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已經在路上大略聽衛長風講述過武夷山中的情形。但當贏子玉親身走進這裏的時候,所見所聞還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料之外。


    誰也想不到武夷山中還有這樣一個平靜的世界。以她的暗中觀察所得,在群山環繞中的這處平坦山坳中,生活著大約有百十戶人家。雖然都是普通的茅屋房舍,但看上去都簡樸幹淨,如同這山中的空氣一般,頓時就讓人心生親切之感。


    雖然,她還並不知道究竟在這裏生活著多少人口。但隻感受到的平靜氣氛,便與外麵的世界截然不同。望眼所及之處,那些在山間開辟出的一塊塊小田地,種植的莊稼已經成熟。竟然比山外的世界要晚了很多。而在流水溪邊和家家戶戶的房舍前後,更是都遍植著桑田、果樹之類。顯然都是自給自足,一副田園小農氣息。


    她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暗自驚歎。原來,曾經聽說過的世外桃源,並不隻是虛妄的傳說。而是確有其事啊!雖然這裏看到的一切與她腦海中想象的桃源還相差甚遠,可在這個烽煙動蕩的天下,已經是可遇不可求的難得境地了。也不知道當初這裏的人是怎麽找到此處的?想來應該必定是具有大智慧和大閱曆的人指引到此的吧!


    贏子玉在胡思亂想。卻聽得田陌之間有人已經在不斷的大聲和衛長風打著招唿,顯然,這些勞作的人已經發現了他的到來。聲音中無不充滿了驚喜。贏子玉看到正在勞作的山民雖然穿得十分簡樸,身上的衣衫甚至有些破舊。但卻都洗的幹幹淨淨,臉上的笑容十分真誠。顯而易見,隻有多年沒有經曆過離亂之苦的人,才有這樣安詳而淡然的笑。


    贏子玉收迴目光,偷偷看了一眼在前麵和司徒雲舒並肩而走的衛長風。見他不時地停下來,隨手抱拳,或者是揮手,一邊跟和他打招唿的人開玩笑,一邊隨意的笑談幾句。看得出來,他在這些人心目中的威望很高。每一個人對他的態度,都在親切中帶著恭敬。年長者像是對待自己的子侄,而年輕人更像是見到了自己的偶像。


    這讓她不禁在心中暗自猜測。衛長風在這武夷山桃花源中的地位,恐怕已經相當於一位王子級別了吧?嘖、嘖、嘖!怪不得在山間樹林裏竄出來的那幾個像猴子一樣的少年,遠遠地看到他的身影,都規規矩矩地在路邊站好,臉上帶著討好般的笑,眼中更是無比期盼。


    “你們幾個在打鬧什麽呢?今天為什麽沒有在離叔那邊跟著讀書?”


    衛長風挨個拍了拍他們幾個的頭頂。雖然溫和的笑著,但語氣中已經稍微帶了幾絲嚴厲。幾個少年的粗布衣衫都有些破碎。這當然是他們在山林裏穿越打鬧的傑作。聽到衛長風的問話,他們挺直了身子,互相看了看。終於,個子稍高點兒的那個瘦瘦的少年站出來,他一本正經的迴答道。


    “離爺爺這幾天沒有出來……我們怕他又是身體不好,想去那邊樹林裏打幾隻野物,好給他補補身子的。隻是還並沒有什麽收獲。正好看到風師叔迴來了,所以我們才趕過來迎接的。”


    聽到這少年恭恭敬敬的迴答。衛長風笑著點了點頭。剛才他已經聽司徒雲舒說過了,年紀漸老的離叔確實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出來過了。不過他並不是舊疾發作。而是在潛心的研究一首新的曲子。這幾個少年顯然並不知道內情,他也暫時不說破。


    “你們有這份心意就好。既然如此,就再去吧。等晚些時候,過來院子裏,我再好好的考究考究你們,這段日子究竟有沒有在認真的練功。嗬嗬!”


    聽到他這麽說,那幾個少年臉上既有歡喜,也有忐忑。他們都曾經從小跟著衛長風學習過武藝。雖然他還並不承認是他們的師父,但他們卻早已經在心底自詡是他的徒弟了。他們都知道衛長風的本事非常大。但究竟已經厲害到了一個什麽程度,少年們卻隻是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而已。他們紛紛點頭應諾,正要討好般的湊到跟前,想要打聽打聽一些山外的奇聞異事時,卻冷不防遇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射過來。這些家夥就像老鼠見了貓一般,立刻縮迴腦袋,作鳥獸散了。


    贏子玉在旁邊看的很明白。這些少年竟然十分怕司徒雲舒!她剛才隻瞪了一眼,就把少年們嚇跑了。怪不得這女子那會兒見到自己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假以辭色。看起來性格十分厲害呀!


