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殊目不斜視望著前方,風輕雲淡道:“我的仇家太多了。”


    薑問鈺說:“也可能是我的仇家呀。”


    談殊低頭瞥了眼她,入目的是一小截白白的後頸。


    兩人都在湖水泡了一段時間,全身濕透,衣服貼緊身體,現在,兩副身體靠得更近,他清晰感覺到了她纖薄的後背,稚嫩的肌膚。


    談殊斂了斂視線,沒什麽表情地道:“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


    “那世子的仇家呢?”薑問鈺有些好奇。


    “不是你的。”


    薑問鈺憋著笑,故意仰頭,額頭擦過身後人的下巴。


    談殊護著她的雙臂緊了緊,不冷不淡道:“別亂動。”


    薑問鈺乖乖轉迴頭,望向前方的天際掛月,輕聲道:“世子,我今天很開心。”


    雖然碰到了刺客,遭受了箭雨,不得不跳進了冰冷的湖水裏,極其耗體力遊了一圈,搞得渾身濕噠噠。


    但是,她很開心。


    許是看到了好看的景色,發現世上仍有美好的事物,讓她對這世間又多了一絲留戀。


    許是他幫她拾起水裏的那支步搖。


    許是她此刻還真真切切活著。


    人在世間,麵對無數挫折、無盡痛苦,還能堅持活著下去,靠的是一個羈絆。


    從前,薑問鈺在生死之間,靠的是白紫的遺願。


    現在,她想給自己再多一種羈絆。


    除了她自己,世上早無她所在乎之人。


    可人總會迷茫,當她迷失自己時,也許會有人能替她找到她。


    **


    迴到府院,薑問鈺沐浴完,換了身幹燥柔軟的衣服,整個人的心情更好了。


    石英翻窗進來時,她正坐在榻邊兒,低頭用帨巾擦拭未幹的頭發。


    少女皮鼻梁秀挺,眼睫纖長,鬢邊的頭發透著濕氣,顯得肌膚稚嫩白皙。此刻,她的一雙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盯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石英被看得莫名,略微皺眉,主動開口:“怎麽?”


    薑問鈺道:“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好看。”


    因為趕得比較急,石英沒束發,五官立體,一頭黑發散在肩膀,窗風吹來幾縷發從她臉頰擦過,飄逸如仙。


    石英被誇得一怔。


    “桌上有薑湯,你喝完再走。”薑問鈺邊擦頭發,邊說,“這幾天,我們抽空出去一趟。”


    石英頷首。


    兩人確定對方安全後,隨便聊了幾句,石英又翻窗走了。


    談殊來的時候,薑問鈺正把自己裹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顆圓圓的腦袋,呆愣愣望著前方。


    跟朵蘑菇似的。


    看見他,她也沒動,隻是輕輕喊了聲:“世子。”


    談殊把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塌邊,放柔聲音問:“身體不舒服?”


    薑問鈺搖搖頭:“不是。”


    談殊抬起手,寬厚的手掌覆在她額頭上,“有點涼。”


    薑問鈺仰頭看他,笑容明媚:“世子,是你的手太燙了。”


    談殊也笑了,有問題都是別人錯,她學得挺快。


    薑問鈺本來不餓的,但聞到菜香味,頓時就餓了,她掀開被子,從床榻下來,走到桌前,坐在梨花木凳子上,滿眼期待看談殊打開食盒。


    是魚湯和玫瑰糕餅。


    薑問鈺順了下鬢發,雙手捧著碗,溫熱的魚湯進肚,全身都暖和起來了。


    她抬起頭,看向好整以暇望著自己的談殊,“世子,你不喝嗎?”


    “世子身強體壯,在水裏泡三天三夜都沒問題。”談殊懶聲道,“用不著喝。”


    “是因為泡三天三夜,世子被魚吃了,所以才不用喝魚湯嗎?”


    被不動聲色懟了,談殊又好氣又好笑:“就這麽希望我被魚吃?”


    薑問鈺有些無辜:“就不能是我在擔心世子嗎?”


    “當然可以。”談殊看進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笑道,“隻要你想,什麽都可以。”


    薑問鈺點點頭,耷拉腦袋,繼續慢吞吞吃東西。


    談殊跟薑問鈺待在一起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在場,因此,她吃完後,食盒也是他自己收拾。


    薑問鈺單手支著腦袋,好奇瞧著他。


    談殊掃了眼,便知她在困惑什麽,於是,他說:“小時候被父親訓斥不許吃飯,大哥偷偷拎食盒過來,跟我一起吃。吃完後,我們比試一場,誰輸誰收拾。”


    薑問鈺眨了眨眼:“世子經常輸嗎?”


