悠悠道,“白瓊被追殺的原因。”


    聞言,裴珺和司空樓皆是一愣。


    原因……她的身份和所代表的權力。


    前朝公主,扶天閣閣主。


    這兩個身份,對上位者來說都代表著一種威脅。


    白瓊是亡國瀛國的公主殿下。


    愛屋及烏,曾經追隨白紫和陸湛的人對白瓊會心生憐惜。


    而白瓊又能把人歸為己用。


    倘或她平平無奇,隨便挑個日子,輕而易舉就能把她弄死。


    可白瓊偏偏不是。


    她若成長起來,便是天底下最難搞的敵人。


    “既如此,白瓊為何還不迴來?”裴珺問。


    “我又不是白瓊,”東方權抬手活動頸肩,“你問我,我問誰?”


    司空樓沉聲問:“她如今在東爻皇城?”


    “喲,司空樓你越來越聰明了。”東方權譏諷道,“我剛說完,你就忘記了,真是個大聰明!”


    司空樓怒氣衝衝起身,便要上前揍東方權,後者預料到他會暴躁,拔腳就跑。


    ……


    “裴家主,我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瑤光把錢袋子塞入懷,“人美聲甜,乖巧可愛,明媚又溫柔。”


    裴珺的思緒被拽迴來,聽著她的用詞,緩緩蹙起眉來:“乖巧?聲甜?”


    “還溫順無害。”


    “溫順?無害?”


    “很單純很無辜。”瑤光點頭。


    裴珺:“單純?無辜?”


    這怎麽跟東方權那狗東西說的完全不一樣。


    “是的。”瑤光微笑道,“她是全天下最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裴珺皺著柳眉,眯起雙眼,眸裏滿是怒火。


    東方權!


    狗東西!


    膽敢欺騙姑奶奶,找死!


    “哎?”瑤光望著裴珺躍至高牆的倩影,喊道,“裴家主,你要去哪裏?”


    “去砍人!”裴珺說。


    砍誰?


    瑤光抬頭看了看灑墨般的天,蛾眉輕彎。


    能幫她賺到銀子的女孩子就是最討喜的。


    裴珺從不砍女孩子,所以她肯定不是去找薑問鈺。


    至於是哪個倒黴鬼要被砍。


    瑤光可不關心。


    -


    此時,遠在霖州的東方權還不知道自己即將成為裴美人的刀下狗。


    酒樓內,喧嘩熱鬧,嘈雜的人聲裏混著縷縷悠揚的絲竹管弦聲。


    二樓廂房裏,東方權雙手抱胸,斜靠桌邊,神色淡然盯著仲子扁對麵披著輕紗的少女。


    仲子扁閉目把脈,霜白的眉毛動了動,轉過眼珠瞥向麵前人。


    見狀,東方權問道:“仲神醫,如何?”


    仲子扁看了眼他,似在猶豫要不要當著病人的麵直接說。


    青衣少女出聲道:“無妨,神醫可直言。”


    她的聲音極其沙啞,宛如被沙礫摩擦過。


    “脈浮虛,藥石無醫,隻能開幾服藥,延長壽命。”仲子扁說,“但也隻能延長三五年。”


    東方權眉頭一皺。


    青衣少女和氣道:“多謝神醫,三五年也可了。”


    仲子扁看看她,在心裏歎了口氣。


    東方權送仲子扁到另一間包廂用膳,臉色沉沉問:“當真無法醫?”


    “你這小子難不成懷疑老夫見死不救?”仲子扁慍怒道。


    東方權不吭聲。


    仲子扁知他是擔心,就沒跟他計較了。


    “老夫沒有辦法,或許有人會有辦法。”仲子扁意有所指道。


    東方權抬眼:“您是說……”


    “雖說老夫跟徒兒相處時間不多,但薑薑的醫術我是了解的。”仲子扁坐下來,身軀前傾瞧了瞧都有什麽飯菜,“當初老夫收她為徒可不是看在白紫的份上。”


    東方權低垂眉眼,似在思索。


    “三五年的時間,薑薑肯定能找到辦法。”仲子扁說,“這丫頭比她母親還要有毅力。”


    “涅盤蠱毒之事,多謝神醫幫我隱瞞。”東方權言語平靜,“至於是否要找薑問鈺,容我再考慮。”


    仲子扁睨了他一眼:“你們年輕人就是顧慮太多了,有什麽東西能比命重要?尋醫還要考慮這考慮那。”


    東方權抱拳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他返迴原來的廂房。


    青衣少女正在拿帕子捂嘴咳嗽,東方權看見她帕子上沾了血,焦急走過去。


    “璿兒!”


    璿兒抬頭,笑著安慰他道:“沒事,咳習慣了。”


    東方權給她倒了杯茶,把方才仲子扁的建議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璿兒飲一口茶,不假思索地拒絕:“我暫時還不能見她。”


    東方權擰眉:“為何?你的命不比白瓊……”


    “東方權!”璿兒厲聲喊道,“擺正你的位置。”


    東方權輕垂眼皮,神情極其不悅。


    “時機一到我自會見她。”璿兒又恢複了柔和的語氣,“你不用操心此事。”


    東方權蹙眉看她,薄唇抿得死緊,良久,才開口:“我知曉了。”


    -


    翌日,天色由黎明的淡青色逐漸變成淡藍色。


    伴隨著寺院的悠揚鍾聲,薑問鈺收到了隼鷹送來的信。


    關老告訴她,祝離楓作為東爻國的使者要來都城。


    不日便到。


    薑問鈺將信紙攥在手心,抬頭一笑。


    滅鼠遊戲,即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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