    他們沿著路邊的小徑一直往前走。不久之後,來到一處依山而建的院落麵前。小院子並不大,外麵是用栽種的樹木而圍成的院牆。枝葉茂盛,遮住了視線。從縫隙中望進去,依稀可以看到兩三排原木搭建而成的房屋,卻是顯得比其他的茅舍都高大一些。


    司徒雲舒走在前麵,已經當先推開了院門。很奇怪,在這個季節竟然有隱隱的花香傳出來。贏子玉心中一愣,卻已經聽到衛長風在她耳邊說道。


    “這裏就是我們所住的地方。雖然有些簡陋,卻勝在安靜。嗬嗬!”


    “環境真好!要是能夠一直住在這裏,可比王宮又要舒服多了呢。”


    她隻是隨口一說。卻不料,衛長風還沒接話。司徒雲舒卻冷笑一聲,頭也沒迴的說了一句:“王宮?好大的口氣。你見過王宮嗎?”


    贏子玉歎了口氣,漫不經心的笑著說道:“我隻是一個小女子,哪裏見過那麽大的世麵呢?嗬嗬!你說的對。是我胡說八道了。”


    司徒雲舒正要再譏諷她幾句。衛長風已經無奈地笑著連忙打了圓場:“雲舒兒,快去準備熬魚湯吧。再晚了,就不新鮮了。離叔可是最喜歡喝新鮮的魚湯呢!”


    司徒雲舒哼了一聲。不情願的看了他一眼,終究沒有好意思強迫他跟著自己一起去。她用手指了指後麵那一排房屋,悄聲說道。


    “義父就在他的房間裏。你自己去吧,他一定會非常歡喜的。”


    衛長風點了點頭。司徒雲舒沒有再理贏子玉,她提著那幾條魚,轉頭往一邊的小廚房去了。這個少女,她反正打心裏不喜歡。才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呢!


    衛長風對贏子玉招了招手。領著她推開左側的門,往裏麵看了一眼。卻隻見床榻幾案依舊,一切都幹幹淨淨,整理的井井有條。顯而易見,即便他將近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迴來了,卻有人一直在細心地打掃著。


    “這是我舊年所居,你先在這裏好好歇息。等我去見過離叔之後,再迴來和你說話。”


    贏子玉點頭答應。看著衛長風轉身走出去,替她掩上木門,腳步聲逐漸走遠。她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把身上的包裹扔到一邊,一下子躺到那張寬大的木榻上。閉上眼睛,隻感覺到渾身從裏到外,都是說不出的疲乏。


    輾轉數月,走過幾千裏的路程。她終於暫時躲避開外麵兵荒馬亂的世界,在這裏找到了一個安放靈魂的地方。雖然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麵臨什麽,但隻這片刻的安寧,卻已經很滿足了。


    衛長風輕手輕腳的走到後麵那排木屋的門口。腳邊到處都是花草和藥材。有些花已經凋謝枯萎,而有些卻開得正盛。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藥草香氣,更有不知名的小蟲在草叢裏鳴叫。他側耳聽了聽,一片靜謐當中,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偶爾的歎息聲。


    木門虛掩著,並沒有關緊。他一點兒一點兒的推開,唯恐發出聲響,驚動了裏麵的人。陽光把他的影子拉長,房屋深處一個背對而坐的人,佝僂著身子,左手拿著一把小刀,似乎正在竹簡上刻著什麽。


    衛長風凝神觀望片刻。他的心中有一股淡淡的酸楚湧上來。因為,此刻他忽然發現,這個從小把他帶大的老人,已經衰老的不成樣子。


    “是誰在門口,為什麽不進來?”


    即便他盡量的小心,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但這老者的耳朵極其靈敏。他雖然並沒有迴頭,卻已經察覺到門口有人站著。


    衛長風深吸一口氣,把心頭的情緒用力壓下去。以他的修為,已經很難有事情再讓他的心情波動了。如果有的話,也僅僅隻限於這世間最重要的幾個人而已。而眼前的這老者,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衛長風彎了彎腰,把身後的藥簍子放在一邊。然後,脫掉腳上帶著千裏征塵的鞋子。就這樣赤著腳,踏上了屋子中所鋪的木板。他平靜的走到那老者身邊,然後屈膝坐下來。已經看到幾案上所鋪的竹簡,上麵工工整整地刻著一行一行的字跡。每一個字都很新鮮,顯然都是今天剛剛刻好的。


    “哦?原來是你迴來了。長風!嗬嗬……!”


    老者努力的直了直身子。他側過頭來,語氣中充滿了驚喜。雖然眼前的人還一句話都沒有說。但他卻無比真切地斷定,是衛長風迴來了。


    “是我!離叔……你的身體不好。不要再這麽勞累了!”


    衛長風抓住他骨瘦如柴的手,拿過了那把刻刀,輕輕放在案上。他看著老者黯淡無光的雙眼,歎息一聲。


    離叔雙眼已盲多年。他所刻下的每一個字,都是用心所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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