    談殊眼神古怪看向她,無聲詰問,你在小瞧誰呢?


    “我看世子收拾還挺熟練的。”薑問鈺解釋道。


    “這和輸贏沒關係。”談殊說。


    薑問鈺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那跟什麽有關係?”


    談殊屈指在桌麵敲了敲,“我學習能力強。”


    果然。


    世子就是不知道謙虛為何物。


    吃飽喝足,薑問鈺掩手打了個哈欠,談殊起身的時候,瞥見腰間掛著的東西。


    他的笛子。


    是侯夫人去寺廟請的佛玉石,親手製做的白玉笛,再請僧人開光,在佛前虔誠祈禱了一百天,最後作為十二歲生辰禮送給了他。


    自此,就再沒離過身。


    談殊不信神佛,但或許真的有巧合,拿著這個笛子後,他好幾次從死裏逃生。


    談殊修長幹淨的手指撥弄了下。


    下一刻,原本在他腰間的白玉笛已經塞到薑問鈺手裏。


    薑問鈺揚起臉看他,滿眼困惑,“世子?”


    談殊慢條斯理道:“我幫你保管了珠釵,現在輪到你幫我保管笛子了。”


    “啊?”


    薑問鈺迷茫不已,這事還有來有往的嗎?


    手裏笛子微涼的觸覺很舒服,薑問鈺眨了眨極黑漂亮的杏眼,問他:“那要保管多久?”


    談殊盯著她瞧了一會,漫不經心道:“等我想要的時候,會問你的。”


    等他想要的時候……這個說法,太不確定了。


    她不喜歡不確定的東西。


    薑問鈺有些猶豫,覺得這筆買賣她虧了。


    “世子……”


    談殊仿佛知道薑問鈺在顧慮什麽,出聲截住她的話,“等你喜歡我的時候。”


    薑問鈺抬起頭,漆黑明亮的眼眸映著他的模樣。


    談殊麵不改色道:“你什麽時候喜歡我,便什麽時候把它還給我。”


    薑問鈺苦惱道:“可是……”我可能不會喜歡你呀。


    “沒有可是。”談殊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好好休息。”


    薑問鈺望著他身姿挺拔的背影,摸了摸臉頰。


    好像有點燙。


    *


    這日。


    談殊和蕭元頌去刺史府,審問抓到的刺客,薑問鈺趁機拉石英出門。


    兩人先把霖州的首飾鋪子逛了個遍,再到成衣鋪子,看新衣服。


    薑問鈺眨巴眼睛,誠懇拜托的模樣,石英實在沒辦法拒絕。


    於是,薑問鈺三言兩語把石英哄進了去,換一身女裝。


    青藍色的紗裙,領口點綴精致的珠繡,裙麵印著山間鬆葉和飛鳥花紋,石英抱著佩劍,依舊沒什麽表情,裙子顯得她身姿修長,腰身細柔,仿佛不小心墜下凡間,清冷孤傲的神女。


    “好漂亮!”薑問鈺眼前一亮,忍不住上手弄了弄她的裙擺,“你以前為何都以男裝示人啊?”


    石英心裏覺得穿女裝奇怪,但麵上還是淡淡的神情:“行事方便。”


    薑問鈺點了點頭:“確實。”


    她轉身,又指向一堆布匹,跟掌櫃說:“掌櫃,麻煩按照這個身量,再多做幾套裙子。”


    聞言,石英有些惶恐地拉住薑問鈺的胳膊:“不、不用。”


    “我知道男裝女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穿起來舒服。”薑問鈺笑盈盈道,“但買來試試總不會錯的。”


    石英還有些糾結。


    “你覺得我可愛嗎?”薑問鈺道。


    石英點頭。何止可愛,那是相當可愛。


    薑問鈺:“知道為什麽嗎?”


    石英:“為何?”


    薑問鈺笑著說:“因為女孩子本來就很可愛啊。”


    石英愣住。


    ……


    兩人逛得差不多,薑問鈺和石英慢悠悠地走迴去。


    碰見賣餡餅的老奶奶,薑問鈺掏錢,乖巧有禮貌道:“奶奶,麻煩來一個甜豆餡餅。”


    老奶奶做得很快,薑問鈺接過餡餅,拿在手裏,掰開一半分給石英,然後自己嚐了一小口。甜豆餡餅甜而不膩,因為剛烤出鍋,握得手心都熱熱的。


    “脆糯可口,你試試。”薑問鈺對石英說。


    石英聞言,張嘴咬了口,吞進肚,一抬眼就發現薑問鈺眼巴巴望著自己。


    石英生硬地誇道:“好吃。”


    在她看來,食物隻有能吃和不能吃之分,好不好吃,她沒怎麽注意過。


    薑問鈺彎起眉,腦袋一偏,正要說什麽,突然被一道光晃了眼睛,原本安靜的巷子響起了弩箭疾速射來的聲音。


    石英還沒明白情況,手腕一緊,猛地被薑問鈺拉過去,


    “咻”的一聲,牆壁發出悶響,厚厚的牆土被弩箭擊出裂紋。


    下一支箭翎聰明地調轉方向,“嗖”的一聲直衝薑問鈺,千鈞一發之際,薑問鈺側身避開,箭擦過她的頭發,向後飛去。


    兩箭連發,幾息的時間,石英拔劍與薑問鈺背對背站著。


    “走這邊。”


    薑問鈺話落的同時,暗中的敵人已經換完箭,尖銳刺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薑問鈺和石英相視一眼,已然交換信息。


    兩人往前跑了一段距離,在林子深處,身後黑衣人幾個騰起,擋住去路。


    石英拉住薑問鈺,將她護在身後,手中長劍,幾招間已經殺掉三個黑衣人。


    “你逃不走的。”一個黑衣人走上前,盯著怯生生的薑問鈺說。


    聽到聲音,薑問鈺麵上的膽怯退去,恍然道:“原來是你呀。”


    此刻,薑問鈺和石英已經被數十個黑衣人包圍。


    穆習野拉下麵罩,得意笑看薑問鈺:“不然你以為是誰。”


    “穆習野,你就這麽想死嗎?”薑問鈺慢悠悠道,“也是,你這麽無能的男人,除了能死外,好像也沒什麽用處。”


    穆習野惱道:“嘴巴利索的廢物,想死的人是你!”


    薑問鈺笑道:“麻煩看清楚情況。”


    話落,四周忽然傳來幾聲躁動,穆習野左右望去,臉色不大好看。


    不知何時,身著紫衣的蒙麵人持劍冒出,以更多的數量、更大範圍包圍了他們!


    幾息間,紫衣人卸掉黑衣人手中武器,黑衣人被摁壓在地上。


    “穆習野,現在可怎麽辦呢,你一路追到我的領地來殺我,我這個弱女子也是可以還手的吧?”


    薑問鈺勾了勾手指。


    石英意會,把手中佩劍給她。


    穆習野有些震驚,作為殺手來說,劍絕不能交到別人手上。


    石英竟然肯把自己的佩劍給薑問鈺!


    穆習野不可置信地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少女。


    薑問鈺今日身著淡粉色牡丹花紋襦裙,頭頂同色發帶和步搖隨著她的走動搖晃,發出叮鐺聲響,讓人不由想起夏日鳥雀在枝頭的跳動畫麵,歡快、悅人。


    可就是這麽一個單純美好的畫中人,此刻卻拿著滴血的劍,一步步向他走近。


    晃神之間的局勢翻轉。


    穆習野屏著氣,眼睜睜地看著薑問鈺。


    她顯然是早有防備,遭受刺殺之後,假裝不敵,慌張逃跑,引他們來了這裏。


    盡管被逮住,刀在麵前晃蕩,穆習野卻神色鎮定。


    刀尖舔血多年,早知道會有這一天,隻是沒想到會落在嬌小羸弱的薑問鈺手裏,心裏是有不甘,但不妨礙他視死如歸。


    “咦?”薑問鈺瞧著穆習野冷靜坦蕩的麵色,有些意外,“你竟然不怕死?”


    穆習野閉上眼睛,“既然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隨便處置。”


    居然這麽有血性。


    薑問鈺不緊不慢地舉起手裏的長劍,戳了戳穆習野心髒的位置。


    “你想死啊?”


    穆習野冷哼一聲,放狠話道:“廢物!今日你若是殺不死我,明日便是我殺你!”


    “我不是無能狂怒的男人,你的話激怒不到我。”


    薑問鈺笑眼掃視他,腦子飛快思索,最終,她收迴了劍,軟聲說:“別害怕,我暫時不會殺你的。”


    穆習野不明所以地睜開眼。


    薑問鈺側過身,不疾不徐地朝被紫衣人摁在地上的黑衣人走去。


    少女弄了弄裙擺,蹲下身來,那張單純無害的臉甜笑了下。


    然後。


    穆習野聽到她委屈求救的聲音:“迴去跟你們主子說,我被穆習野抓了,叫他快來救我。”


    倏地,穆習野心跳到嗓子眼,後背和額頭直冒冷汗。


    “你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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